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艾 偉：風和日麗 文 / 茅盾文學獎
楊小翼對自己的身世充滿了好奇和憂鬱，每次她問媽媽，媽媽要麼沉默，要麼淡淡地說：「你爸爸總有一天會來找我們的。」
一九四九年冬天，一輛軍用吉普車開到楊家石庫門前，車上下來一個軍官，向媽媽行了一個軍禮，然後把媽媽接走了。此人名叫劉雲石，是他接管了永城，不久後成了地委書記。
那一年，楊小翼八歲，她認定劉雲石就是她的父親，但劉雲石另有家室，妻子景蘭還替劉雲石生了一對兒女：劉世軍和劉世晨。楊小翼雖然傷心，但認可了這個現實。她經常出入劉家，在楊小翼心裡，劉雲石是她生活中的不可動搖基石，劉世軍是自己的兄長，劉世晨就是自己的姐妹。所以，當有一天，她撞見母親和她醫院的同事李叔叔躺在床上時，非常傷心，也非常生氣，她認為母親背叛了劉雲石。
發月流逝，楊小翼長大成人。劉世軍對楊小翼有了超乎兄妹的情感，但這時候楊小翼喜歡上了同學伍思岷。伍思岷是劉雲石的司機伍伯伯的兒子，品學兼優，是學校的鮮花少年。楊小翼接到一封伍思岷的情書，她不知怎麼處理，楊小翼懷著不安的心情和劉世軍商量。劉世軍醋意大發，在伍思岷的班上公開了情書。伍思岷深受傷害，開著伍伯伯的吉普車，去撞劉世軍，結果把另一個幹部子弟碾成了粉碎性骨折，吉普車也撞壞了。伍家因此被調離永城，遷往內地廣安。楊小翼覺得自己害慘了伍家和伍思岷，深懷愧疚。
楊小翼認為造成這一悲劇是自己意思不夠堅定，是小資產階級情調在作祟，她決定去鄉下學農，以錘煉革命意志。其間，她接到母親的信，母親告訴她，在楊小翼不在家時，她和李叔叔結婚了。楊小翼像是被霹靂擊中，不能接受。她回家痛罵母親不要臉，然後就離家出走，獨自爬到天一塔上。
母親和劉伯伯到處找楊小翼，第二天一早，他們找到了天一塔。楊小翼站在塔上，非常危險，有好幾次差點掉下來。劉雲石爬到樓上，把楊小翼緊緊抱住。就在那裡，劉雲石告訴楊小翼一個驚天秘密：他不是她的父親，她的父親在北京，是共和國開國將軍尹澤桂，而他是將軍的老部下，是受將軍之囑照顧他們的。
楊小翼驚呆了，好長時間不能適應這個事實。母親同楊小翼講述了自己和將軍的故事：一九四一年，將軍在皖南事變中受傷到上海治療，外公是上海灘名醫，將軍就住在楊家，和母親產生了情感，傷好後將軍去了延安。將軍走後，母親懷孕了，生下了楊小翼。母親還說，解放初期，她去北京找過他，但將軍已另組家庭。
楊小翼決意要去北京。在劉伯伯的安排下，她作為軍籍調干生去了北大歷史系。楊小翼的好友米艷艷送楊小翼去車站，途中，米艷艷告訴楊小翼，自己懷了劉世軍的孩子，是她勾引了劉世軍。楊小翼不知怎麼的，心裡不是滋味，有些悵然若失。不久，劉世軍和米艷艷結婚了，劉世軍去了部隊。
要見到將軍是不容易，楊小翼經過種種努力都沒有實現自己的心願。不久，她認識了將軍的兒子尹南方，尹南方燦爛明亮，楊小翼見到他無比親切。尹南方卻愛上了楊小翼，可楊小翼只把尹南方當成親愛的弟弟。為了進入尹府見到將軍，她決定將錯就錯——她期望尹南方有一天會明白真相。
在尹府，楊小翼第一次見到了將軍，過去一直騷動不安的心馬上安定了下來，她知道將軍真的就是自己的父親。尹南方對楊小翼越追越緊，他甚至想同楊小翼同床共眠。楊小翼決定把真相揭開，她換上了母親的旗袍，站在了將軍面前。那一刻，將軍驚呆了。將軍迅速讓楊小翼離開了尹府，然後把尹南方關了起來，禁止他再見楊小翼。
事後，楊小翼才知道，剛烈的尹南方為了見她從三樓跳下來，下身癱瘓了。將軍的夫人找到楊小翼，告訴她不能再留在北京。楊小翼選擇自我流放，她去了廣安的一家三線軍工廠。劉世軍聽說了楊小翼的事，寫信來安慰她。
