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妃之嫁 第四十章媚主 文 / 周笑伊
第四十章媚主
四月,很少有這種狂風,風起黃沙漫天飛,剛才還是晴空萬里,只是一瞬,就已烏雲密佈,院中的梧桐枝葉像被亂劍亂過,青翠的葉子落了一地。
羅小冰趴在地上,全身已軟得不能動彈,她的仇恨著,憤怒著,手指幾乎扣進地上的青石磚裡,「還我孩子!」血紅的眼沒有落淚,咬牙切齒,容顏扭曲的像麵團似的皺著,極其痛苦。
高高的牆頭,慕容明浩白色的衣袍被狂風撕扯,嘩嘩的,像刀割的聲音,他手中高高拎起「襁褓」在左右搖晃,嬰孩的哭聲令人撕心裂肺。挑釁的神情,柔邪的眸光盯著地上虛弱無力的女人,他似乎有了些良心發現,嘴角微微一扯,髮絲亂,長笑起,道:「罷了!本王替他找戶好人家!你乖乖做本王的女人!」
聲音被狂風一點一點的吞噬,他向羅小冰拋下一個陰邪的笑,一手抱緊了嬰孩子,另一手凌空一劃,施展輕功,飄離了牆頭。留下那虛弱女子一地的淒凌「我會還回來的!」這個聲音響徹雲霄,她用了最後一絲力度喊了出來,聲音淒涼的就像冬月的冰水,化成硬勾,穿過人心,那雙玲瓏大眸裡只滿著一腔的恨火,久久不熄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鎖情宮中春去秋來,一晃三年過去了。
一個夏日的夜晚,月明星稀,宮苑中,梧桐樹下,兩條倩影幽幽而立。
「冰兒,你已學有所成,該是時候離開了。鎖情宮鎖了你三年啊!」婦人的聲音帶著些許顫抖,月下,那雙清華般的眸子裡閃著晶瑩,一道亮光劃破了夜晚的靜謐。
年輕女子的眸像天山的冰泉,有著熱度,卻被一股寒冷的東西包圍,黑眸一轉,掃一眼住了三年的宮苑,心中生了幾分淒涼,目光最後落定到婦人身上,「心姨,我走了,你該如何是好?不如我帶你一起走!」她拉了婦人的手,冷美的眸裡同樣的抹過晶亮。
「不了!這樣會連累你的。」婦人抽回了手,別過臉去,輕輕拭了臉邊的淚,「你走吧。聽紫煙說,這幾日慕容明浩不在府中,正是你逃走的大好時機。」
女子怔了怔神,張唇欲言,掃一眼高高的宮牆,三年了,她三年沒有看到過外面的世界,藍天、白雲只是頭頂一瞬,草地、樹林,河流,是心中所想,還有她的孩子,現在何方?她日夜所想,傷了心,愁了容顏。「心姨,冰兒在走之前幫您搓搓身子,以盡孝道。」
婦人微微點了點頭,算是同意了。
鎖情宮的居室裡,擺設依舊,一把古琴安然地放在紅木圓桌上,琴弦襯著燭光,閃過絲絲亮色,鑲著金玉的屏風後面是一隻大浴桶裡,熱氣騰騰,粉紅的沐浴花片飄浮在水面上,芳香怡人。
燭光搖曳,兩個女人的面孔漸漸清晰,一個年過風華,髮鬢上已添了幾縷白絲,但依然是雙瞳翦水,美韻猶在,她便是三年前的心姨,三年的歲月,她也漸老了許多。
另一個就是被慕容明浩鎖了三年的羅小冰,傾國城的容顏,眉黛如青山遠去,眸眼更似杏花含煙,白晰的肌膚,嬌人的姿態,比起三年前,她更添了幾分成熟的韻味,只是那雙善良的眸底積著一股冷若玄冰的異流。還有右臉上的那道疤痕,隨著歲月的流逝,顏色愈加深了。
心姨褪了衣衫,入了浴桶,雙肩微露,胳膊搭在桶沿之上,每一個動作都盡顯著優雅與高貴。
