第二卷妃之嫁 第三十九章毀容 文 / 周笑伊
第三十九章毀容
寒風入窗來,滿地盡鉛華。
窗戶吱呀吱呀地響著,狂風扯起地上鮮紅的嫁衣,翻滾,散滿一地。
女子的千萬青絲迎風而亂,使勁拍打那張蒼白的臉。
姣好的面容,粉嫩的膚色,本是傾城傾國,一道三寸長的血口橫生在她右邊的臉頰上,將所有的美麗揉得支離破碎,血液順著傷口一滴一滴地落下,落到雪白的中衣上,染上一朵朵紅梅花開,嬌艷而淒涼。
羅小冰攥緊了手中的金簪,望著門口的紫煙,嘴唇微微一扯,冷冷地笑了,道:「我說過,我決不會嫁給他!」語罷,猛得一扔手中的金簪,跌在地上叮咚一聲響,脆聲響起,像針一樣的穿透人心。
「小姐——」紫煙怔了怔神,眼圈突然紅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道:「小姐,您這是何苦?何苦拿自己的容顏開玩笑?」丫頭的那雙靈眸擠出兩行清亮,舉目忡忡地望著羅小冰,金簪多無情,妍顏一朝毀。
羅小冰望著啜泣的丫頭,心稍稍顫了一下,丫頭的哭泣到底是為誰?為她嗎?清澈的眸子裡是滿滿的一汪清水,含而不滴,漸漸的,那汪清水變為渾濁,被冷漠的顏色代替,將所有的溫柔噬掉,「呵呵——」她笑著,無情地笑,大步走到梳妝台前。
銅鏡中,那一張姣美的面容,生起一道三寸血口,紅得嬌艷,慘得心痛,姣顏不姣,似哭,似笑,似悲,似情。
紅顏禍水,必留禍根!他說的對!既然如此,從此不再做紅顏,現在她不過是百花中的一朵殘片罷了。
好生淒涼!風繼續無情吹進來,捲起她的青絲,拍打著白晰的臉頰,幾根頭髮沾上血水緊緊貼在臉上,又添了幾分憔悴。
「紅顏禍水,必留禍根!從此再無紅顏!」羅小冰的清眸狹瞇,擠成一條細縫,射出的是仇恨萬物的冷劍,小手已然拿起梳妝台上的首飾盒,狠狠朝明鏡砸去,接著匡噹一聲響,鏡破,人影破!
哈哈——她狂冷地笑著,小手握成拳頭。
「小姐——」紫煙伏首痛哭,一聲低低地呼喊,她並不明白眼前的美麗女人為何要毀去容顏。
就在這時,一陣沉重的腳步聲漸漸逼近,「冰兒,你今天是我最美的新娘!」人已入屋,慕容明浩掃一眼跪地哭泣的紫煙,欣喜的臉頰頓時僵住,忽而轉眸,目光落在羅小冰的身上。
女子聽到聲音,一聲哧笑,幽幽轉身而來,「慕容明浩,我說過,我不會嫁給你的!」倔強的眸子裡滿是仇恨,清澈的眸積起一層層血湧。
看到女子臉上的傷痕,他健偉的身軀頓時僵住,瀟灑的眸變得黯沉一片,亦憤,亦悲,亦憂,亦苦,百感交集,嘴唇張了又張,似有千言萬語,最後只能哽在喉嚨裡,使勁地搖了搖頭,嘴角上扯起的是冷寒,「駱冰心!你——」拳頭握緊,眉宇擰起,迸發著熊熊火焰。
「慕容明浩,你還會當著南召百姓的面娶一個毀容的女子?」羅小冰戲戲地笑著,一步一步逼近慕容明浩,好雙美眸流動著逼人的鋒芒。
她變了!慕容明浩怔怔地望著迎面而來的憤怒女人,她的眼裡迸發著從來沒有的火焰,那種火叫恨。
「你居然走極端!我慕容明浩哪點比不上慕容明珺的?那個男人竟讓你變得如此狠心?」慕容明浩咬緊了牙關,額頭上的青筋一根一根地暴起,馬上就要綻開。
「從今天起,我要掌握自己的命運。我不要再受你們姓慕容的擺佈。我就是我!」羅小冰昂起頭來,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半邊流血的臉不停地抽搐,一次又一次。
