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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歌 兌:坼 裂 文 / 茅盾文學獎

    主要人物有林絮:重慶江山醫院骨科醫生;卿爽:重慶江山醫院麻醉科醫生;方爻和小樂:林絮所在科室的主任和醫生;俏妹兒:德陽天府醫院手術室護士長;遲龍翔:國際知名顯微外科專家,卿爽的丈夫。其中林絮和小樂參加了德陽天府醫院的抗震救災;卿爽和方爻赴震中映秀抗震救災。

    二、結構

    以兩組軍隊醫務人員分別到達德陽災區和映秀災區為線索,描寫了兩地「傷員救治」、「現場搜救」不同特點情況下的特殊戰鬥過程。同時暗襯了一對戀人之間在現實中相互尋找與在精神上相互尋找這兩方面的努力。突出不同的災難救援狀態、不同的抗災心理感受,和不同的人生價值觀、愛情觀的碰撞與衝突,塑造出普通人物在災難當中面向一個變革時代的不平凡的心路歷程。小說共分25節,43.6萬字。

    三、內容提要

    2008年「5?12」汶川地震大救援是新世紀中華民族的一項重大史詩**件。小說以重慶市某部醫療人員奔赴災區一線實施救援為線索,描述了重慶醫療隊員參加應急救援的一系列重大事件與奇跡,生動再現了巨大天災中一個個驚心動魂的生死場面;同時細膩編織了林絮、卿爽兩名醫療隊員艱苦卓絕的抗災經歷,以及他們最終為了人生追求與靈魂拯救不惜犧牲生命的愛情故事。

    正如地震的廢墟讓人們看到了尋常城鎮堂皇與喧囂之外那斷裂與破碎的另一番景象,人類的災難也使得深入其中的人們反觀到自己心靈狀態的種種困惑。「坼裂」就是對當代社會中普遍藏匿於青年一代內心的困惑與掙扎的描述:他們苦追理想、卻在個體與群類之間找不準理想的位置;他們渴求愛情、卻在虛幻與現實之間把握不住愛的真諦;他們崇尚尊嚴、卻在正義與自利之間飽嘗競爭時去交換尊嚴的痛苦。

    作者以空靈的筆調揭示了特定人物角色在虛擬世界和社會存在、時尚潮流和殘酷災禍現實之間的劇烈矛盾衝突,尤其是年輕一代知識分子對變革時代理想與價值觀的重新確立。

    作品基於災難慘狀,折射現實生活,主要目的不僅僅試圖表現災難中的生活,而更重要的是災難救援過程之中,時時處處的對平常生活的強烈質疑和深刻反思。這也反映出抗震救災對於社會歷史發展的深層次意義:它更是人類認識進程和社會變革時代的一次深刻醒悟,警示人們應當如何面對生活中的種種視而不見的裂紋。由此展現出強烈的社會責任感和革命英雄主義與浪漫主義情懷,是一部主旋律鮮明的、兼顧故事性和哲理性的、厚重恢宏的現實主義文學作品。

    第一部分遭遇

    地震就像對生活的一次剖切,揭開了庸常生活的一個個橫斷面。地震發生時,林絮和小樂正在四川德陽天府醫院進行手術示教。

    他倆在30歲上下,是重慶市一所著名軍隊醫院——江山醫院的骨科醫師。

    林絮業務精通、為人謙和、善於思考,受過良好的高等教育。他在生活中比較散漫,愛情上總不成功,似乎已經退化了追求真正愛情的能力,總有些超脫於現實生活之外的游離感。

    這次他們到天府醫院,是為了一個私活兒:他們來傳授技術,天府醫院只支付比「公對公」聯繫低得多的錢,所得報酬歸林絮他們科主任支配,不用上交江山醫院。這雖然是醫療上的一種技術「走穴」,卻也是醫院間比較流行的相互「勾兌」方式。

    因而,地震的突如其來,將他們的行為特徵劃分成了兩個部分:地震之前,他們漫不經心地進行手術表演,間或聽著那些有些俗氣的當地醫生講著一些半葷不黃的醫院笑話,精神狀態一如多少個普普通通疲憊的午後;而地震之後,他們伴著整個災區的混亂而驚慌失措了。並且,這種錯愕將平常生活的委瑣給冷不丁地抖落出來,讓林絮逐漸沉溺於這樣一種對生活的質疑。

    克服了天旋地轉之時的恐懼,林絮和小樂還是堅持給患者做完了手術。

    遠在重慶的醫院領導責令他們趕緊返回。可他們還在想著要把「走穴」的錢要到手、也好給科裡有個交待。那時看著城市的建築依然矗立,他們有些嘲笑人們的驚慌,還遠未認識到事態的巨大變化和這場災難的嚴重性。

    當然,他們身為軍人,明白這時醫院要收攏人員,不回去就會暴露「走穴」行徑,那將讓他倆吃不了兜著走。而林絮急於回去,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他約好了和女朋友——同醫院的麻醉師卿爽約會,他們的愛情來得既突然、又複雜,因為卿爽已經結婚,只是丈夫長期在國外,而這次是他們一不小心把「網戀」弄假成真了!有好多心思必須說清楚,所以,他倆的這次見面非常關鍵。

    在找不到人要錢的情況下,他們就決定趕快回重慶。

    這時,第一批地震傷員到來了,他們被堵在了天府醫院門口。那些觸目驚心的地震傷員,是他們從醫以來所見過的最為慘烈的。他們出於職業上的責任感,打算搶救一個80多歲的老太婆後再走。

