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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五十四章 一路相送卻是淚 文 / 天涯流浪客

    剛過完初五,齊益民老師就踏上了去西山中學的路,也踏上了一條別人想都不敢想的路。

    冷峻的人生路在他面前一尺一碼鋪開,齊益民老師背上新被,小嬋背著旅行袋,她說她再要去舅舅家玩幾天。碧波鎮許多人向他們投來各種各樣的眼光,羨慕?嫉妒?可憐?不可理解?齊益民老師覺得自己冤枉委屈,他瞟了一眼緊挨著他帶著微笑的小嬋,覺得她幼稚得瘋狂。

    車上,他們默默地雜亂地收聽著別人互相的誇獎問候和交談,眼睛注視著窗外迅速後退的山水房屋樹木。縣城裡,齊益民買了一支獵槍,一支射程遠瞄得準威力大的新式獵槍,又買了幾米色彩鮮艷的布料,這是給惲湘萍老師的。他總覺得挨著他坐著的這個人永遠只能是他兒時的朋友,而惲湘萍老師應該是他終生的朋友。最後為自己買了雙價廉物美的運動鞋。

    搭車容易走路難,齊益民老師又要翻爬十多里的山路。空中刮著乾燥刺骨的風,地上蜿延著乾爽的路,他產生一種莫名的親切和興奮,竟像老馬識途一樣快捷地走在前頭。

    小嬋輕捷地跟上來,好叫的夜鶯終於忍不住了:「益民哥,你買獵槍幹啥,這光禿禿的石林裡有什麼可打?」

    「獵槍是狩獵的,石林裡有寂寞鬼。」齊益民老師又犯了瘋癲的毛病,頭也不回往前趕。

    「益民哥,幹嘛那麼凶,哪點得罪你了。」小嬋氣嘟嘟,「你扯布幹啥?」

    「裁製衣服。」

    「為什麼不買現成的。」小嬋像一條螞蝗游過來。

    「買現成的?真蠢,怎麼當時沒想到呢?」齊益民老師心裡想,「惲老師穿件時新一點的衣服肯定會增美不少。」

    「等我。」小嬋趕不上他,而他產生一種闊別歸來的親切感,那光禿禿的山,稀廖的茅房土屋,冷颼颼的風,都對他有一種親切感。他本討厭這裡,卻沒有更好的去處,只得早早地回到這裡。正如一個男人跟醜陋的妻子鬧了一場彆扭跑出去遊蕩了幾夜後沒有女人對他親睞只得又回到那個曾給過他溫暖的家。那醜女不是自願醜的,西山鄉也不是自願窮的。

    齊益民老師停下來回頭望著小嬋,苦笑搖頭,他始終認為自己很理智很沉著:可望不可求。

    「益民哥,你真壞。」小嬋氣喘,面露慍色,「你真變了。」

    「變是相對的。」齊益民老師笑著哈出了一口煙霧。

    「嬉嬉,你還沒回答我。」她又恢復了少女的天真。

    「你真的需要答案嗎?」他望著她。

    「你真傻。」小嬋理也不理他。

    「實告訴你吧,有人給我介紹了一個對象,我拿這幾樣去認岳丈。」他陰著臉笑。

    「今天這麼開心,竟開國際玩笑。」小嬋笑呵呵的,「我讀過魯迅的《狂人日記》,你大概就是這一類狂人。」

    「太恰當了,不過我說的是真的。」

    「我可不管你真的假的,我斷定你沒這個膽量,也沒有這種艷遇。山溝裡真的飛出了金鳳凰?」

    這話刺中了他的咽喉,他確實沒有這個膽量。雖然他喜歡她的溫順,她的善良,她的純真,感激她的關懷和理解,可憐她的困苦。總之和她在一起有一種舒暢感,會把她當成知心的患難朋友。但要真和她過一輩子,使他窒息,毛骨悚然。他害怕來到這裡,可偏偏又早早地比規定早到這裡,正如『自殺』的人其實是怕死的,可偏偏『自殺』了。在家裡他如坐針氈,所有的人比他富有,比他優越,用一種可憐的眼光望著他,把他當成一條可憐蟲。他不敢出門,無法忍受。到這裡卻有一種近乎麻醉的快感,可以頂天立地,居高臨下,所有的人都仰視他羨慕他。

    在所有人的怪異目光下,齊益民老師和小嬋又跨進了那棟破爛的屋裡,進了小嬋舅舅的家門。

    舅舅玩簡單無聊的竹牌去了,舅媽放下正在捨力納的鞋底,熱情接待了這對小冤家。飯後,齊益民老師全然不顧小嬋的請求和舅媽的盛情挽留,執意去了學校。

    小嬋也跟著去了學校,齊益民老師把一部分東西放在房子裡,背上一部分說是要去爬山。

    「益民哥,我也去。」

    「不行,你不能去,小嬋,你真的不能去,我要去一個同事家給學生補課,可能要呆幾天,你去了就沒得地方住了。」

    「益民哥,你別嚇我,只要有你住的地方就一定有我住的地方。」小嬋仍是不依不饒。

    「小嬋,真的,你回去吧,謝謝你送我,我會永遠感激你的,但你如果強要跟我去,我就以後真的不理你了。」齊益民老師板著面孔,站在那兒一動也不動。

    「益民哥。」小嬋哎怨地說,「你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呀。」小嬋擠出了兩滴傷心的淚水。

    齊益民老師一言不發地站在那裡,抬眼望著天空。

    許久,小嬋坐了下來。

    又是許久,齊益民老師抬腿向山上走地去。

    小嬋望著他慢慢向上爬去,兩行眼淚不斷地落下。一直到他消失,她才恨恨地回到舅舅家裡。

    「舅舅,齊益民老師去那裡幹啥?」舅舅一進門,小嬋就劈頭問起來。

    「齊益民老師?就是去年分來的那位大學生?」

    「難道你忘了?」

    「我們還以為他吃了半年苦後再也不會來了,怎麼?他今天就來了。真奇怪,他真有點神經。」

    「還差十來天才開學。他去哪裡了?去幹啥?他在這裡真的安下了心?」小嬋心中像一團亂麻,理也理不清,她搞不清誰變了,是她?是他?還是這世界?

    「這個人真不可理解,要說他工作認真紮實,上次全鎮統考卻比任何人都差,要說不呢,卻莫名其妙地跟人家辦了個匪夷所思的假期補習班,而且分文不收。」

    「跟誰?」

    「一位女代課教師,有很多風言風語。」

    小嬋恨恨地又咬出了淚珠:「我再也不理他了。再也不理他了!……」她在心裡一遍一遍地發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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