心姨是不是出生皇宮貴族,這般典雅是何其的少有?只有從小培養才有的氣質。心姨是誰呢?心姨從來不提往事,她也不問。婦人的心中藏著痛,她何需要再揭傷疤。
羅小冰著了一件素白的抹胸衣,任憑著房中霧氣的薰蒸,小手輕輕舀著花瓣水往心姨的背上澆淋。
手指撫上婦人白晰的背,其上儘是各種紋圖,奇形怪狀,「心姨,這等武功心法在你身上,這些年,你為何不自已修煉逃出這深宮?」這個問題憋在心中好久了。
心姨搖了搖頭,淡淡一笑,道:「我老了,出去又能怎麼樣?不過是給活著的人添麻煩罷了。他們都以為我死了,就當是死了吧。」好淒涼的聲音,其實她的眸子裡更多的是渴望。「冰兒,你還年輕。三年來,你一直修煉我背上的武功,現在學有所成,該是時候逃出去了。你有大好的年華在。」她扭過頭來,輕輕握住了羅小冰的一隻小手,雙眸流動著異光,似首寄予了滿腹的希望。
「心姨不想念家人嗎?你可告訴我他們住在哪裡,我若能成功逃出鎖情宮,我通知他們,可好?」羅小冰反握了心姨的手,很認真地說道。
心姨聽到「家人」二字的時候,全身打了個顫,爾後又輕輕地搖了搖頭,愛憐地撫了一下羅小冰右臉上的疤痕,道:「高高在上,怕早已將我遺忘。不回去也罷。罷了。罷了。」一聲陣歎息之後,眸光緊鎖在女子的眉眼之間道:「冰兒,你只要記得。心姨永遠是最疼冰兒的。桌上的那把古琴跟了我十餘年了,你拿去吧。算是心姨送你的禮物。」語罷,她扭過頭去,眼眶漸漸濕潤,「你走吧。不用管我了。」手已抽回,靠在桶沿上,很悠然地閉上了眸子。
「心姨——」羅小冰望著落空的小手,心裡一陣酸楚。
「你走吧,找你的孩兒去。」心姨咬了咬唇,再喝一聲,道:「你走!」
羅小冰的拳頭微微握起,咬了咬唇,吸了吸發紅的鼻翼,凝望一眼浴桶中高貴的婦人,跪地叩了一個響頭。
縱有不捨,也得捨,這是她的機會,她必須逃出去。
「心姨,你好好保重。總有一天,我會毀了這鎖情宮,接您出去。」羅小冰飄然起然,堅定地說道,冷眸裡積聚著滿眶裡的恨。語罷,輕袖一揚,步邁繞過了屏風,取了衣衫穿好,拎起事先準備的包袱,然後抱起桌上的古琴,輕撫一番,發生叮咚的響聲,淒涼入心,她的眼眶漸漸泛水霧,再回眸看一眼屏風上倒映的影兒,狠狠地握了拳,快步離開了居室。
門吱呀一聲關上,婦人的眼角,兩行清淚滲滲落下,滴到浴水裡答得一聲響。
宮苑中,那抹輕盈的影兒輕輕一躍,飛上牆頭,消失在夜色裡。
之後,南召城內發生了一件大事。
南召王派兵挨家挨戶地搜查,說是南召王府中丟失了一件「珍寶。」珍寶何為寶,不是自己的終究還是要「飛」的。
白雪紛飛,春花落盡,一晃又是兩個年頭。
日昇日落,週而復始。
話說東榮國在慕容明珺的治理下,國泰民安,百姓安居樂業,東榮迎來了前所未有的空前盛世。
歌舞昇平,東榮大地一片安詳。國富民強,周邊番邦小城紛紛進貢依附,以求庇護。就連這兩年新起的番邦小國——冰國,也投誠而來。
據聞冰國國主將挾天下第一寶來朝進貢。
正值金秋九月,東榮大地,丹桂飄香。
金秋明朗的日子,東榮京都的城門大開,一排車隊猶如長龍緩緩駛進,彩幡飛揚,金鳳騰舞。
車隊中央,一輛豪華的車輦最是惹人眼,輦如金鳳,金漆渡之,遠遠觀望,宛如鳳舞九天。
京城百姓紛紛佇足觀望,指指點點。