    在地震發生後的早期,走與不走成為他們內心糾結的主要矛盾。

    山城重慶,因為高樓大廈林立,愈發顯得地震時的地動山搖。

    江山醫院是有著三千張床位的大型綜合性醫院,病房建築二十多層,又處在就診的高峰時段,數萬名醫護人員和病人、陪伴陷入一片驚慌。由於是軍隊醫院,在應急方面比較有經驗,立即啟動應急機制,轉移傷病員,充實手術室力量,並在全院範圍清點工作人員。

    骨科主任方爻、麻醉科醫師卿爽都戰鬥在第一線,人拉肩扛地幫助患者向醫院廣場的臨時醫療點轉移。

    齊院長在通訊中斷的情況下到達科室一線指揮。他正在為個別工作人員脫離崗位、去尋找家人而惱火,又聽說有的醫生不假外出,不禁怒不可遏,下令嚴查嚴懲。

    江山醫院是重慶市醫療應急單位,按市衛生局要求,立即派出醫療隊馳援附近的重慶某縣倒塌的小學。醫療隊匆忙組建,方爻主動請纓帶隊,卿爽也申請加入了。

    在這支醫療隊出發不久,江山醫院領導已瞭解到四川災區的嚴重傷情,救命如救火,決定立即向震中災區派遣醫療隊。為了搶時間,院長當機立斷,讓這支奔赴本市郊區的醫療隊立刻轉戰震中汶川,本市災區救援交由就近的其他醫療隊完成。

    從而,方爻帶領的醫療隊在準備並不充分的情況下,逕直開往四川災區。

    他在臨出發前抓緊通知林絮和小樂,告訴他們院方已下「死命令」,他們必須馬上趕到都江堰,只要離開德陽,只要加入了醫療隊,就可以將功補過了。

    卿爽更期待著在災區與林絮相逢。她踏上災區,更像是一次尋找戀人靈魂的跋涉之旅。

    林絮沒想到,一旦操起手術刀,就不再是一個老太婆或一車傷員的問題,地震傷員竟源源不絕,成百上千,讓他和小樂無法抽身回重慶了。天府醫院的手術室在18樓,已遭損壞被禁用,他只能在急救部一個小房間內開展手術。各種保障都跟不上,氣得他和手術室護士長俏妹兒吵了起來,真想一走了之。

    當由方爻和卿爽等組成的醫療隊出發以後,他們更是緊急要求林絮迅速趕到都江堰,與他們的隊伍會合。

    林絮心裡也在惦念著卿爽。他們雖然同在一個醫院,但卿爽是剛到臨床的博士生,他倆彼此並不認識,卻是在網上互不知道身份的情況下、先成為網絡戀人的。前幾天,一個偶然的機會他倆才發現了這個秘密,這種網上的「愛情」突然轉嫁到現實生活中,反倒產生了幾許情感的複雜變化。那次靈與肉的交融,卿爽不知為了什麼、竟然在進行到一半時跑掉了,並且這幾天一直對他避而不見。這更讓他在那來不及認真審視的虛擬與現實中交錯。他倆真正需要靜下心來充分交流一下。

    於是,林絮又打算盡快去加入卿爽所在的醫療隊。

    在他和天府醫院康院長告別時,他注意到地震讓醫院美麗的花園徹底改變了模樣,一尊少女護士雕像竟在**處震裂、散落著花紋。他覺得這好像是某種神秘的象徵,那種女性特徵正代表了大地受到的傷害和自救。這種地震的裂紋正是尋常生活之中人們視而不見的。

    在臨時指揮部,一邊是康院長的竭力挽留,一邊是省衛生廳官員告知去震中的道路完全中斷、任何人也去不了。林絮再度猶豫。

    下大雨了。一群孩子志願者衝進醫院,用人牆拉起雨篷,為傷員們遮風擋雨。在這些天真無邪的孩子面前,林絮實在邁不開撤回的步子。

    他知道自己在這裡的「無組織、無紀律」會有什麼可怕的後果,但還是毅然走向了手術台。

    卿爽他們醫療隊在接近災區以後,和外界的通訊聯繫就中斷了,接下來的所有任務只有靠他們獨立決斷、獨自完成。車隊到達都江堰,這個廢墟之城的一切都陷入癱瘓,醫療隊不僅發現通向汶川的道路完全中斷,而且陷入無吃、無住、無處安身的窘境。

    方爻和卿爽找到了一個道路搶修指揮部,但是他們也不知道何時可以開通道路和山裡邊的死傷情況。其它醫療隊都在都江堰駐紮下來,一邊觀望等待,一邊就地參加救援工作。卿爽顯示出她的主見和才幹,既然醫院下達的命令是汶川,而顯然震中地區比都江堰更需要醫療救助,就應當徒步進入災區。其它的醫療隊笑她想得太天真,隊長方爻也舉棋不定。這時卿爽找到指揮部領導「請戰」,領導領略了「重慶人的耿直」,大為感動,儘管他不分管醫療,可還是幫他們找了一個嚮導。領導告訴他們,四十公里處就是震中:映秀鎮。

    於是,這支重慶來的醫療隊成為第一支開進震中的醫療隊。

    他們背負著盡可能多的藥品、器械,行進在崎嶇而危險的山路上。一開始的激情很快在疲憊中散去,有的隊員抱怨著不該這麼冒冒失失地走進來。這時有一支重慶到川西演練的武警部隊趕了上來,為了迅速開進,就算是「老鄉」兼戰友,武警也顧不上幫他們一把了。