楊小翼懷著負罪感來到廣安。對楊小翼來說，她的負罪感是雙重的，既有對尹南方的自責，也有對伍思岷的愧疚。楊小翼一時沒找到伍家，這時劉世軍來看望她了，還帶來了母親的信和家鄉特產。見到劉世軍，楊小翼倍感親切，似乎過去的時光又回來了。劉世軍問楊小翼來廣安是不是為了伍思岷，楊小翼愣住了。劉世軍心裡一直默默地愛著楊小翼，但他還是把伍家的地址告訴了她，第二天他不告而別。
伍家到廣安後，家境不好，伍伯伯在開長途汽車，伍伯母中風躺在床上，伍思岷在一家霓虹燈廠工作。楊小翼決定照顧伍伯母，她希望自己的行為能補償對伍家的傷害，特別是對伍思岷的傷害。伍思岷對楊小翼分外牴觸，楊小翼默默忍受。在伍伯母的掇合下，伍思岷和楊小翼還是結婚了。新婚之夜楊小翼沒見紅，伍思岷疑慮重重。
婚姻生活不是很和諧，伍思岷總是懷疑楊小翼，讓楊小翼受盡委屈。不久他們有了一個兒子，起名伍天安。有了孩子後，夫妻關係有所好轉，楊小翼的生活有了陽光。
不久爆發了「文革」，伍思岷一直是個有著革命理想的人，他響應**的號召，起來「造反」。不久，他便被結合進了縣革委會，成了副主任。在一次批鬥會上，楊小翼竟然看到尹澤桂將軍被揪斗了。原來將軍來西南視察，被專程從北京來的小將們抓了起來，押上了批鬥台。晚上，尹澤桂將軍關押在三線工廠的地下室。楊小翼在經過激烈的思想鬥爭，冒著危險，把將軍放走了。
楊小翼北大的同學呂維寧因生活作風問題調到了三線工廠。他目睹楊小翼放走了將軍，趁機威脅、要挾她。楊小翼怕自己的行為響影伍思岷的前程，只好屈從。不久，伍思岷終於發現了呂維寧和楊小翼的不正當關係。伍思岷對楊小翼說，你傷透了我的心，從此後，你不要進伍家的門，也不能再見兒子。楊小翼的生活陷入困境，她選擇了自殺，結果被人救活。
「文革」後期，將軍又活躍起來。在將軍的安排下，楊小翼被調往北京的一家軍工廠。此時的楊小翼身心疲憊，生活消極，幾乎不和人來往。
劉世軍因工作需要而調到後勤部工作，他到北京後就來找楊小翼。劉世軍還是像過去那樣照顧楊小翼，慢慢把她從晦暗的生活帶了出來。多年來劉世軍一直愛著楊小翼，楊小翼也早已發現自己對劉世軍的情感，兩個孤獨的人在陌生的城市裡終於噴發了壓抑已久的情感，相互慰藉。可劉世軍內心深處對自己的行為充滿了負疚。劉家在「文革」中也遭受衝擊，劉雲石靠邊站了，母親景蘭精神分裂，家裡現在都靠妻子米艷艷照顧著。劉世軍也下過決心結束和楊小翼的關係，但所有的努力都化為泡影，他離不開她。楊小翼回永城探親，瞭解到好友米艷艷的不易，非常自責，她決定忍痛放棄劉世軍。劉世軍一旦離開她的生活，她的思念卻如此綿長。
不久，粉碎了「四人幫」，伍思岷因此入獄。楊小翼把兒子天安接到北京一起生活。有兒子相伴，楊小翼的生活有了盼頭。南邊發生了戰爭，劉世軍去參戰，不久就失去了音訊。楊小翼著急地打聽劉世軍的消息。在劉世軍失蹤的日子裡，楊小翼回憶和劉世軍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心中充滿了牽掛和擔憂。一年後，劉世軍出現在楊小翼面前，原來他被捕了，他是殺了看守才從戰俘營逃出來的。他認為被俘是丟臉的事，退伍了，要回到永城，自我流放到礁島看守燈塔。楊小翼知道自己永遠地失去了劉世軍，有一種心碎的感覺，失聲痛哭。
隨著改革開放時代的到來，尹南方開始做生意。伍天安經常被尹南方接到尹府，將軍非常喜歡伍天安，但楊小翼和尹家一直沒有往來，她致力於研究中國近代的革命史。
八十年代末，伍思岷從牢裡出來，到了北京。伍天安非常高興，每天和父親在一起。伍天安認識了一個叫沈娟的女孩並深深地愛上了她。沈娟也喜歡天安，可她另有隱情，她多年來一直和一個有婦之夫在一起。沈娟選擇離開天安，天安失戀了，受到深深傷害。天安日漸消瘦，楊小翼非常擔心兒子的精神狀況。