「那你就用毀容來威脅我?」慕容明浩瞇起眸子,怔了怔神,突然一個箭步迎上來,一把掐住了羅小冰的下額,手指碰觸到那流下的鮮血,眼中竟是憤怒,恨不得把她一口吞下去,以解恨。
「是威脅又怎樣?」羅小冰翻他一眼,得意地笑著,笑得那麼淒苦。
慕容明浩手指的力度愈發的加大,女人嫩白的小臉上硬生生地留下幾個鮮紅的手指印來,她居然絲毫沒有叫痛,倔強地眸子晲視著他,似乎擠出的不是痛意,是苦笑,是嘲諷。
「不能娶你,我就殺了你。」慕容明浩咬牙切齒地說道。
「無所謂!」羅小冰下意識地撫了小腹。寶寶,算媽媽欠你的!不管怎麼樣,到最後尊嚴才是最重要!這一次他不要選擇軟弱。
慕容明浩失望地搖頭,她沒有因孩子而哀求他,可見她的心底早已築起厚厚的圍牆,抱著赴死的決心。
她一定還是深愛三皇弟,愛之深,所以恨之切。能讓一個善良的女子變得如此冷漠,恐怕就只有他的無情「冷劍」。
低眸,妥協地笑了,鬆開了鐵鉗般的大手,轉身,瞄一眼跪在地了抽泣的紫煙,淡淡地說道:「快去叫大夫過來。」
「是。奴婢馬上就去。」紫煙慌慌張張地拾了地上的紅嫁衣,撐著雙膝顫抖地站起,正欲退出房去。
「等下,嫁衣放著罷!」慕容明浩的聲音冷得快要凝固起來,盯著丫環手中的鮮艷,自嘲地笑了。
為這個女人,他已經準備了兩次嫁衣了。每一次她都沒能穿上走進他的喜堂。可笑,真是可笑。
紫煙怯怯地放了嫁衣在房中的圓桌上,躬著嬌軀急急地退了出去。
慕容明浩走近圓桌,看一眼鮮紅的衣裳,嘴角扯起一抹彎弧,看不清是怒是悲,只見他的大手輕輕撫上去,微微閉眸,「好滑的布料!」表情鬆弛了許多,手指輕輕撫摸著衣裳,很享受的樣子。
須臾,他睜眸,看一眼一身傲骨的冷漠女子,從頭到腳將她掃量個遍,才道:「你若穿上,一定好看,只可惜——」他搖頭一歎。
「女子最珍惜的莫過於嬌顏容貌,你既毀之,就不打算不再嫁人,是不是?」慕容明浩斂起臉上的憤色,眉眼之間竟氾濫著淡泊無煙的情,大手貼上她的左半臉邊,輕輕撫過柔嫩的肌膚,女子並不反抗,只是冷冷地佇著,不言不語,對外界已沒有熱情,絲毫沒有。
「是。」一個簡單的字眼從羅小冰的口中迸了出來,彷彿有千斤重撞進慕容明浩的心裡。
「其實我不在乎你有多美。既然你不想嫁給我,我也不再強逼於你。但你還是屬於我的。你的青春,你的一切都是我的。這鎖情宮就是為你而建。我得不到你的心,別人也休想得到你的人。」慕容明浩的臉已漸漸貼近羅小冰的髮絲,在她左邊的耳際上輕輕嗅著,滾燙的熱流噴過來,她的身體還有一絲小小的顫動。
「你要做什麼?」羅小冰心底一陣抽涼,遂不他願,他會拿什麼來懲罰她?
「這是你自找的。從今天起,沒有我的命令,你不得踏出鎖情宮半步。我會加派三百人手日夜守衛,連蒼蠅也休想從這鎖情宮中飛出去。」慕容明浩毫不溫柔地鎖緊羅小冰的拳頭,聲音堅硬猶如鋼鐵,那雙眸裡是恨,是妒,是滿滿的自負。
「慕容明浩,你卑鄙!」羅小冰嘶吼著斥罵。
「對,我是卑鄙!那是因為愛你愛到骨子裡。」慕容明浩的大手一揚,猛得托起羅小冰的頭,狠狠在她的唇上啄了一下,又閃電似的分開,撇眉一笑,道:「做不成本王的妃,就做本王的囚寵!哈哈——」大笑的聲音飄遠,揚袖而去,利落乾淨。
留給羅小冰的只有一腔的錯愕與悲苦!