    卿爽也得不到方爻的支持。她愈發孤獨,心裡氣憤林絮為什麼不能到來,為什麼不能在關鍵時刻站到她身邊。她想起她和他的網戀,網上的「家庭」恩愛,網上的性愉悅……到頭來卻是一場夢幻一場空。她一直以為能夠有效彌補現實中的冷漠與空虛的虛擬世界,現在看來就更是飲鴆止渴。

    醫療隊碰上了一輛翻覆的大客車,車裡是參加完婚禮的老鄉們。他們吃驚地發現:人們費盡千辛萬苦挖出了新娘和新郎抱在一起的屍體,由於兩家貧富懸殊,一對新人被拆開來,各按各的「財力」安葬。

    這種殘酷的現實讓卿爽明白:讓一個生命「生」下去,該是多麼重要。只有生活的,才可能是有尊嚴的。

    被迫留在天府醫院的林絮,有一種對「傷」的熱衷,是「傷」而不是「傷員」讓他在災區幹得起勁兒。這時激勵著他的,是職業上的興致,和技術上的炫耀,是一種優越感。因而他對影響工作效率的護士長俏妹兒相當不滿。吵來吵去也解決不了問題。林絮就想到按戰傷處置經驗,理順急救工作。經他「分類、分級」、疏通急救瓶頸,整個醫院的工作效率明顯提高。這樣一來,他的「大牌」地位也相應提高了。

    小樂醫師還一心想著快離開這裡,他認為不在領導劃定的任務範疇之中幹活兒,幹了多少也得不到承認,有些成績也會讓別人的醫院搶了去。他就拿卿爽為借口,啟發林絮盡快撤離。

    林絮不是不想念卿爽,他心細地發現:自己醫院的領導和方爻主任對他們的安排並不一致,醫院領導叫他們回去並非派往一線,而是留在重慶補外派人員的「缺」,是在院內接受「懲罰」,那樣的話,他們以後就很難翻身了,所以,他還是想抓緊幹出足夠多的成績,至少可以和卿爽他們的醫療隊有一比。那樣去和她會合就會比較風光。

    小樂看到那個經他們手術的老太婆突發心臟病,憑他的經驗覺得肯定是活不過來了,就狡黠地要以老太婆的命與林絮打賭,要是她活過來,就依了林絮。林絮雖說是外科醫生,可他在網上虛擬醫院處置過不少內科病人。在林絮的救治下,老太婆終於起死回生。

    小樂無可奈何。而得意洋洋的林絮下定決心,在災區再當一陣子「救世主」。

    在夜色之中,卿爽他們的醫療隊到達了震中映秀,和災民們一起,在一個壩子上安頓下來。條件所限,這些重慶大醫院來的醫生只能幹一些簡單的包紮清創工作。災區的無序、隱約的殘垣、和寒冷的夜風,讓這些在城市中長大的隊員們倍感恓惶。

    好在先期趕到的那支重慶「老鄉」部隊雪中送炭,給他們送來了熱水,隊員們總算吃了頓方便麵。

    隊員們身到災區,心卻融不進現實。

    一個移動通訊工程師被送了過來,他是來搶修設備的,卻不幸被砸斷脊柱,眼見得沒條件搶救過來,卿爽能做的,就是伴著他慢慢地死去。這成了她的第一個任務、第一個傷員。

    這種面對死亡的無奈壓迫著卿爽。他們是同齡人,她聽著小伙子把生活中的困惑和艱難像遺言那樣一點點地訴說。她發現小伙子有一個心理障礙:由於中學時偷看過女生洗澡,讓他長久地陷入了女性接觸的恐懼之中,甚至無法向心儀已久的女朋友表達愛情。

    他因自己的過錯得不到愛,而自己呢,因為婚姻的輕率、和丈夫的遠渡重洋、對她不聞不問,也同樣得不到愛。直到和林絮突然相聚……

    既然對「天有病」她無可奈何,這「人有病」,她總要做些什麼吧!卿爽在小伙子彌留人世最後的短短時間,她開導他、治療他,讓他失去知覺的手觸摸自己,直到小伙子逐漸克服了心中的結。至少,他是帶著對大地的恐懼,而不是對女人的恐懼而離開這個世界的。

    卿爽甚至有些羨慕他。可是誰能拯救自己呢?災區儘是地震造成的傷員,同時也暴露出人們平時所受到的不知不覺的傷害。

    天府醫院由於地處龍門山和成都平原交界處的特殊性,成為災區東線的醫療收治樞紐,數以千計的傷員堆滿了醫院的各處。總理的車隊已到達這裡,足以證明這裡救援任務之重。可當時脫離組織的林絮和小樂並不知道這一點。他們只能盲目地、靠內心力量竭力應付著。康院長將全院力量動員到最大化,也應對不了這傷員潮。他不由分說地將林絮任命成醫院急救部的負責人,並責成護士長俏妹兒務必要留住他、纏住他、「賴上」他。

    林絮要走的想法就時時處處被機靈的俏妹兒打退了。

    在這一階段,林絮處置了最慘烈的傷員和數不清的截肢,他被傷員戲稱為搞「連續鋸(劇)」的。甚至有一個自斷手臂的女傷員,由於送來時包紮不當,他還要在斷端處再截去一段。這時,他的心逐漸從「傷」過渡到「人」,體會出傷員今後生存的苦難。

