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碧瓦紅牆(上) 第三十六章 暖閣密議 文 / 林南1
第三十六章暖閣密議
西暖閣。
啟元帝斜靠在軟枕上,面前跪坐一人,旁邊桌上的茶沒有熱氣,已經涼了。
啟元帝看著李東路,說道:「朕知道,你是兩朝老臣了,先帝在時曾評價你為人謹慎,辦事盡心,此外還頗有豪俠之氣,怎麼……今日朕瞧著,似乎不大敢說話了?放心好了,今日這裡的人都被朕趕出去了,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大學士李東路端起涼茶喝了一口,躊躇著開了口:「皇上,臣倒不是不敢開口,只是……臣覺得此事……唉!」
「辦不得?」啟元帝一挑眉毛,看向李東路。
李東路依舊低著頭,沉吟了一下說道:「此事辦是辦得的,為長遠計,亦是非辦不可的。只是皇上召臣來此議事,頗顯急切,臣是怕……」
「呵呵!」啟元帝抿著嘴笑了,伸手從旁邊抓了一個錦墊,扔給李東路:「別跪著了,坐下說吧!」
「謝皇上。」李東路接了錦墊,重新坐下說道:「臣是怕皇上一心為國為民,卻操之過急,生出些別的變故來……」
「別的變故?」啟元帝似是早就預料到他會這麼說,笑道:「你也不用拐彎抹角的了,直接說了吧,不就是怕朕的撤藩令一到,那幾個財大氣粗的王爺不從,逼急了會反麼?」
李東路聞言猛地抬頭看了啟元帝一眼,又忙把頭低下:「皇上聖明……此事的確不可不防。這撤藩之舉,古已有之,從夏商以來便有分封,到漢朝時更是大肆封王,初時尚不為患,但幾代之後,子嗣漸多而享祿不減,日久天長便成朝廷的負擔。是以後來景帝才有撤藩之舉,只是用人不當,舉措失據,逼反了好幾路藩王……」
李東路又喝了一口茶,繼續道:「雖然這樣,但最後還是成功撤藩,這才奠定了後世的昌盛。皇上,臣斗膽言之,以古為鑒,可以知興衰,景帝當年之憂,便是陛下今日之苦。皇上今日境況也與當年的漢景帝有些相似,藩王雖然勢大,但再大也大不過朝廷,漢景帝當年有周亞夫和細柳營,皇上今日卻不止一個周亞夫,也不止一個細柳營……是以臣才說,這撤藩之舉……可以為之。」
「嗯,嗯……」啟元帝舒緩地呼出一口氣,連連點頭:「說得好,說得對!你接著說!」
「但漢景帝當年錯用了晁錯,此人做事過於急切,知天理而不曉人情,只想一刀切下去,便分得水清水濁,卻忘了人和人之間若是擠得太近了,不但別人無法呼吸,自己也無法呼吸……逼到最後,自己身死不說,還惹得半壁江山大亂。若不是景帝英明,啟用周亞夫李廣程不識等人,後果如何殊難預料……因此臣想說的第二句話是,請皇上務必緩行,以景帝之事為鑒,切勿急躁哇!」
「嗯……」啟元帝頷首,好半晌不再言語,杜寧說這話他沒有聽進去,可李東路一番言語,卻讓他不得不仔細思考一番。「李卿啊……」啟元帝開口就是一歎:「你說的有道理,非常有道理,朕也都聽進去了。可是朕也想說幾句……」
「皇上,臣聽著呢。」
「嗯,前幾天有人也是和朕這麼說的,和你的想法差不多,都是怕撤藩之舉引得天下動盪,眼下朝廷北邊依舊受到北戎的威脅,若是舉措不當,怕朕這個皇位坐不穩,呵呵!」啟元帝笑道:「朕坐在這個位子上已經幾十年了,還從沒擔心這個事兒,朕今天就把話說到這裡,即便是這樣,朕也得冒這個風險!還是那句話,朕的時間不多了……現在朕一天天地老了,在這個位子坐一天,就得把該幹的事兒幹完!朕一個人吃點苦不怕,可朕不能把一個爛攤子,交給朕的兒子!」
啟元帝又道:「你說朕的境況和漢景帝很像,是,朝廷的局勢,朕的處境,的確是和他很像。可是你別忘了,當年漢景帝有一個竇太后壓著他,甚至鬧出兄弟傳位的鬧劇,朕的皇宮裡頭,可沒有竇太后!漢景帝當年重用晁錯,逼反了好幾路藩王,可是朕現在用的也不是晁錯,而是你……你不是晁錯!即便如此,當年漢景帝也靠著周亞夫李廣等人平了叛亂,他有周亞夫,朕也有!還不止一個!這麼比下來,朕的境況要比當年的漢景帝好得多了……你說是不是?」
李東路伏下身子:「皇上聖明!皇上如此抬舉老臣,老臣……愧不敢當!」