他走了,紫煙帶著大夫來了。
寂靜的深宮中,大夫看過她的傷口,留下的只有無奈的歎息。給她上了些金創藥,又綁了紗帶,簡簡單單整理一番,收拾了藥箱便要走。
「大夫,小姐的臉傷還有治嗎?」紫煙拉了大夫,急匆匆地問道。
年邁的大夫遲疑了一下,回望一眼羅小冰,搖了搖頭,道:「老朽無能,這傷太深,怕是好了也會留下疤的。」
「不!大夫,您一定要治好小姐。您是南召城最好的大夫了。怎麼會沒有辦法了?」紫煙抓著大夫的胳膊,再看一眼羅小冰,臉上竟是慌色。
不知是出於關心,還是同情,丫頭心焦起來,好端端的一個佳人,就這般毀了麼?女子的容顏是何其珍貴。為何她捨得那傾國的容顏,甘願為一名醜婦,丫頭想不明白,滿眼的疑惑。
「紫煙,讓大夫走吧。」羅小冰不以為然地揚了揚手。這副皮囊不過是身外之物,光有姣顏,又有何用?
大夫歎著,背起藥箱匆匆離開了。
「小姐——」紫煙咬緊了唇,很不解地望著她。這是何苦呢?
「紫煙,你先下去吧。我累了。」羅小冰轉身坐到了床沿上,玉指撐著頭,靠在床頭的花彫上,靜靜地閉上了眸。
「是。」紫煙無奈地歎著,悄然離去。
深宮又靜。這一刻,羅小冰更想不到的是,她最親最親的人在幾個月之後也被奪去。與她相依為命的人竟然是一直傳說中的那個女人!
時光在這鎖情宮中漸漸流逝,羅小冰臉上的紗布折了去。果真如那大夫所說,她的右邊臉上留下一條褐色的疤痕,將曾經傾城傾國的容顏毀之一旦。
慕容明浩命人換上了新的梳妝台,台上的鏡子依舊是雪亮雪亮,映得直刺眼。
羅小冰靜靜地坐到雕花矮凳上,癡癡地望著鏡中的自己,輕輕抬手慢慢撫著那長長的疤,心像被刀割了一般,滲滲地落血。容顏盡毀,對於女子來說就是比死還難過的痛苦。但比起心房的那道傷,這條刀疤不過是微乎其微。
看久了這猙獰的面孔,她自己甚至有些厭惡起來,用小手一捂,把臉別到一邊,窗外,樹葉飄零,深秋已至。
忽而一片落葉被風捲入窗來,遺落到房中的木地板上,金黃的地板襯著落葉,幾乎融為一體,凋零的顏色何其悲。
羅小冰緩緩起身,彎腰拾起,慢慢端詳著,葉已枯黃,但葉背上的脈絡清晰可見,忍不住放在鼻邊輕嗅一下,有一種秋的味道——那是淡淡的悲傷。
心境突然有了稍稍的開闊,轉身取了紅漆衣架上的一件青色長袍穿上,束好腰帶,再對鏡理一番妝容,長髮挽起,淡掃娥眉,輕點失唇,掩去那半邊臉,她依舊是當初的美麗。
不再多照鏡子,拂了拂袖,緩步出了居室,穿過偏殿,走到那宮苑,來了這裡快一月了,竟沒有好生觀察過這座宮苑。
院子東邊有一棵梧桐樹高聳而立,風吹過,葉片嘩嘩落下,落到她的髮髻上,一陣啪啪的聲音,她竟不閃躲,任其葉落。落葉的聲音好動聽!再一抬眸,樹下的花圃中,金菊已開,散發著淡淡的清香。
羅小冰忍不住走了過去,掐一小朵黃花,放在鼻邊輕輕一嗅,好怡人的味道。風聲,帶來陣陣叮噹的水聲,她知道是西牆邊那一小池秋水在風下調皮歡唱。安靜地閉上眸,輕撫著小腹,孩子有三個多月了,肚子有了一點點的變化。
突然,吱呀一聲響,打破了這宮苑的寂靜。
宮門打開,丫環紫煙領著一個抱琴的婦人緩緩而入。
「小姐,王爺說讓您以後跟她住在一起。」紫煙退讓到一邊,將抱琴的婦人領到羅小冰的跟前。
羅小冰略顯好奇,仔細打量一番婦人。她不過四十來歲的樣子,容顏姣好極了,一身素袍,雲髻高聳,毫無頭飾點綴,整個人素得就像一朵蓮花,神情好是淡然,微微低著頭,單手抱著一把古琴。那週身之間散發著華貴之氣,一看就知不是一個平凡家的婦人。她的優雅,她的含韻,沒有任何修飾,一目瞭然,就像曾經的皇后元鳳青一般,那是一種特殊的貴麗。「她是?」