    有一個漂亮的女中學生來到林絮的面前。從傷情判斷,是必然截肢無疑的。可女孩堅決不幹,非要找「更高明」的醫生。女孩的父親還要給他塞上一把錢,被他嚴辭拒絕了。

    與此同時,一位國際水平的技術精英遲龍翔到來了,他選擇給女孩施行「保肢」手術。

    挑戰來自於同行,這刺激著林絮的自尊心。林絮從一開始享受著的權威「美感」受到破壞,支撐他興致所至的「神氣勁兒」、和心理平衡的「職業純粹」,都在動搖了。如果說前期種種牽涉到他的職業感的話,那麼現在,救災與他的尊嚴掛上了鉤。

    於是他的「待定的愛情」就只能放一放了。

    既然希望感情發展,那總需要經受必要的挑戰吧。

    即便是身居災難的最深處,卿爽的內心仍被那困惑的愛情糾纏著。震中的深夜,高原的山風刺骨。卿爽無法入睡,只在想著和她發生「婚外情」的林絮,想著他們網戀的奇怪,和現實中那次**遭遇的突兀。這幾天她迴避著林絮,是因為她急著和遠在國外的丈夫聯絡,達成離婚協議。而此時,她自己像初戀那樣被燃燒著,又偏偏不能和林絮在一起……這讓她不禁對林絮充滿怨尤。

    她覺得,人們對美好的嚮往,實際上總在否定著對現實殘酷性的準確認知,這讓人們無形中生活在一種偏頗的感覺之中。林絮就越來越表現出這種不成熟。

    循著夜色中的動靜,卿爽來到了一處中學的廢墟。那些重慶趕來的武警正在廢墟中救人。沒有重型挖掘工具,進展太慢,他們急得一團沉悶。這時,卿爽聽見垮塌的學校底下竟然傳出歌聲,是孩子們在給武警加油,也給自己鼓勁兒。

    卿爽震驚了。她帶著戰士們唱起歌來,回應著廢墟裡的孩子們。那裡有數百師生,他們大部分都不可能再出來了。救援、成了一種抽彩,一種臨終關懷,一種對活著的人的自我安慰。

    那麼,只有用歌聲多傳遞些慰藉吧。

    卿爽的出現,給了戰士們莫大的鼓勵。他們給她這個重慶老鄉訴說心中的恐懼,交流無能為力的苦悶,敞開埋藏心底的絕望……他們也是一群十**歲的孩子!

    第二部分沉入

    對抗震救災參與得有多深,對意志與決心的考驗就有多大。林絮出於簡單的善良的救援動機,開始變得更為豐富與複雜了。

    遲龍翔是在國際上頗有名氣的顯微外科專家。地震時,他正好組織幾位國外專家在成都召開學術會。看到這次地震的嚴重,他便馬上帶著專家們深入到第一線。他的技術、裝備和派頭,讓天府醫院的俏妹兒和這些護士讚歎不已。

    在遲龍翔一心一意進行「保肢」的時候,林絮已給其他傷員進行了好幾台手術。他暗自關注著遲龍翔的手術進展,又在心裡想著和他一比高下。他的這個念頭又是俏妹兒在故意「培養」的。

    突然,一名女傷員因頭部外傷血腫,出現了心跳呼吸驟停。這是臨床上最危險的徵候,基本上是死亡的代名詞。林絮膽大心細,在俏妹兒的幫助下,果斷地就地鋸開傷員的顱骨,居然將其搶救了過來。

    在搶救的過程中,林絮注意到一個記者反反覆覆在拍照這名年輕女病人的**。他在譏笑記者一番的同時,忽然想到剛才有個醫生要給這個傷員開胸做心臟按壓的,而他根據病情判斷,果斷進行了開顱手術。他不僅救下她的命,也保住了她的**。他腦子裡閃現出「垂死的**」和「生機的**」的變化,這不正是災難與救贖的象徵嗎!他從世俗眼光中抽提出了某種人性意義上的崇高。這讓他覺得自己比遲龍翔的高明之處,在於他是人文的,而不僅僅是技術的。

    遲龍翔又去其它災區技術指導了,可是在天府醫院仍舊瀰散著對他崇拜的氣息。

    可氣的是,俏妹兒「計謀性」地在取笑他剛才給女傷員的嘴對嘴呼吸,總想「刺探」他的感受。林絮就覺得這些人檔次太低。既然這些人如此崇拜遲龍翔,那麼姓遲的也高雅不到哪裡去。

    那時林絮和小樂本來有很好的機會離開天府醫院,向卿爽那裡轉戰的,可是林絮卻堅持要在這裡和遲龍翔「隔空」鬥氣。他不知道這正中了俏妹兒要留下他的圈套了。

    武警戰士在廢墟中打開了一個狹小的生命通道,兩名學生被救出來。卿爽瞭解到,還有一名孕婦老師被卡在裡面,於是她不顧武警的勸阻,毅然鑽進了廢墟。

    卿爽剛一進到洞裡,便遭遇了一次垮塌,她被夾在縫隙中動彈不得,又不斷有碎石殘磚將她填埋,這讓她深切感受到死亡的滋味兒。她的心中被打下了一個死亡的可怖的楔子。

    在武警的保護下,卿爽並沒有受傷。人們要把她拉出來,可這時,她找到了那個奄奄一息的孕婦老師,她像個蝴蝶標本似的被擠壓在混凝土之中。有了剛才瀕死的經歷,卿爽更能體會老師的不幸,她一心要將老師救出去,可是卻發現不僅老師紋絲不動,而且有限的空間也在越變越窄。她明白了老師給她的示意:不要管她,只要能救出胎兒。

    萬般無奈之下,卿爽用手術刀切開老師的腹部,成功將胎兒剖出。一個新生命誕生的同時,一個母親卻永遠不可能獲救了。卿爽甚至無力去再為她縫合傷口。先前死亡的巨大恐懼衝擊著她,她無法再鑽進那個洞裡。