「這話不對,朕剛才說了,朕就用你來做晁錯,你不能愧不敢當,你得實實在在的……把這副擔子擔起來……」啟元帝正色看著李東路:「這副擔子,滿朝文武之中,朕看了看,也只有你能擔得起來,非你莫屬!」
「陛下隆恩,臣……定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李東路語音有些發顫。
「哎,行了行了,盡心辦事是要的……後半句話可得收回去!」啟元帝笑了一下,接著語重心長地說道:「你怕是誤會朕了,朕可不是讓你去為國捐軀的。朕要你做晁錯當年做的事兒,不過是為朕全權籌謀,你不是晁錯,不會犯他當年的那些錯誤,可話又說回來,就算當年晁錯不犯那些錯誤,那些藩王也未必不反,後世將所有的錯誤都歸結到晁錯身上,也未免有些不實之詞。所以,你要做的是要盡量安撫,避免他們和朝廷正面相抗,而萬一他們真的有不臣之心,你也得早做謀劃……」
「皇上!這……臣……怕難以自為……」
「嗯?」
「皇上,朝廷設藩乃是祖宗規制,而且各地藩王均是皇室血親,若是撤藩,老臣尚能勉為其難為皇上分憂,可若是……總歸其中,說起來都是皇上的家事,老臣……老臣萬死不敢逾越!」
「哼!」啟元帝哼了一聲,說道:「這個朕當然知道,可是事關國體,豈能輕忽?你放心,朕既然讓你擔這個差使,就不會讓你有什麼閃失。若是平平安安地撤了藩還好,若是他們不服朝廷指令,那就是反叛之臣,到了那時,便也不是皇親國戚,一律……按照朝廷律法行事,也就是了……」
「皇上……」
啟元帝諒解地看了看李東路,緩和著說道:「你放心,朕自有分寸,這件事是急了點兒,可也不急在這幾天。之前朕肯定會和太后打聲招呼,還要在朝堂上公議的,朕今天找你來,就是想和你商量商量,找一個合適的時機,到時候由你在朝堂上動議,看看百官的動向……」
話已至此,李東路知道皇上已經下了決心,再說其他都是無用,現在只好順著皇上的意思,盡量把事情延緩下來,辦得周密些了。因此低頭想了想,言道:「皇上,臣以為,這件事先不忙在朝堂上提。」
「哦?」啟元帝欠了欠身子,朝李東路傾斜過去:「李卿莫非有什麼良策?」
李東路苦笑了一下,說道:「皇上,臣以為,既然已經下定決心,此事在朝堂公議也就是走個形勢,但一旦大白,必然有許多人憤而反對。群情激憤,單憑臣一個人,怕是難以堵上他們的嘴,因此這第一條,就是容臣慢慢透出些風聲,給那些支持皇上撤藩的人一些時間準備,然後在朝堂上提議,那些反對的人措手不及,必然敗陣,皇上當廷一錘定音,這事兒……便算是定下了。」
「嗯,有道理!」啟元帝拈鬚微笑:「這是第一點,肯定還有第二點吧?」
「是。」李東路動了動身子,接著說道:「這撤藩一事,無論成功與否,都與皇家宗親息息相關,臣以為皇上得和太后好好說說,曉以利害,太后她老人家頗明事理,若是皇上說得透徹些……這事兒,也就好辦得多了……」
「朕不是說了麼,太后那邊不是問題。」
「皇上,臣要說的就是……」李東路壓低了聲音,小心翼翼地說道:「撤藩是本朝前所未有的大事,皇上必須對每一件事都謹慎小心,萬不可掉以輕心。太后是後宮之主,同列位藩王又親眷甚濃,萬一太后從中……臣……臣懇請陛下,一定要聽從老臣之諫!若是太后允了,老臣便是肝腦塗地也在所不惜,若是太后不允,老臣……老臣……怕是總不惜死,也難完成皇上的心願哪!」
啟元帝沒有說話,只默默地看著李東路,好半晌歎息了一聲,說道:「好吧,這一條朕也答應你。太后那邊朕會提前說,只是朕還是那句話,你給朕記住,本朝不是漢朝,朕不是漢景帝,太后……也不是那個竇太后!」
李東路驚惶無地,趴伏在地:「臣萬死難辭其罪!」
西暖閣內,一時氣氛僵了下來,兩人半晌都沒有說話,只是呼吸聲都粗重可聞。隔了一會兒,李東路試探著說道:「皇上,此事……老臣還有一個想法。」
「說吧!」
「皇上,前面兩條適才已經說了,這第三條……再過些天便是中秋,依著朝廷慣例,中秋佳節,闔家團圓,在外的藩王和宗親也都會回京團聚。」李東路說著,偷眼看了看啟元帝,見啟元帝面色如常,這才說道:「老臣以為,皇上不妨在家宴之上,略微提上一提,即便不能明說,暗中觀察下列位藩王的反應,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