「王爺說小姐喜歡琴音,這讓她彈琴給小姐解悶也好。」紫煙挑開了話題,她似乎避諱提起這婦人是誰。
難道曾經夜夜彈琴的人就是眼前的婦人麼?羅小冰暗暗猜測著,淺淺看一眼婦人,正好迎上她的眸光,清澈見底,那是一腔的淒美。
婦人並不多言,淺淺看一眼羅小冰,搖頭歎了一聲,隻身抱著古琴邁入了正殿之中,她的身後還跟著幾名丫環,手中捧著一些衣物、用品,看來是為她搬物品而來。
安排好了一切,紫煙帶著丫環們離開了,也並不多言語,一切都小心翼翼。
婦人住進了鎖情宮,她的居室就在羅小冰的隔壁,兩人比鄰而居。
這樣也好,多一個人,反而不會孤單。
這一個月來,慕容明浩很少來,但她的生活起居,飲食餐宿,樣樣都準備的齊全。他這樣做是為了感化她嗎?
不可能,羅小冰每每望著高高的宮牆,心中就是無窮無盡的恨意。
用過了午膳,為了打發無聊的時間,她抽了書櫃裡的幾本書,翻看著,就在百無聊奈的時候,一陣優美的琴聲響起。
琴聲淒淒,宛如歸鳥喚兮,撞進心扉,剛是無窮盡的酸意。羅小冰出了房門,看到偏殿中,鋪一個軟墊,架一張琴架,古琴置於架上,人盤於墊上,指尖觸動琴弦,美麗的琴音幽幽而來,撞進心田。
婦人的眼神有些空洞,望著門外,那雙眸水裡滿是清瑩,她在眺望什麼?親人?情人?還是?
羅小冰不忍打擾她,只立在一邊靜靜地中聽著。
直到一曲落了,她才緩緩靠近,蹲下身來,與婦人平視,「我該怎麼稱呼你?」聲音顯得有些僵硬,這些日子來,她心中除了仇恨,就再無其它。或許成了慣性,她無法再溫柔。
「稱呼?」婦人抬眸看一眼羅小冰,神情有些呆滯,道:「好像好久沒人叫我的名字了。」她微微一歎。
「那你是?」羅小冰盡力壓抑住心中的那道冷意,柔聲再道,這婦人臉上的淒哀,讓她的心有點些顫抖。
歲月摩挲,將她的光華抹淨,剩下的或許只有漠然。
婦人再次抬眸,目光定在了羅小冰的臉上,是的,她的右邊臉上,是一條深深的疤痕。「痛麼?」她竟然抬起手來,輕輕撫了一下那深深的疤,很疼愛地問道。這種感覺像母親。
羅小冰冰冷的心兒突然有了一絲暖意,鼻頭一陣酸楚,搖了搖頭,眼睫微顫,簾眶盡濕,「不痛。」
「哪裡會不痛呢?這麼深的疤。」婦人搖了搖頭,呆滯的眸子漸漸生了漣漪,泛起一腔的柔意,滿眼的憐愛,溫暖的手輕輕握了她的小手,放置懷中,「可憐的孩子啊!」她並不多問,似乎對一切事情都知曉似的。
「你認得我?」羅小冰心生幾許疑問。
婦人對她,分明就像一個母親對待女兒一般。那溫柔的聲音,慈祥的眼神,還有輕輕的撫摸。
「不認識。聽說過。」婦人搖了搖頭,抿了抿唇,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隱忍了許久,始終沒有說出口,慈愛的目光移到門外,再探一眼遠處的宮牆,又是一聲深深地歎息。
「早已無人叫我的名,遺忘了吧。以後叫我心姨便可。」沉默許久,婦人沉沉地說道。
「哦。」羅小冰輕輕掙開婦人的手,低眸看一眼琴架上的古琴,眉心一皺,道:「心——心姨,你的琴聲為何如此淒涼?你在思念大夫?還是兒子?」樂聲傳情,女子還是略聽得懂的,這一個月來,夜夜聽她的琴,聲聲淒涼,訴苦的分明就是相思。
遠方的人兒可好?