令楊小翼意外的是，後來竟然是那次集會治癒了天安。那年春天，伍思岷帶著天安前去現場，他本想去看熱鬧的，但他忍不住跳上去做了一次演講，當他的演講得到熱烈的回應後，一頭扎入到運動之中。天安也沉溺在集會之中，現場的熱烈氣氛似乎拯救了他，他又有了可以投身其中的熱情，讓他從失戀的痛苦中解脫了出來。集會曠日持久，現場有了危險的氣息，不久軍隊開進了現場。楊小翼事先從尹南方那裡得到了這個消息，到現場尋找父子倆，可現場沒有伍思岷和天安的影子。
伍思岷遭到了政府的通緝。有各種各樣的消息傳到楊小翼的耳中。有人說伍思岷和兒子已逃往國外。楊小翼怨恨伍思岷不給她一個消息，讓一個母親為兒子的失蹤而煎熬。她想起在布魯塞爾做外交官的朋友夏津博，讓他打聽父子倆的消息。不久，夏津博告訴他，伍思岷確實到了歐洲，是獨自一個，但具體在哪國不得而知。這時，楊小翼開始意識到兒子可能不在人世了。懷著對可能失去兒子的傷痛，楊小翼像牛氓對待蒙太裡尼神父那樣，開始作文深入到尹澤桂將軍不為人知的真實歷史，她認為兒子的消失他至少要負道義上的責任。
轉眼到了一九九一年秋天，楊小翼應邀去法國參加一個關於「法國大革命對中國近代史的影響」的學術討論會。這次行程她見到了將軍當年在法國寫給異國女子的情詩：「余願意汝永遠天真，願汝是屋頂上之明月，余願意在你的懷中死得其所……」將軍當年因這位女子而刺傷情敵，留下血案而逃離法國，參加革命的。楊小翼感慨萬千。
在會議結束的那天晚上，楊小翼獨自在里昂街頭閒逛。在一個地下室門口，她看到在一閃爍的霓虹燈，上面用中文寫著「一個幽靈在歐洲徘徊」，她冒失去敲開了地下室的門，在三年之後終於見到了伍思岷。伍思岷懷著內疚、傷痛和絕望告訴楊小翼，當年他和天安逃亡時在雲南邊境出了車禍，天安已不在人世。楊小翼幾乎崩潰。
楊小翼回國，她懷著傷痛和絕望去雲南出事地點尋找天安的遺體，一無所獲。劉世軍一路陪伴著她，劉世軍向她講述了自己在礁島時曾想過自殺，但死是容易的，「我死了，家人怎麼辦？你怎麼辦？」楊小翼知道劉世軍是在勸慰自己。
回到北京，楊小翼見到尹南方，她告訴南方，天安已經不在了。尹南方一點也不吃驚，說他早知道了，將軍當年找到了天安的屍骨，把天安埋在了香山。南方說，老爺子怕你太悲傷，不讓我們告訴你。
第二天，楊小翼在尹南方的帶領下，來到天安的墓地。讓楊小翼吃驚的是墓碑上竟刻著將軍的詩句：願汝永遠天真，如屋頂上之明月。楊小翼百感交集，她意識到將軍愛天安，他把早年的情詩獻給了天安。那一刻楊小翼寬恕了將軍，決定和將軍見上一面。
楊小翼以將軍研究者的身份請求將軍接見。見面在將軍的書房，但面對楊小翼的問題，將軍始終不肯敞開自己的心扉。將軍說：個人生活不值一提。楊小翼含淚失望告別，她回頭時發現將軍站在門口，一頭亂髮，十分蒼老，眼角含著淚光。
一九九五年，楊小翼接到尹南方的電話，將軍去世了。楊小翼去參加了追悼會。在追悼會上，楊小翼想起自己這一生的命運時時與這個人存在千絲萬縷的聯繫，哭得比誰都響亮。
新千年快到的時候，楊小翼收到劉世晨來自永城的邀請信，劉世晨已是永城的市委書記。楊小翼重回故里，發現老家的石庫門已成了一個紅色旅遊點，石庫門存立著將軍和母親的照片，導遊正在向遊客敘述將軍和母親的愛情故事。楊小翼來到二樓的陽台上，這個冬天，風和日麗，看著周圍熟悉的一切，回望自己的一生，楊小翼又一次潸然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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