陽光明媚,輕風和煦,紗簾飄舞,婉約如夢。風兒調皮地掀起簾子,輦中坐著一個打扮華麗的女子,青紗蒙面,面容若隱若現,辨不太清是美是醜,不過單看那一雙宛如泉水眸子,就知曉這女子定是美得芳艷,只是那眸底分明透著冰雪一樣的寒冷。抬眸,透過紗簾望一眼繁華的大街,那一雙幽眸頓時冷厲起來,素手握手了放在盤膝上的古琴。
「終於回來了!」女子愜愜一笑,手指一劃琴弦,一長串的淒嗚。
旁邊一個穿著水藍色宮裝的女子微微一抬眸,水靈的眸子裡泛起一絲漣漪,道:「冰主兒,您是不是又在想傷心的往事?」
冰主兒,是臣下對冰國國主的敬稱。是的,這個蒙面的女子就是冰國的領秀,一個冷漠如霜的巾幗女子。
誰人知道這樣一個女子的背後藏著鮮為人知辛酸的故事。
「既是往事,早已是過眼雲煙。」女子面紗下的嘴角微微一扯,雲淡風輕地說道,俄而低首,輕輕撫著古琴。
宮裝女子閉了閉唇,不再多言。
「幽蘭,我有些口渴了。沏杯茶吧。」面紗女子的聲線極冷,但唯獨跟這丫環說話的時候,刻意地壓抑著。
「是。」被稱作幽蘭的小丫環恭敬地應聲,趕快取了矮几上的茶壺,為女子斟滿一杯清茶,小心地遞過來。
蒙面女子接過茶,掀開紗巾,輕抿了一口,又重重地放下,眉間聚起一抹憂雲。
「冰主兒,您有心事?」幽蘭抬眸,似乎看穿了蒙面女子的內心所想。
蒙面女子搖頭又點頭,唇瓣輕輕一抿,似想說些什麼,但又沉默了。
「冰主兒,隨心罷了。不要想太多了。」幽蘭很體貼握住了蒙面女子的手,像在給她傳遞力量似的,鼓著小嘴,認真地說道。
蒙面女子似有所動,露在外面的那雙清眸裡閃動著光彩,她點一點頭素手撫上自己右邊的臉,怔了一下,道:「幽蘭,尋面鏡子來。」
「冰主兒,這——」幽蘭怔怔地望著女子,有些為難。冰主兒一向不照鏡子的,自從入了東榮國,一向冷靜的她竟有了幾分反常。
「快點。」蒙面女子的眸眼微微一瞪,泛起厲光。
「是。」幽蘭拗不過,只好打開矮几旁邊的一隻雕鳳盒子,小心地取出一面鑲金百花鏡遞給蒙面女子。
女子緊緊握起百花鏡,對準了自己的臉,露在外面的新月秀眉漸漸擰起,素手也捲起拳,似乎很緊張,遲疑許久,忽得扯下了臉上的面紗。
百花鏡中,容顏清晰。秀眉之下雙瞳若水,鼻若膽,唇似丹,本是清麗的容顏,唯獨右臉上的一道褐色疤痕將姣好的面孔揉碎。
是的,她便是兩年前逃出南召城的羅小冰,芳華流逝,如今她已是冰國的冰主兒,一個成熟韻味十足的冷漠女子。
「呵呵——」突然,她哧笑了兩聲,素手趕緊捂上那道疤痕,眼眸裡流露的儘是恨意。
幽蘭的小手不停地揪著絲帕,望著眼前恨意深深的冰主兒,心裡甚是難受。服侍冰主兒兩年了,她時常對著厚厚的宮牆發呆,要麼冷笑,那笑就像一把帶血的冷劍,足以殺人。她更知,冰主兒的笑便是哭,是冰主兒隱藏了五年的錐心之痛。啪啪——小丫頭的眼角擠出兩顆金豆豆,落到茶碗的清茶中,響聲清脆。
「幽蘭,莫哭。」羅小冰連忙丟開了百花鏡,回過神來,小心地捧起幽蘭的臉蛋,道:「幽蘭,世上只有你對我最好。若不是你,就沒有今天的我。」
清冷的眸每次掃視眼前丫環的時候,總是有一股特殊的柔意。是的,若不是幽蘭,恐怕她也活不到今天。
「冰主兒不要這般客氣。當年幽蘭只是舉手之勞。」幽蘭像搖撥浪鼓似的甩著自己的小腦袋。