她怔了一下,眸光收回,與羅小冰對視,嘴角含起一抹笑意,道:「姑娘叫什麼名字?」
「我叫羅——駱冰心!」還是做駱冰心罷,即是靈魂附體,就當忘了喝孟婆湯。
「冰心,真好聽。果然是冰雪聰明,惠質蘭心。竟猜得出我的心思來。」心姨含著笑輕輕點頭,又一聲歎息而來,撐著琴架緩緩站起,踱著蓮花碎步,徘徊幾圈,停下,眸光眺遠,道:「我的丈夫,我的兒子,我的女兒,我有十年沒有見了。不知他們過得可好?」說罷,那雙瞳眸裡捲起起伏的波浪,一層又一層,散開又聚起,紅了簾眶,濕了長睫。
「心姨,你為何被困於此?」羅小冰終究還是問了心中的問題。她分明是被慕容明浩囚禁於此的。她到底是誰呢?為何要被他關起?
心姨聽到此處,嘴唇不停地顫動著,似要哭,卻沒有落淚,只是眸底生起暗沉,掩過千層的恨意,素手握起,道:「他就是一個野心狼!」
他?一定指的是慕容明浩!
十年?十年前,慕容明浩不過十五六歲而已,他竟有如此膽量?羅小冰心中滿是疑問。
「心姨,他為何要囚禁你?」羅小冰追問。
「我本該是個死人!」心姨的身子顫了一下,張唇欲言,眸光卻瞟向了宮門,趕緊閉了唇,微微握起拳,嘴角微微扯動一番,言語徘徊在喉嚨之間。她似在顧及什麼。「罷了,不說了。多說無益。你歇息吧。」
簡單的幾句罷了,她回轉了身了,抱了琴架上的古琴,輕輕一揚袖,回了自己的房間,只留羅小冰一人在殿中。
婦人的淒苦深深感染著羅小冰,心口像被堵了一塊大石似的,沉甸甸的。那迷離的背影遠去,好像隱藏著深沉的故事,到底是什麼呢?她猜不透。
鎖情宮,這何時才是個盡頭,掃一眼苑子,眸子裡重新聚起冷光,那恨,那仇,再次的翻湧。
今夜又無眠,羅小冰倚在床架上,仰望著芙蓉帳頂,自己現在無非就像一隻金絲雀,鎖在華麗的牢籠之中。
遠處的東榮國,他現在一定是榮登帝位,後宮佳麗三千,鶯鶯燕燕,早把她忘得一乾二淨了。
想著想著,她冷冽一笑,眸子裡又添了一分清冷,像月亮般的光華。
「這些日子,過得可好?」突然房門被推開,那抹白影飄然而入,挾帶著一地的淒涼。
羅小冰不曾側眸看一眼,依然盯著芙蓉帳頂,想她所她。
「怎麼?幾日不見,連話都不想與我說了?」慕容明浩順手關了房門,走到燭台前,輕輕佻亮了燭芯,忽而一轉身,人已來到床前。
「我不屑與你說話。」羅小冰冷冷一語,凝眸掃過他的臉,忽而覺得好生醜陋。
「是嗎?不過我還是關心你,不是嗎?有她與你作伴,你日後便不會寂寞。」慕容明浩輕輕一拂長袖,已坐到床沿上,大手情不自禁地撫上羅小冰的臉頰,探起那道深痕,他的眉間聚起絲絲憤意,忽而散去,道:「不要這樣。日子長了,你會慢慢習慣的。我會常來看你。」
「看見你,我便噁心!」羅小冰厭惡地添上一句。
「懷寶寶噁心害喜是常有的事。你不用緊張。」慕容明明明聽懂,卻裝不懂,故而挑開話題,目光移向羅小冰的腹部,縱然那裡掖著被子,他的大手還是覆了過去,像疼惜自己的孩子似的,道:「寶寶,你可要快快地長大。如今你的娘親已是我的人,放心,我不會動你分毫的。你娘親是我的,你也是我的。」最後一句,他的眉擰得很緊,帶著些許恨意。