    她聽著那個新生兒的哭聲,看著壩子裡一排排學生們的屍體。

    她發現,和死亡相比,生活中所謂堅定的許多東西,其實是根本不堅定的。

    頭三天的緊急救治告一段落。林絮和小樂連續奮戰,吃不好,睡不成,已是疲憊到了極點。俏妹兒將他倆接到家裡,進行小小的「休整」。

    在這裡,林絮才知道了一些抗震救災的情況,多少村莊受災之嚴重,多少人在經歷生離死別;而另一方面,又有多少媒體、醫療隊的蜂擁而來,特別是一些救援人員,開始與媒體形成自我表現復合體,他們把災害與災民當成了道具……

    俏妹兒邊看電視邊「揭露」有的醫療隊沽名釣譽的情形。

    這些「後來者」的種種不地道,讓林絮對當前的救災工作有幾分厭倦。好在那些人還沒惹到他。

    林絮也領略了俏妹兒友善的一面,和她兩口子恩愛的一面。這就是他從來就蔑視著的普通人的普通之處,但是在此時讓他感受到了些許溫馨。

    在俏妹兒家的床上,他想到了卿爽,想到了與她的歡愉,想到了與她的關係該如何發展。他從對**的理性闡釋之間,找到了一種**的新平衡。

    震中嬰兒的救出,引起映秀救災指揮部領導的重視,開始努力尋找嬰兒的父親小趙。

    小趙被巨石砸中小腿,方爻和卿爽趕到以後,發現石塊兒根本無法移動,因而也就無法將小趙救出來。

    卿爽仍在為不能挽回嬰兒母親的生命而痛苦,她又何嘗不願嬰兒的一生安好呢?這時她聽小趙所說,以前他老婆做b超是男孩,怎麼生出來是個女孩呢?她突然想起自己給那個母親剖腹產時,沒來得及在宮腔中探查,不會是雙胞胎吧?!

    她不由得滿心都是懊悔和沮喪。

    這一階段,已有好幾支救援隊伍——包括在都江堰時,那支躊躇不前的醫療隊——陸續趕到,大家都想在解救小趙這件事上立上一功,於是各自拿出各自的辦法。

    方爻是一個參加過邊境戰爭的醫生,過去的戰場生與死和近三十多年學術奮鬥歷程的種種歷練,讓他很快看清了當前的各醫療隊競爭的本質。他必須讓自己的醫療隊搶在前面,不能任由後來的那些人爭了風頭。於是方爻向領導提出了在現地開展截肢手術的方案。

    林絮思忖著怎樣離開天府醫院的老問題,苦於怎樣才能體面地告別。或者說,怎樣將自己的真誠和那些開始氾濫的不屑進行切割。

    後來,他根據這裡積壓的無數傷員需要擇期手術,想到將他們轉運回重慶的辦法。

    轉運沒有先例,誰也不敢決策。林絮好不容易說通了自己單位的領導,又在俏妹兒幫助下,苦苦做通了天府醫院的工作。

    俏妹兒為了林絮,直接找到康院長說情,並和骨科主任大吵了一架。

    只要能夠實現傷員向重慶轉運,就可以堂皇地離開這裡。也就有希望轉戰震中,與卿爽會合。於是,救援在林絮腦子裡分裂成了和個人目的性有關的一系列策略和計劃。

    卿爽本是堅決不同意在現場給小趙截肢的。她不僅被頭一次的剖腹產手術弄怕了,更覺得小趙的感染性傷口會冒更大的風險。在方爻的執意要求下,她只得同意了,當時挺進災區,他也將就過她的。她不可能拒絕執行他的命令。

    他們現場給小趙截肢,把他救出了石縫,但同時面臨極高的生命風險。

    直升機可以飛進來了,小趙剛手術不能搬運,卿爽為了給他找回特效藥,同時將生病的嬰兒送出,就隨直升機去了成都一趟。

    她心裡想的,是能和林絮見上一面。儘管已經和林絮聯繫上,可偏偏是陰錯陽差,他們失之交臂。

    卿爽告訴林絮要到成都時,忘了說是乘直升機。所以林絮想著是公路通了,她是坐車出來。於是他決定趕快把轉運的傷員落實好了再去成都,然後直接跟卿爽去汶川。沒想到,在他逐一敲定傷員時,卿爽已經到了;而待他匆匆趕到機場,她已飛回去了。人生的錯遇每每如此。

    林絮只得返回德陽,繼續檢查傷員、定出轉運名單。

    俏妹兒為轉運的事和骨科主任吵架,矛盾就是醫院的18樓大手術室遲遲不能使用。這本是重建工作的範疇,市裡和醫院有統一安排。可俏妹兒要言而有信,只要骨科主任幫助林絮轉了傷員,她就給他整理出幾間標準手術間,提前開放手術室。為此,她帶著幾名「娘子軍」去搞簡單裝修,卻根本堵不住牆上的裂縫。

    林絮聞訊後,想出了個「房間裡邊搭帳篷」的辦法,並自告奮勇,帶著俏妹兒連夜去附近的部隊借了幾頂手術帳篷。路上下雨,他們險遇車禍。在驚嚇之中,又想到他明天一早就得返回重慶了,兩人聊了很多知心話。俏妹兒抱怨著這救災的「浮世繪」,人們的善良與美好只在地震當下堅持了72小時,然後的救災就在各為各的了。他們甚至談到平常生活中男人對女人的「好」與「真」也不過如此。

    在回到醫院時,他們又撞上了一個小偷,林絮護著俏妹兒,有些「英雄救美」的意味兒。林絮與俏妹兒的感情在這告別之際走得更近。他思忖著俏妹兒的話,不禁生出許多感慨,感激俏妹兒在他臨別時給了他一次教育,讓他真正體會出受災與救災中情感的真實。小偷竊取人們的捐款,而自己呢,是否在竊用災區人們的善良?