羅小冰歎了一聲,緩緩挪開了手,繼而抱緊了盤膝之上的古琴,微微閉上冷眸,兩年前的那夜記憶猶新。從鎖情宮中逃出,守在宮外的三百侍衛發現了她,緊追不捨,一直追她到南召山。
那時她已筋疲力盡,累得似乎暈過去了。就是眼前這個上山採藥的小丫頭將她藏在了茅草之中,才躲過一劫。
爾後,羅小冰向她道出了自己的所有經歷,就是這個小丫頭聽罷,哭了,哭得是那般傷心,「姐姐真是命苦,以後就由妹妹來照顧你。」當時,她拍了拍胸脯,只說了這麼一句。真摯的眼眸沒有半絲的作假。望著眼前單純善良的採藥女,她落下了三年來的第一滴眼淚。
「冰主兒,您這次進宮,可有何打算?」幽蘭拈起絲帕,輕輕拭去臉上的殘淚,怔怔地望著羅小冰。
羅小冰抱琴而臥,無面表情,許久,她才緩緩回神,眸子裡射出一道殺人的冷光,拔動了一下手中的琴弦,拉起面紗,遮了醜陋的面容,道:「他該還的一切都要還回來!」
「可是冰主兒——」幽蘭欲言又止。
「你不用勸我。」羅小冰的手漸漸握成拳,再次抱緊了手中的古琴。
幽蘭微微低首,她明白國主所受的苦,並不是一朝一夕可是抹滅的。也許只有釋放出來,才能解了她心頭的痛。
車繼續前行,駛入繁華大街,駛進東榮國的皇宮。
金碧輝煌,紅牆綠瓦,一片燦爛。羅小冰透過薄薄的紗簾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色。風景依舊,物是卻人非,這宮殿比起五年前更是華麗了許多。
他果真是個帝王之才,要不然短短的五年,東榮國怎會迎來如此的繁榮。只是,他為了帝王卻犧牲了她,那般殘忍的奪去了她心中所有的愛。此時她的心,堅硬的就像一塊冰石,恐怕熊熊烈火也無法將之融化
五年來,她無法再愛人,那顆心早已築成厚厚的城牆,無人觸及,心夠冷,冷得絕緣。
突然車輦停了下來,「冰主兒,慕容明杉在此恭候多時了。」一個憨厚的聲音傳來,打破了她的遐思。
是他!羅小冰眉心一展,似有幾分喜色,抱了古琴,在幽蘭的攙扶著緩緩下了車來。明麗的陽光裡,慕容明杉還是同五年前一樣的健碩,一身長袍在風中翩翩,黝黑的皮膚襯著他憨直的表情,更是多了一份成熟與歷練。
這個鎮遠王爺,怕是慕容氏中最耿直的一人吧。當時,他也幫過她的,對他並沒有恨,更多的是感激。
香車停步來,美人掀簾來。
就在羅小冰走出金鳳車輦的那刻,慕容明杉的神情一怔,憨直的表懷僵住,眼前的女子,好一身雅氣,白色的長裙外披著金色的長袍,腰間環珮叮噹,飄帶束成一握,更是點晴之筆。髻如烏雲,中間別牡丹金珠花,旁有鳳頭金簪作綴,髻邊兩縷流蘇而下,迎風飄動,好是雅逸,一束長髮垂在胸前,她輕輕勾起,帶著幾分嬌氣。眉間頓添笑意,紗巾下若隱若現的容顏,讓人遐想不斷。
佳人移步來,恰似故人歸。
慕容明杉甚覺眼前女子熟悉,不禁多看上兩眼,竟忘了分寸。
「喂,喂,你看看看?」幽蘭見慕容明杉一臉的癡傻相,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思索。
這時慕容明杉才回過神來,再探上羅小冰一眼,道:「姑娘好似故人,本王一時走了神。」說罷,他的臉刷得一下紅了。
他,還是一如五年前那般的羞澀,老毛病未改。
故人?難道他還記得她嗎?羅小冰的心一陣小小的顫動。