「寶寶是我的!」羅小冰慎重地說道,眉心揪成了彎弧。
慕容明浩的唇瓣扯了一下,突然霸道地拉了羅小冰的胳膊,一個猝不及防的深吻落到她的唇上。
「嗯——唔——你放開!」羅小冰咬著牙,藉著那一絲空隙,恨切切地說道,最後的聲音終究是被淹沒,他的吻愈發的霸道起來,在她粉嫩的唇瓣上游移,侵略,恨不得撕碎吞進肚子裡。
羅小冰不敢劇烈地反抗,生怕傷著孩子,可是她還是無法接受他的味道,對他是厭惡,是憎恨。
難道就這樣任由他欺凌嗎?以後若逃不出鎖情宮,該如何應付他?羅小冰的眸眼緊閉著,小手被禁在床褥上,她狠狠地抓緊。
「咳——」突然門外傳來一聲輕咳。
慕容明浩整個身子顫了一下,猛得鬆了吻,丟開了羅小冰,下意識地掃一眼房門,看到一縷暗影飄過,他不滿地皺起額頭。
「慕容明浩!你記住!我不屈服於你的!」羅小冰喘著粗氣,嫌惡地抹著唇邊他留下的汁液。
「好。我不強迫你!總有一天,你會主動投懷送抱的。」慕容明浩得意一笑,旋身而起,拋給她一個自負的眼神,然後大步踱出了房門。
門開寒風來,吹進骨子裡,涼得刻骨。
正殿中,燈籠高掛。那一抹高雅的身影靜靜而立。
「你要鎖她到何時?」婦人並不回頭,目光冷冷清清地帶著恨意。
「我還以為你要問我鎖你到何時?」慕容明浩悠閒地理了理衣衫,繞步到婦人的跟前,戲戲一問。
「我已殘年。自由無益。只是她還年輕。你要鎖她多久?」婦人抬眸質問,風韻依在的臉上泛著怒氣。
「若她不服從於我,那就是永遠!」慕容明浩回道地斬釘截鐵。
「你好狠的心!」婦人搖頭,眼裡透著失望。
慕容明浩睜大眸子,淡淡一笑,沉沉一揮長袖,臉上儘是無情,道:「狠心?你不是早就領略過了!父皇最疼愛的人還是他!好了,最在他做皇帝了,你可以放心了!不過總有一天,我會把一切奪回。那些本來就是我的!」
婦人無奈地搖了搖頭,再道:「當皇帝真那般重要?」
「對。」慕容明浩回答得乾脆。
婦人歎聲,低了眸,不再言語。
慕容明浩晲了婦人一眼,握了拳朝殿門外走去,忽而他一回首,冷道:「你現在好好陪著她,幫你的兒子好好彌補吧。看看她的樣子,是你的兒子一手造成的,還有她肚子裡的孩子,你的乖孫子!」
「不,我絕不相信他會做出這等事來。」婦人搖首。
「是嗎?可讓你失望了。他偏偏就是做了。」慕容明浩欣喜一笑,很是得意。「好自為之吧你!」丟下一個冷眼,飄然離去。
正殿安靜了,婦人獨立,素手微握,連連搖頭,淚眼模糊,「不可能,不可能——」喃喃自語一陣,她癱坐到冰涼的地上。
寒風吹進,任其洗禮。
鎖情宮的日子枯燥無味,但自從有了心姨的琴音,羅小冰的心情大有好轉,每日聽聽琴,看看書,日子便打發了。
自然,她與心姨之間的關係漸漸密切起來,兩人時常貼耳密語,宛如母女。冬去春來,寒雪飄過,又迎來了春花,百花送香來。
羅小冰的腹部愈發的圓潤起來,走起路來也吃力很多。而心姨總是守在她的身邊,就像守護自己的女兒似的。
陽春三月已過,四月來臨,天氣有了幾分熱氣。臨盆的日子也一天比一天近了。這幾個月來,慕容明浩竟再也沒有進過鎖情宮。
