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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劉震云:一句頂一萬句 文 / 茅盾文學獎

    小說採用兩段式結構,以「出延津記」和「回延津記」分別講述了吳摩西和牛愛國祖孫兩代的流浪經歷。

    賣豆腐的老楊有三個兒子。大兒子楊百業在家裡幫他做豆腐;二兒子楊百順和三兒子楊百利十幾歲時在鎮上老汪的私塾裡免費讀過五年《論語》。老汪離開後,楊百順便在家裡和老楊一起賣豆腐。

    楊百順從小就崇拜羅家莊會喊喪的羅長禮,自己發燒時還跑十五里路到王家莊看其「喊喪」,為此還丟了一隻羊,遭到父親的責打而不敢回家。羅長禮是個釀醋的,卻不愛做醋,誰家死了人,愛去喊喪。從死到出殯七天,喊下來嗓子不倒,像火車鳴笛一樣氣派,十里八鄉,誰家有喪事,都找羅長禮。但喊喪不能養家餬口,楊百順又只喜歡羅長禮的喊喪,不喜歡他的做醋。所以,不喜歡做豆腐的楊百順從家跑了出來,不能投靠羅長禮,就找到剃頭的老裴要拜師,老裴把他介紹給殺豬的老曾。就這樣,楊百順從殺豬做起,後來又染過布,因為幹這些行當都是為生存,沒有一個是他喜歡做的,也就沒有一個能做長遠;換一個行當,就要結識新的人,結識了這麼多人,卻是一個也不親。

    延津有個意大利人,本名叫希門尼斯?歇爾?本斯普馬基,中國名字叫詹善僕,延津人叫他「老詹」。老詹任開封天主教會會長,在延津待了四十多年,七十歲了,只發展了八個信徒,有個徒弟小趙,每天踏著腳踏車載老詹去宣傳教義,有時小趙在車尾巴上綁一架子,架子上馱幾捆蔥,老詹傳教時,他在村裡賣蔥,老詹也不管他。

    為了尋個營生,楊百順同意成為老詹的第九個教徒,老詹想把楊百順的名字改成楊摩西,也是圖個吉利;想借這個名字,像摩西帶領以色列人出埃及一樣,能把深淵中的延津人,帶出苦海;想在自己人生的最後階段,把天主教在延津發揚光大。想到過去叫百順,倒百事不順,於是楊百順乾脆利落地說:「改名我倒不怕,那個楊百順,我已經當夠了。」

    老詹介紹他去竹業社破竹子,楊百順沒干多久就惹急了東家,只得在延津周圍打零工。一個元宵節,正挑水謀生的楊摩西被人臨時拉去扮社火隊中的閻羅,縣長老史發現他扮得與眾不同;接著打聽,這人是街上一個挑水的,整日無家可歸,便想讓這個閻羅來替自己種菜。很好的一個差事,楊摩西卻因為一個尿壺得罪了縣長。提心吊膽中有人說媒,便答應下來,倒插門「嫁」給了饅頭鋪的吳香香,改名吳摩西。

    吳香香看吳摩西賣一天饅頭下來,因為個說,就累得渾身像散了架,先在嘴上,就有些看不上他;看他舞社火,能把閻羅舞成潘安,到得眼前,卻是一個悶嘴葫蘆,為人做事處處懦弱,饅頭賣得不好,就總說他。吳摩西畢竟是入贅,話上就虧著些,想起話來,就回一嘴;想不起來,就悶著頭不說話。十次有八次,想起的時候少,想不起的時候多。

    吳香香有個五歲的女兒,叫巧玲,吳摩西進門之後,一開始和巧玲不熟,兩人互不來往;後來熟了,倒有些脾氣相投:都不喜歡外邊。吳摩西與吳香香說不著,與巧玲說得著;巧玲與吳香香頂嘴,與吳摩西不頂嘴。後來,吳香香和鄰居老高偷情、私奔,離開了那個叫延津的小城,給吳摩西扣了頂綠帽子。吳摩西本不想去尋妻添堵,正好守著饅頭鋪,沒準還會來個李香香。但岳母要和他拚命,他只得帶著巧玲假意去尋人,結果路上又把巧玲丟了。吳摩西想起自己這些年的遭遇,沒有一步不坎坷;但所有的坎坷加起來,都比不上巧玲丟了。

    吳摩西邊掙盤纏邊找巧玲,遍尋不見,卻在鄭州火車站遇見了吳香香和老高——一個賣洗臉水,一個擦皮鞋。吳摩西頓起殺心,卻見兩人你一口,我一口,為吃一個白薯,相互依偎在一起;白薯仍是吳香香拿著,在喂老高。老高說了一句什麼,吳香香笑著打了一下老高的臉,接著又笑彎了腰,把吃到嘴裡的白薯又噴了出去。看到這副吃薯圖,吳摩西的腦袋又「嗡」的一聲炸了。腦袋炸了不是說姦夫奸婦如此親密,讓吳摩西生氣;而是吳摩西與吳香香過了一年多日子,吳香香對吳摩西,從無這麼親密過。這就不是一個把誰殺了能了結的事。就是把人殺了,也擋不住吳香香跟吳摩西不親,跟老高親。他們騙了吳摩西,但沒騙他們自己。這麼說,倒是吳摩西錯了。吳摩西又轉過身子,回了貨棧。唯一讓吳摩西惱火的是,一個女人與人通姦,通姦之前,總有一句話打動了她。這句話到底是什麼,吳摩西一輩子沒有想出來。