「什麼姑娘,這是我們的冰主兒?東榮國難道沒有像樣的接待官嗎?竟派了你這無禮的漢子來?」幽蘭是個直爽性子,她亦不認得慕容明杉,說起話來倒也有幾分尖酸。
「慕容明杉可是東榮國的鎮遠五王爺,你怎麼可這般無禮?」羅小冰側眸,瞪一眼幽蘭,故作怒態。剛才他自報了名諱,倒也省了幾分事情。其實女子心中有數,堂堂東榮國的鎮遠王爺親自來接待她,是給足了面子的。
「原來冰國的冰主兒是位女子。本王失禮了。」憨厚如他,表情微微一沉,忽而又恢復了常色,十分謙恭地說道。
「五王爺,是臣下失禮才是。幽蘭,還不道歉?」羅小冰遞給幽蘭一個眼色。
幽蘭鼓了鼓小嘴,似有幾分不情願,這硬漢竟是鎮遠王爺,真是!不過人家高高在上,還得硬著頭皮,上前一拜,道:「奴婢失禮,還請五王爺見諒。」語罷,眸眼一抬,不滿地瞪他一眼。
慕容明杉倒是看在眼裡,他倒不怒不怨,莞爾一笑,示意幽蘭起身,道:「無礙,無礙。」
幽蘭連禮都沒還,趕緊退開來,躲到羅小冰的身後。
羅小冰看在心裡,倒覺得好笑。硬漢碰到刁蠻女,有意思,有意思。
「今日五王爺親自來迎接臣下,這是臣下的榮幸才是。」羅小冰輕步上前,盈身一拜,淡定地說道。
「冰主兒言重了。」慕容明極說話同時,又淺瞄一眼羅小冰,眉間添了幾分凝重,這女子越看越熟悉。
「又看?」幽看不服氣地嘀咕一聲,慕容明杉倒是聽得一清二楚,回神過來,避了眸,話峰一轉,道:「本王只顧著說話了。冰主兒千里而來,定是累了。這是皇兄專門準備的宮室,為冰主兒接風之用。」他退讓到一邊,身子微躬,做出請的姿勢。
羅小冰抬眸望去,高高的石階頂端座落著一座名為「紫雲殿」的宮宮殿,氣勢非凡,華麗無比。
「替臣下謝過皇上了。」羅小冰再輕欠身子,盈步走上了石階,走進那紫雲殿中。
聽聞,紫雲殿是慕容明珺專門接待番邦國主所設的宮室,裡面佈置豪華,大氣磅礡,不失禮儀之態。羅小冰還曾記得,五年前,宮中確實沒有「紫雲殿」。
一路奔波,的確很累了。慕容明杉倒也體諒,安排好一切事宜,便離開了,說是晚上皇帝會在紫雲殿設宴,宴請後宮,為她接風。
五年了,再見他,會是怎麼樣的一種心態了。羅小冰的素手抓緊了裙衫,眉間微擰,心情複雜,亦恨,亦怒,亦哭,亦笑。
不過此時,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命幽蘭緊閉了宮門,讓冰國的侍衛、宮女守在門外,便與幽蘭入了居室之中。
「冰主兒,您累了,要不歇會兒?」幽蘭看得出羅小冰的心思,主子的眉間擰結著揮之不散的心結,那結厚如玄鐵,宛似一道枷鎖,把她套牢。
羅小冰一言不語,立在居室之中,輕輕一掃周圍的擺設,高床軟枕,雕樑畫棟,心被某樣東西狠狠地揪著,她一揮長袖,坐定到玫瑰椅上,素手握拳,道:「如今南召城已成空城,慕容明浩沒了下落。我那孩兒是否在這東榮皇皇宮之中?」言語之時,那雙幽幽冷眸添上了幾分痛意。
一年前,羅小冰派人去了南召城,一來是打聽孩子的下落,二來是救出心姨,孰料,南召城已空,南召王府更是荒蕪一片。記得當初慕容明浩說過要把孩子還給慕容明珺的,所以她借了投誠進貢之名入了東榮京都。
尋子復仇,是她此行的目的。
「幽蘭,借此機會,你先打聽打聽。」羅小冰輕歎一聲