衣食穿住,都是由紫煙送來,還有看診的大夫也是紫煙引來。那個邪邪的背影整整消失了大半年。這讓羅小冰的心安穩了許多。沒有這個惡魔的打擾,她很安心地等待著寶寶的降臨。
又是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
陽光灑了一地,鎖情宮東牆的梧桐樹,葉繁枝茂,好一派生氣盎然,時爾鳥兒盤旋,添了幾分生氣。
最近,羅小冰愈發地嗜睡了。
苑子裡擺一張太師椅,她懶懶地靠在椅背上,閉上眸,身上搭一件厚長袍,就這樣進入了夢鄉。
朦朧中,苑門被打開,一條白影緩緩而入,那整齊有力的腳步聲漸漸逼近。羅小冰一個驚醒,睜開眸來,慕容明浩的面孔漸漸清晰,唇角上抹著溫柔的笑,道:「好久不見,倒是圓潤了不少啊。」
說話同時,那雙勾眸緊緊盯上她圓潤的肚子。
羅小冰翻了一個身,側眸而去,不予理會他。
「你別這樣。我離開南召王府有大半年了。今天一回來就來看你了。你就賞個臉吧。」慕容明浩說罷,已然蹲到了羅小冰的跟前,大手搭上了椅扶手。
「有什麼事,說吧。」羅小冰慵懶地起身,繞到了梧桐樹下,對他,真的是一刻也不想看見。
「我是想帶給你幾個消息。」慕容明浩緊跟上去,繞到她的面前。
羅小冰抬眸望一眼一臉竊笑的慕容明浩,定知不是什麼好事,「若是他的事,我便不聽了。」
他,無非就是指的遠在東榮的慕容明珺!
慕容明浩的大手一揚,輕輕捏起羅小冰的下額,另一手撫了一下她右臉上的深深疤痕,滿眼的憐意,道:「果然好聰明,一語言中。我正想告訴你關於他的事。」
「我累了。」羅小冰打了一個哈欠,一手撐了腰,另一手撫著圓潤的腹部朝殿門走去。
「你分明就是逃避!」慕容明浩添上一句,眉間閃過一抹異動。
羅小冰回眸瞪他一眼,並不想理會,還是自顧地踱著步子,回了殿中。
「你的鏡哥已返回西涼,當了西涼皇帝!並立了一名叫晨風的女子為賢妃。」慕容明浩冷不防地冒出一句來。
羅小冰停了一下,嘴角泛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晨風啊晨風,你終於如願了。我該是祝福你的。她搖了搖頭,繼續往殿裡邁步,步行很緩,她怕傷到寶寶。
原來慕容明浩說的是這事,她再不以為然地笑笑。
「顧憐兒已是東榮國的貴妃!」突然之間,慕容明浩的大手一握,嘴裡迸出幾字來。
這聲音傳到耳朵裡,羅小冰感覺就像打了個晴空霹靂,頭一陣眩暈,下腹一陣劇烈的疼痛,一股液體順著腿緩緩流下。
慕容明浩見勢不對,施展輕功飛奔而來,擁了女子入懷。
「她怎麼了?」恰好心姨從偏殿步出,趕緊上前,一掀她的裙擺,道:「洋水破了,她要生了。」
慕容明浩的眉扯了一下,猶豫一番,才抱起羅小冰匆匆入了居室,將她平放到床上。
「你出去吧。這裡有我。」心姨把慕容明浩趕出了房間。
慕容明浩並不多作停留,長袖一甩,出了房間,站在殿外,他的眸眼狹瞇,積聚著一股深深的恨意。
「那孩子是慕容明珺的!」聲音赤冷的可怕,他已然握緊了拳頭,狠狠砸向了宮柱,接著他扯唇笑笑,計上心頭來!