    他覺得自己剛剛開始覺醒。

    卿爽萬萬沒有想到,她在機場沒等到林絮,卻等來了遲龍翔——數年來遠居海外、遠離她的丈夫。

    遲龍翔本想回國時給卿爽一個驚喜,他沒想到她會有什麼外遇,他現在學術地位如日中天,卿爽怎麼會傻到現在與他分手?他只以為她是在怨恨自己只顧事業、顧不上照顧她呢。這次回國,他就是想著能回國發展,能和她生活在一起,因而才惡作劇般地故意簽了一個離婚同意書。

    他以學術大腕兒的身份帶著國際專家來指導災區工作,也包括評價卿爽她們的救治績效,這讓曾經多麼驕傲的卿爽倍感尷尬。

    果然,遲龍翔毫不留情地批評了方爻他們在救治小趙過程中的種種不科學做法,甚至和各個醫療隊的專家們發生爭執。在辯論之中,遲龍翔的形象更加閃亮了。

    在醫療隊同事的眼裡,卿爽從一個優秀的醫生變為一個可憐的「第三者」。她受不了戰友們疑惑的眼神兒。

    正在這時,一個曾經為救災幫著他們忙前忙後的小伙子因「偷情」而自殺了。他在地震時眼睜睜看著情人死在自己懷裡,為了讓自己的老婆、孩子多領一份補助,才苟活了幾天。一個看似有些「賴」和「滑」的農民都有如此執著的感情!卿爽深受震動,為何平日裡的隨性在此時忽地變得鄭重?這世界允許著什麼,又拒絕著什麼?卿爽陷入窘困之中。種種的抱怨變得多了份自問。

    代表重慶人民熱情的車隊到達了,江山醫院齊院長順利進行了傷員大轉運。這是災區第一起省外轉運工作,重慶成為第一個接收傷員的城市,並由此揭開了全國大轉運的序幕。某種宣傳的光環也罩在這一行動之上。

    天府醫院的康院長支持了這項工作。此時,由於全國性的支援,見了許多世面,他已不像是災區的恩惠授予者,倒像是個名譽的施與者。他提出把林絮和小樂留下來繼續「支持」一下工作。經雙方「討價還價」,最後是讓林絮一人留下來了。

    林絮本打算轉運完成後,就向齊院長申請去映秀的,沒想到話沒說出口,便更改了使命。

    轉運的傷員們對重慶軍醫的感激不絕於耳,林絮滿心激動,找康院長申請任務,希望快點幹完活兒,也好早點走。這時,他察覺康院長留下他,並非是因為還有什麼搶救工作,只是讓他補上技術傳授的舊賬,無形之中,他又回到了災害之前的工作狀態。他還知道,這一招兒也是俏妹兒提醒康院長的。他頓生一種被捉弄的感覺。

    於是,林絮的抗震救災,就從一心一意地為傷員盡力,變成了處心積慮地為自己交換利益了。他利用自己的知識,給康院長提了一大堆合理化建議,包括成立一個地震傷員集中收治中心,並由自己任負責人。這本是件好事,可在他心底還有一個小算盤,他可以利用傷病資源寫出高水平救災論文,甚至可以在國際論壇上嶄露頭角,這也算是在和遲龍翔的競爭中邁向國際的一步。

    俏妹兒成了他的工作助手。別人把他當棋子,他也可以把俏妹兒當工具。誰都可以製造一種交換。

    第三部分掙扎

    卿爽和遲龍翔去岷江邊漫步,以避開眾人奇怪的目光。

    大型裝備到來後,吊起殘牆所揭開的遇難孩子們的種種掙扎,那個孕婦老師曾被眼睜睜地丟棄又再沒能找到屍體,「偷情」小伙子義無反顧的自殺,以及幾天來救治傷員的深刻感觸,這一切都讓卿爽心中五味雜陳。對遲龍翔的倦怠和對林絮的失望交相折磨著她。

    遲龍翔終於有了和卿爽面對面的機會,陳述他這些年的雄心大志。他疏於對她的情感交流,只是因為一心想著一名優秀醫師如何在國際、國內學術風雲變幻中的乘勢崛起,怎麼爭取到更高的專業地位和醫學在國家政治中的份量。有了事業的美好前景,他也就會自然而然地有了家庭的幸福未來。

    卿爽反感他的勢利與得意,又不得不認可他的堅定與執著。這正是林絮所缺乏的。

    她反思自己的這一次不成功的婚姻,難道自己就沒錯麼?她從一開始就堅持了一種錯誤。雖說當時他們結婚,是為了不要讓組織上以沒結婚為借口卡遲龍翔出國,但是在暗地裡,他們的婚姻卻是卿爽和幾個女研究生打賭的結果,那個帥氣又單純的年輕老師是她揚言要追到手的「獵物」。

    那並非真正的愛情,或者,是愛情中被摻雜了些玩世不恭。她「玩」過他。

    現在,在國外取得成功的遲龍翔要在國內發展他的事業,這可能比他在洋人那裡打拼更加不易,他並不一定能適應國內學術界的種種或明或暗的競爭鐵律。

    在災區的這種「戰地相遇」故事,對他的「登陸」具有包裝作用,能打開他的知名度。既然他有他的一派雄心壯志,既然她曾經成全過他,為什麼就不能再多成全一次呢?無論是為了償還、還是憐憫。