「冰主兒,你好生歇著。幽蘭去去就回。」幽蘭抱拳一握,揖上一禮,身形一晃,出了紫雲殿。
幽蘭是為採藥女,從小練得一身好身手。頭腦亦靈活,由她探路,羅小冰放心。
五年了,孩子的下落不明,她這個當母親的,心揪著,一路顛簸,她竟毫無累意,只能取了書架上的書,翻看幾頁打發無聊的時間。
日已偏西,門外一聲響動,定是幽蘭回來了。
羅小冰欣喜地站起,迎上去。「幽蘭,怎麼樣了?打聽出來沒有?」
幽蘭喘了喘氣,抹了一把額頭上的熱汗,搖了搖頭,道:「我剛才找了宮中的老嬤嬤問了,皇上根本沒有子嗣,更別說五年前有哪位嬪妃突然生了孩子。」
「並無子嗣?」羅小冰猛得一驚,怔怔地看著幽蘭。
幽蘭聳聳肩,眉頭微微一擰,滿是疑惑,道:「東榮皇帝登基五年了,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可謂是後宮充盈,怎麼可能沒有子嗣,真是怪了。」
羅小冰冷冷一笑,道:「怕是作惡太多,老天爺懲罰他。」
「冰主兒,有件事,幽蘭覺得奇怪。」幽蘭停了片刻,眼眸裡泛起狐疑。
「何事?」孩子不在宮中,又在哪裡呢?羅小冰頓時沒了心思,淡淡一問。
「後宮佳麗三千,皇帝竟然沒有立皇后。」幽蘭厥了厥小嘴,似有滿腹好奇。
聽到這一語,羅小冰從恍惚中醒過神來,喃喃一語,重複道:「沒有立皇后?」新眉如月,微微一顫,目光瞄向遠方,冷眸逼人,道:「或許沒有找到適合人選吧。」頓一頓神,她藏在長袖之中的素手再次握緊,再冷冷一笑,道:「不過,他若再不立後,恐怕沒有多少機會了。」
「冰主兒,您的意思是?」幽蘭的神色一沉,臉上泛起幾抹擔憂之色。難道冰主兒真要刺殺東榮皇帝嗎?
恰在此時,一個小宮女急急忙忙地奔進了居室之中,「不好了,不好了——」
「出什麼事了?大驚小怪的?」幽蘭撇了撇眉,瞪一眼那小宮女。這個時候闖進來,真是有失分寸。
「何事?」羅小冰倒全無怒意,很鎮定地問道。
「回冰主兒,天下第一珍寶不見了。盒子是這的。」小宮女把頭埋著很低,聲如蚊吶,戰戰兢兢地說道。
「什麼?」幽蘭眉色慌張,轉眸瞄向了羅小冰。
這個蒙面的女子面色平靜,絲毫沒有驚意,「知道了。先下去吧。」她揚手示意小宮女退下。
「是。」小宮女亦不敢抬眸,趕緊匆匆退去。
居室之中的氣氛頓時凝固起來,羅小冰顯得很平靜,手指輕輕敲著桌子,微微閉了眸,不再言語。
「冰主兒,貢品不見,這可如何是好?」幽蘭神色慌亂急得直跺腳。
羅小紗面紗下的唇角一扯,卻是淡淡一笑,抬眸望一眼急得不知所措的幽蘭,似覺好笑——皇帝不急太監急,國主不急丫環急。
「幽蘭,無礙。臨走出發之前,是我故意拿下了貢品,帶了空盒入朝。」她的神情淡定,心中早有主意。
「啊?」幽蘭大驚,靈眸圓睜,一猜出不透羅小冰心中所想,「那今晚的接風宴上,冰主兒可是要獻寶的?到時候拿出來寶物來,如何是好?若是東榮皇帝判個欺君之罪——」
「幽蘭,你莫慌。我已早有準備。」羅小冰胸有成竹地說道,「不要忘了我們此行的目的。」
幽蘭怔神,眉目一擰,深知羅小冰要做什麼,「冰主兒,您真想取他性命?」
「絕不手軟!只是他是一代帝王,要想做得不著痕跡,需花時日,以智取勝!」羅小冰的眸子裡流轉著倔強,咄咄逼人,好讓人生懼。