屋裡,氣氛立即緊張起來。
羅小冰只覺得腹部劇烈的疼痛,心中惶惶不安,她不知這到底是為何。只是牢牢抓著心姨的手,咬著唇,痛苦地問道:「心姨,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會,不會!有心姨在,你會沒事的!來,使把勁!孩子馬上就出來了。」心姨牢牢抓著羅小冰的手,給她鼓勁。
「啊——」羅小冰一聲痛吟,頓時臉上,手上,汗如雨淋,把床褥打了濕透,手指牢牢反抓著床架使力。
「哇——」一聲嬰孩的啼哭打破了鎖情宮的寧靜。
心姨將早準備好的嬰兒衣物包好了孩子,遞到了羅小冰的身邊,「來,看看寶寶,是個男孩兒。」婦人的眼角掛著晶瑩,仔細端詳一番嬰孩之後,送至了他母親的懷中。
這時的羅小冰早已筋疲力盡,接了孩子放在掖中,看著襁褓中的嬰兒,小小的一點兒,真是惹人愛憐,那眼還未睜開,只顧著哇哇地大哭。
她甜甜地笑了,幾個月來,她是第一次這般笑。那笑依舊很美,右臉的那道疤痕也掩不去這片刻的芳華。
「多可愛的孩子啊。一定給他想個好名兒。」心姨坐在床沿上,拉著被子給羅小冰蓋好,慈祥的眸子裡泛著欣慰。
羅小冰伸出手來,輕輕撫了一下嬰孩的小臉,肉肉的,那感覺好舒服,這是自己的寶寶,他是她現在最親最親的親人了!突然想哭!淚一行一行湧下。
「莫哭,莫哭。」心姨似乎很理解羅小冰的心思,握緊了她的手,輕輕地拍著,她自己竟也濕了簾眶。
就在這時,房門匡噹一聲響,被人重重地推開。慕容明浩大步邁了進來,不及羅小冰反應,大手一抓,將嬰孩攬到了自己的手中。
「你要幹什麼?」羅小冰和心姨異口同聲地驚道。
慕容明浩抓在孩子在懷中,淺淺看兩眼,眸底湧起一股殺氣,手指逗了兩下孩子的小臉,道:「多好的孩子,可惜!可惜!」
「慕容明浩,你放下我的孩兒!」羅小冰已顧不得身體的虛弱,掀了被子,下了床榻,準備搶回自己的孩子。
誰料慕容明浩大袖一掀,把羅小冰推倒一邊去,道:「我說過,這孩子也是我的!以後他不用跟你住在這鎖情宮中。」
「你要孩子做什麼?」心姨抓了慕容明浩的長袖,冷冷地質問道。
慕容明浩的長袖一揮,絕情地甩開了心姨,回眸再瞪一道:「這孩子是慕容明珺的。自然是還了他!」
說罷,他已抱了孩子在懷,施展輕功飄出了房間。
「不,把孩子還給我!」羅小冰不顧一切地追了出去。
「冰兒,不要這樣。你的身子要緊。」心姨急急忙忙地追了上去,想拉住羅小冰,剛生完孩子,哪能這般的亂動,更何況屋外已起了狂風,這怎麼了得。可是已經晚了,慕容明浩已然消失在宮苑中。
「還我的孩子來!」羅小冰咆哮地一聲嘶喊,跌倒在淒涼的苑子裡。狂風驟起,撕扯著她單薄的衣衫,吹亂她的青絲。
「這孩子留不得!」就在她絕望至極的時候,高高的宮牆之上傳來一個冷聲,白影襲襲,眉目輕佻,一手拎著嬰孩的襁褓,懸於了半空中。
若他稍稍一鬆手,那嬰孩便會從高處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