    第二天一早,吳摩西收拾行李,離開了鄭州。離開鄭州不是要躲老高和吳香香,而是突然對鄭州傷了心;這就不單是躲人的事了。不但對鄭州傷了心,凡是過去待過的地方,去過的地方,如生他的楊家莊,待過的延津縣城,去過的新鄉、開封、汲縣、洛陽、安陽,一併都傷了心;同時對尋找巧玲也死了心;吳摩西要離開傷心之地。這時吳摩西想起師傅老詹生前講經時說過的一段話,亞伯拉罕離開了本地和親族,往神指引的地方去。但吳摩西與亞伯拉罕不同,吳摩西離開本地和親族,離開傷心之地,卻無處可去,也無人指引。火車要鑽山洞,突然一聲長鳴,讓吳摩西想起羅家莊喊喪的羅長禮。羅長禮當年喊喪,就像火車鳴笛一樣氣派。於是他把自己喚作羅長禮。

    七十年後,這個故事重演。在另一個小城,沁源。

    曹青娥五歲那年,被人從河南賣到山西。六十年過去,曹青娥還記得她爹叫吳摩西,她娘叫吳香香;她娘吳香香跟人跑了,她爹帶著她去找她娘,住在新鄉一個雞毛店裡,她被人拐子給拐走了。她還記得自己的小名叫巧玲。曹青娥後來嫁給了牛家莊磨香油的牛書道。嫁給牛書道第二年,回了一趟河南延津。當時她正懷著牛愛國他哥牛愛江。

    牛愛國三十五歲之後,他媽曹青娥開始跟牛愛國說知心話。一次對牛愛國說,她一輩子去過一趟延津,但在延津僅待了三天。到了延津,發現延津跟別的沒有去過的生地方沒有區別。她小時候記得的延津,和三十三年後的延津,是兩個地方。

    牛愛國不愛說話,他老婆龐麗娜也不愛說話,大家都覺得他倆對脾氣。他們在一起相處兩個月,也覺得對脾氣。就結婚了,生了孩子,就開始見面沒有話說。一開始覺得沒有話說是兩人不愛說話,後來發現不愛說話和沒有話說是兩回事。不愛說話時心裡還有話,沒話說是心裡乾脆什麼都沒了。龐麗娜跟西街「東亞婚紗攝影城」的小蔣有了姦情,被小蔣老婆趙欣婷逮到了,她跟牛愛國說,她在旅社房間外等了半夜,什麼都聽見了,「他們一夜說的話,比跟我一年說的話都多」。

    牛愛國並不離婚,只是去了滄州,認識了「老李美食城」的李昆,還有李昆的媳婦章楚紅。遇見了章楚紅,牛愛國才知道和女人說的著是怎麼一回事。兩人說完一段,要睡了,一個人說:「咱再說點兒別的。」另一個人說:「說點兒別的就說點兒別的。」這時牛愛國突然覺得自己變成了山西沁源縣城西街「東亞婚紗攝影城」的小蔣,章楚紅變成了龐麗娜。當初小蔣的老婆趙欣婷在長治「春暉旅社」捉姦,小蔣和龐麗娜,在屋裡說的就是這種話。章楚紅讓牛愛國帶她跑,牛愛國答應了,事後又膽怯了;趁著媽曹青娥病危,逃回了沁源;從此再沒給章楚紅打過電話。不想龐麗娜又跟自己的姐夫私奔他鄉,牛愛國和當年的吳摩西一樣走上了假找的路。

    為找龐麗娜,無意之中,找到了媽曹青娥的老家。這時突然又想起曹青娥臨死之前,不會說話,拚命敲床,要找一封信;當時大家不懂她敲床的意思,這封信她生前沒有找到,她死後牛愛國無意中找到了;讀了信的內容,明白了媽找這封信的目的,可能是讓給延津一個叫姜素榮的人打電話,臨終之前,想讓姜素榮去沁源一趟,她有話要說,或有話要問。牛愛國搭上長途汽車,去了延津。

    牛愛國找到了羅長禮也就是吳摩西的後代,找到傳了兩代人的一沓紙。打開,紙上是一幅圖,畫著一座宏大的房子;看上去像一座教堂。教堂頂端有十字架,還有一座大鐘。圖畫得倒是氣派,因不知其中的緣由,雖呼之欲出,牛愛國看了半天,也看不出個所以然。將圖紙翻過來,圖紙的背面,寫著兩排字。頭一排是蠅頭小楷:惡魔的私語;第二排是鋼筆字:不殺人,我就放火。兩排字的字形不同,顯然不是一個人寫的;多年過去,字跡也有些模糊。牛愛國看到這兩排字,皆心裡一驚。但物在人亡,既不明白這字是誰寫的,也不明白這人寫這字的情形,就不明白這些話的含義。琢磨半天,仍難解其意,只知道是兩句狠話。倒是這種狠的心情,自己也曾有過。歎了口氣,將這紙疊起來,交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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