幽蘭遲疑了一下,眉黛添了幾抹沉憂,「冰主兒可否聽幽蘭一言?」
「你說吧。」羅小冰臉上的冷色斂了些,語氣漸漸平和下來。
幽蘭的嘴唇嚅動了好久,眉色略顯慌意,突然撲通一聲跪到了地上,道:「幽蘭斗膽,冰主兒還是棄了復仇之念吧。」
「為何?」羅小冰眉頭一皺,很是不悅。
憶起兩年前跟幽蘭一起逃出南召城,去了北方極寒之地,那裡是母系部落,她憑著一身好武功,收服了好幾個大部落,建立了自己的地盤,取名號曰:冰。
兩年裡,她一面派人四處打聽孩子的下落,一面與幽蘭一起打理著冰國的國務。
這對於她來說不難,難的就是心情的那股情恨。
兩年來,她從未展過笑顏,只有幽蘭知道,她的內心忍受著多大的痛——被夫拋棄,骨肉分離,囚禁深宮。若換了別人,怕是早已自尋了短見,但只有她,還堅強地活著。
冰國成為東榮國的屬地,亦是羅小冰早就想好的計謀,只有這樣,她才能再光明正大的踏足東榮皇帝,一是為了尋子,二是解了心頭的情恨。
「冰主兒身受之苦,幽蘭甚知。只是冰主兒若是再將芳華歲月搭進這深宮之中,甚是不值。不如跟幽蘭返了民間,尋到孩兒,過些恬靜生活可好?」幽蘭的臉上泛著憂色,眸眼淺淺抬起,低低地望著冷若冰霜的女子。她不想羅小冰在沉浸在恨的痛苦當中。
其實羅小冰不說,幽蘭亦知她的下一步棋是什麼。那樣太冒險,她不忍!
「幽蘭,你不懂。」羅小冰搖頭,又是一聲冷笑。
「幽蘭自知冰主兒不畏生死。只是現在還沒有找到冰主兒的孩兒,冰主兒冒險入了宮中,怕是以後脫身甚難啊!」幽蘭暗吸一口氣,說了心中所慮。
當然,她亦是不想冰主兒冒險。冰主姐姐真是太苦了!想著想著,眼圈又是緋紅。
羅小冰怔了一怔,望了一眼幽蘭,一手搭上另一手,端正的坐回到玫瑰椅,輕輕一歎,道:「幽蘭,我知你是關心我。你退了吧。我想休息一下。」
「冰主兒,幽蘭求您了。棄了復仇之念可好?」幽蘭迫不及待地再添上一句。
羅小冰很堅定地搖了搖頭,美眸中的冷意一絲亦沒有褪去,身子靜靜靠到了椅背上,紅色的椅搭襯著她金色的長袍,格外的耀眼,微微閉了眸,長吁了一口氣,揚了揚手示意幽蘭退下。
幽蘭閉了眸,想說些什麼卻又嚥了回去。冰主兒一向倔強,她知自己的三言兩語是勸服不了她的。
只是幽歎一聲,退了下去。
紫雲殿中靜了,風靜靜吹著。
羅小冰見幽蘭離去,才睜了眸,起身在居室中徘徊,竟不知不覺中走入了正殿。
殿門大敞著,宮女們已然退下。她深知,幽蘭是不想讓人打擾她。細心的丫環,只有從她身上汲取到一絲的暖意。
女子抬起清冷的眸,眺向門外,長長的石階,寬闊的場院,還有那亭台樓閣,竟忍不住瞄向了龍馭宮的方向。
那裡早已易主!慕容明珺,你可知,你當年要置之死地的女子已經回來了!嘴角微扯,扯起的不是笑,而是刻骨的痛意。
累,好累。身心俱疲的感覺。轉身走到殿中的梨木椅上坐下,她突然放鬆了緊繃的神情,靠在椅背上沉沉的睡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忽覺額上一陣搔癢,眉睫一顫,趕緊打開眼簾,一張冷俊的面孔在眼瞳裡漸漸放大——輪廓分明,有稜有角,甚是好看,濃濃的劍眉下鑲嵌著一雙黑亮的眸子,眸底猶如黑泉湧動卻泛著冰雪般的寒意震入心底。黑髮像墨綢一般流下,掃過她的額頭,好癢!