    她投入他的懷抱,心中充滿了只有在災難中才有的蒼涼。

    地震傷員大轉運,很快被媒體渲染成了齊院長和康院長兩人醞釀的壯舉。而更為過分的,遲龍翔也在報紙上搶奪去林絮救治女傷員的風頭。

    林絮有些氣急敗壞。既然邁進了個人名利的爭鬥競技場,就不得不硬著頭皮「玩」下去。林絮被困在天府醫院走不了,就著手從學術雜誌和網絡兩方面為自己爭得光彩。他甚至不惜去編排一個俏妹兒追求他的山寨版災難愛情故事,以藉機在網絡上宣傳他的成績。

    在林絮那裡,救災越來越變味兒了:那不再是應急與戰鬥,告別了傷員,稀釋了真誠,也疏淡了愛情……他不得不勢利起來,雖然還是那麼忙碌,卻是在從一種小小的「壞意」中彌補了空虛日子裡的失落。

    在回到重慶的戰友小樂的提醒下,林絮看到了遠在映秀的卿爽和她丈夫戰地相會的照片。卿爽很少提到過她的丈夫,林絮只知道那是個叫「喻馳」的留學生。他沒覺得她對那個丈夫有什麼感情或惦念。他沒想到她有這麼鮮亮的一個丈夫,更沒想到這個就是遲龍翔——「尉遲」是他的複姓。

    他一下子不知自己究竟處在一個什麼角色中,但他知道他撞上了屬於自己的災難。這多半是因為自己對生活態度的散淡,以及他那存在主義式的感受至上。明白這一點時,似乎一切都晚了。

    他去拚命地做手術。傍晚,幾個重慶來的同行哥們兒來看他,他們都是從區縣撤回來的,已完成任務,就要返回了。他們邀他一起去喝酒,並給他講了不少鄉鎮災區的奇特故事,這些故事在正常情況下,是絕無可能出現的。這說明現實生活中本來就有些許「叛逆」的裂紋存在著,它們只是等待著「暴亂」的時機罷了。

    見林絮情緒古怪,同行們以為他喝醉了,就給小樂打電話,遠在重慶的小樂只好通知天府醫院的俏妹兒把他帶回去。俏妹兒將他帶回家裡,想給他煮點兒東西吃。林絮終於在電視裡看見了卿爽與遲龍翔的愛情故事。他以為俏妹兒也知道了他的狼狽,於是錯會了俏妹兒的好意,去強行親吻了她,結果讓她發怒了。林絮落荒而逃。

    林絮走後,俏妹兒又放心不下,四處尋找,最後在18樓手術室找到了。這時,俏妹兒才知道他所遭遇的感情創傷。她真心實意地寬慰著他。偏偏在這時,發生了一次餘震,兩人相擁到了一起。多少天來抗震救災的共同戰鬥讓他們敞開心扉。

    這時,林絮震驚地發現俏妹兒的一側**被切除了。他聯想到那個石雕,聯想到那女傷員死而復生的**,想到了**與人類災害的象徵意義。他不能玷污,又不能辜負;不能縱情,又不能迴避,在一種詭異的狀態下,他與俏妹兒交融。

    當他得知俏妹兒的手術是一次誤切,不禁身心凜凜。他發現人生充滿了歧誤,充滿了碎裂,充滿了在一個合理過程和錯誤目的之間的往復。

    參悟到自己在前面的救災過程中根本沒有察覺到的傲慢和自負,他這時才真正匍匐在災難的深處,也是生活現實的最樸實之處。

    連日暴雨,災區又出現水患的危險。在地震之後,這裡第二次大難臨頭。遲龍翔要離開映秀,他暗自向指揮部要求,讓卿爽離開這裡,去加入他的國際學術團隊。在他眼裡,抗震救災的戰場已經從現地轉向了國際舞台。卿爽不知道遲龍翔在背後的「提攜」,她受命送走危在旦夕的小趙,他們同乘一架直升機。這架飛機在飛行途中遇到大暴雨,停在野外。駕駛員要求後上飛機的三人下機,以減輕負載。卿爽就在其中。

    在飛機上的大多數人當然希望他們三個都下去,以確保自己的安全。同來的護士讓卿爽呆在飛機上別動,這麼大的飛機怎麼也不差這幾十公斤。

    遲龍翔本想阻止卿爽下機的,可飛行員悄悄告訴他在機上也許會更危險,前面可能有雷暴,已有一架飛機失去聯繫了。他驚呆了,只得眼睜睜看著卿爽走到暴雨中。他遭遇了一種無法表白的崇高:他本有恐高症,在機上時時刻刻都是折磨。而現在使命所繫,他又不可能下機。如果飛機真的出事了,他將再無機會向卿爽表白他的勇敢;如果沒有出事,那他以後怎麼解釋她也不會相信的。

    卿爽不知道飛行員對遲龍翔說了什麼,因而也不知此時遲龍翔心中的矛盾,她理解遲龍翔就是一個膽小鬼。帶著深深的失望,她獨自走向荒山野外。這成了災難之中人與人錯會意圖的又一個例證。

    卿爽陷入了徹徹底底的孤獨。她成了一個鄭重的救援事件之中,做出了無數的努力,到頭來卻多出去的那一個。而在此之前,她是多麼的慷慨無畏,多麼的衝鋒陷陣,多麼的不離不棄。

    真正狠心拋棄她的,還不是殘酷的現實,而是殘酷的愛。

    她不禁回想起自中學以來回絕過的求愛,這是因果報應嗎?難道自己還要為過去對初愛的懼怕與羞澀加以償還嗎?