他,一身明黃的龍袍,微微俯著身子,凝望著女子,眸光忽明忽暗,好像是徹夜的霜白。
這面孔,好熟,好熟,呼吸急促起來,本能的一陣驚慌,猛得推開對方輕俯的身體,倏地站起,是他!真的是他——慕容明珺!心中的恨意湧起,酸楚立即陼在胸前,壓迫的她就像千斤重的巨石。
面紗下的臉頰滾熱滾熱的,好像被開水燙起一般,呼吸好急促,素手握成了拳。牙關咬起,那是一種說不出口的痛意漫湧,從心口漫到五臟,再延到四肢,就像電流激過,沉沉難過,心如刀割。
五年了!五年的錐心之痛,在這一刻開始氾濫。
他一身明黃,胸前鑲繡九龍傲天,更多了一分霸道!如今他已是高高在上的東榮皇帝,褪去了當年的稚氣,添了帝王的風華,唯是當年的那股冷意依在。站在她對面,她隱隱感覺到寒意襲來,猶如冰霜。
女子清澈的眸裡同樣泛著冷寒,直勾勾地掃著他的臉膛。素手握起,再握,握成拳,直到指節發麻。
這一刻,她有一種衝動,真想一掌劈向那傲然的胸膛。
想起失散的孩子,她竭力平復了心情,吸一口涼氣,怔了怔神,微微欠一欠身子,故作不識,道:「請問您是?」
「你說朕是誰?」慕容明珺輕甩長袖,故意暴露身份。其實不用故意,單看他身著龍袍,就已知道他是皇上了。只是羅小冰故意裝了一回傻。
「臣下羅小冰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萬歲。」羅小冰輕甩絲帕,盈身跪下,卑謙至極。
逃出南召城的時候,她便用回了以前的名字。忘掉駱冰心吧,世上只有羅小冰,恨意忡忡的羅小冰。
「小冰?冰?」慕容明珺在唇邊輕輕一念,眉頭微微擰起,冷寒之氣飄上額心,那一刻,深澈的眸底泛起一絲悲意,他是想到什麼?悲什麼了?
「是的。皇上。」羅小冰柔聲再道。
「你抬起頭來,讓朕看看。」慕容明珺命令地冷聲傳來。
羅小冰吸了吸氣,將所有的恨意收起,微留那雙幽冷的清眸,下額微微一翹,迎上他赤冷的寒束。
那刻,慕容明珺的神色頓然黯淡了許多,大手抬起,想揭她的面紗。
羅小冰的反應很快,胳膊一抬,很巧妙地攔下,「皇上,臣下面容醜陋,怕是嚇壞了皇上?」
慕容明珺的冷眸裡潛入一股異光,撇唇淡淡一笑,負了手,邁步走到梨木椅旁,長袍一掀,威嚴地坐定,道:「起來吧。」
「謝皇上。」羅小冰輕斂長裙,盈身而起,眸光微瞇,再次與他的冷光對上。
「好個巾幗女子!令朕佩服!」慕容明珺一邊說一邊端起宮女遞上來的香茗,輕抿一口,淡定地說道。
羅小冰面紗下的紅唇輕輕一撇,神情淡然,「皇上過獎了。」說話同時,餘光撇一眼殿門口,幾名東榮的內侍恭敬地站著,看樣子,他來了好一會兒,竟不叫醒她?
這個冷漠的帝王心中到底是作何打算。
慕容明珺沉默許多,並不叫羅小冰入座,只是慢悠悠地品完手中的香茗,冷眸一抬,冷聲道:「朕想知道,冰主兒來朝真只是為了進貢天下第一珍寶?」
「回皇上,不單如此。」羅小冰眉宇一冷,輕拂長袖,邁著蓮花碎步緩緩走至慕容明珺眼前,神情淡定地就像一抹清水。
對於帝王,她竟毫無懼色。
「那你說,還有什麼?」慕容明珺放下茶碗,輕晲一眼蒙面女子,眸光冷如刀勾,似乎很想看穿她面紗下的容顏。
「媚主!」羅小冰的薄唇輕啟,小手已然握住了慕容明珺放在椅扶上的大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