    她寧願讓自己在泥濘中冷靜地走下去。

    她以為孤單也是災難中的風景。而她不知道的是,人生的歧誤也是命運的風景。

    在一處即將被洪水吞沒的公路橋上,卿爽目睹了一輛小轎車不顧危險、涉水沖向彼岸。這就叫災區,一切的瘋狂和詭異都可以在這個舞台上展演。她還在為它叫好呢,後來,在把一名傷員通過挖掘機轉移到河對岸的過程中,她才突然發現剛才從自己身邊開車過去的那個人竟然是林絮。

    林絮從天府醫院離開,沒回重慶,而是繞道汶川奔赴映秀。這一路,他不再具有醫生專業上的法力,只是一個災區遊歷者和苦難的感受者,在他心中展開的是抽像的災難和心靈的裂斷。地震可怕,而由此偶然發現的生存的困頓則更可怕。當他看見突然在這裡出現的卿爽時,也驚呆了。

    游移之間,洪水暴漲,他倆被活生生隔在了洪流的兩端。

    堰塞湖潰壩捲來滔天的洪水。所有人都撤離了。心有不甘的他倆爬上了一座斷裂的高速公路橋。當初,地震打斷了他們的幽會,而現在,蒼天還給他們一個這樣的狀態:懷揣著疑惑而隔水相望,蕩漾著愛憐卻無法相互溫暖。

    他們想方設法向彼此靠攏,但是,在暴虐的大自然面前,一切努力都失敗了。

    他倆不知不覺地被上漲的洪水困在兩個橋墩上。直到這時他們仍未真正體會出大自然的暴虐。

    林絮按「網聊」的方式,用手機輸錄法與卿爽用最簡潔的語詞交流。談情說愛如果濾掉了廢話,如果真正做到深思熟慮,那也是極其精闢的。

    入夜,林絮打開車燈,照著他所愛的人。伴著車中的音樂,他們在遙望著翩翩起舞。既然無法浪漫式地相擁,那麼總能虛擬出相擁式的浪漫吧,他們營造著因絕望而苦澀的浪漫。

    然而,無情的洪水注定要將這最後的生存之地衝垮。在最後關頭,林絮用他的車子撞開那壅塞著的河道,卿爽得救了,林絮被捲進了激流之中。他和災難緊緊擁抱了。

    抗震救災落下了大幕。醫療隊凱旋,在重慶受到了萬人空巷的歡迎。隊員們所有的經歷、成績與榮譽都被一系列的獎勵、報告和通報文本固定下來。醫療隊的工作經驗也得到了認真總結,重慶市還在這個基礎上完善了應急救援機制,組建了應急救援隊。

    卿爽受到了一連串的獎勵,她和那位已升任某大學領導的遲龍翔又回到以前的關係:既沒有離婚,也沒有生活在一起。她還領養了那個在災區出生的嬰兒。

    這其中,林絮成了一個「灰」點,他既沒有加入醫療隊,也沒有按要求返回院,他的救災沒有組織上的命令,他的結局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因而他只能算做是「失蹤」。他的所有付出與官方認可無關,倒是在攪亂他生活的那個網絡上得到了彰顯。

    連卿爽也沒有為他的消失是否關乎「見義勇為」出來作證。在斷橋上,車燈照著她,她看不見林絮究竟出於什麼目的將轎車開進河道裡。她本以為林絮在車裡,用自己的生命去搭救她,為了她將生死置之度外,可後來她發現車子落水以後,林絮還在對面的橋墩上。轎車能自行撞開那壅塞的河道,實在是太偶然了。因而林絮隨後和橋板一同被沖走,倒顯得像是一個「玩家」的意外。卿爽不可能知道的是:林絮讓車撞斷的是那形成阻力的一根鋼筋——那藏匿在混凝土深處的決定性力量。

    思想的隔閡無處不在,並將永恆地延續。

    人們再也不會知道,林絮在落水以後,為了求生,竟然抱著一具屍體漂泊了很遠。那裡,他對他的救災經歷、對他的生活軌跡有了一種懊惱,理想與人生價值在他隨波逐流之間閃爍於他的腦海之中。一旦他將生活中的種種「模糊」洞徹得清清楚楚,他終於在最後一刻大徹大悟了。那時他立志去謀求一種全新的生活態度──如果能夠活下來的話。洶湧的泥石流在醞釀著舊的林絮的溺斃和新的林絮的涅槃。

    卿爽也永遠不會告訴人們,當她在洪水漫過殘橋時,她經受了多麼難堪的苦難。她甚至看見了林絮在激流中向她伸出手,她可以去撲向他的,但是死亡的恐懼——她在廢墟中已飽嘗過死亡的滋味兒——讓她喝斥他離她遠點兒,她無論如何也要活下去,世上只有這一個「活」字屹立著,才可能去奢談什麼愛情、尊嚴和道義。

    災難製造的洪水,類似於生活之中渾濁的潛流。

    而無論災難怎樣來來去去,生活卻從無輕鬆的時候。後來,她發現自己竟然懷上了林絮的孩子,為了堅持精神上的獨立與自由,她打掉了這個「小林絮」。

    為了掩埋那一重重的苦難經歷賦予她身心的荷載,她總在臉上掛著優雅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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