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趙本夫:無土時代 文 / 茅盾文學獎
木城出版社總編石陀性情孤僻古怪,好好的辦公桌不用,每天坐在一架自製的粗糙木梯上看書、審稿,被人稱為有巢氏。但他在識才選題上卻有獨特的目光。他一直狂熱地推崇一個叫柴門的作者,稱他是一位偉大的作家,到處收集他的作品,準備為他出版一套文集,讓更多的讀者瞭解他。
這一計劃遭到社長達克的極力反對和嘲弄。
作家柴門是一位大地的守望者。在他的作品中,對大地母親有著宗教般的情感,對城市文明充滿了追問和批判精神。在他看來,城市人的生存環境和生命狀態,比之鄉間更為艱辛。城市是個充滿**和**過度的地方,為權為名為利所累。人們為了生存,苦苦拚搏掙扎,心理扭曲,相互傾軋,弄虛作假,不擇手段,窺探、告密、焦慮,以及厭食、肥胖、失眠、高血壓、性無能、脫髮、癌變,等等,所有這些精神和身體的疾病,都是因為不接地氣。而大地是一個能包容、消解萬物的巨大磁場,但一層厚厚的水泥地和高樓大廈,把人和大地隔開了,就像電流短路一樣,所有污濁之氣、不平之氣、邪惡之氣、無名之氣無處排解,只能在大街小巷遊蕩積聚,才有了城市文明病。由此他認為,城市是人類歷史上最大的敗筆,是罪惡的淵藪,城市從壘上第一塊城牆磚就錯了!他在作品中不斷呼籲人們回歸大地,回歸簡單。
主編石陀曾在美國留學多年,是人類學博士,更是一個大地的迷戀者。他把作家柴門視為知音。每天晚上,他像個夢遊者,懷揣一把小鐵錘,悄悄敲碎一塊馬路水泥,然後快活地等待,要不幾天,那裡就會鑽出一簇嫩綠的草芽。在每年的政協會上,石陀送上的永遠都是同一個提案:扒開馬路,拆除高樓,讓人腳踏實地,讓萬物自由生長!這一迂腐的提案,自然不會有任何結果。出版社社長達克更認為石陀、柴門都是瘋子、偏執狂,是對城市化、現代化和人類文明的反動。
更詭異的是,作家柴門還是一個隱形人。人們只看到他不斷發表作品,卻從沒有見過這個人。他似乎不屬於任何組織,也不參加任何文學、社會活動,連他報刊雜誌的稿費都無法寄出。達克認為這只是個故弄玄虛的傢伙,甚至懷疑世上根本就沒有這個人。但總編石陀還是執拗地派出女編輯谷子走出木城,去曠野尋找柴門,他相信柴門一定是個在大地上行走的人。他熱切盼望著和他的會面與對話。
與此同時,在木城打工的百萬農民工中,有一個叫天柱的人,帶著家族的重托,也在尋找他的堂哥天易。天易是多年前在文革大串聯時失蹤的。當時,他隨同學去北京,參加**在西郊機場第八次接見紅衛兵,當晚回到駐地後,被一個年輕優雅的神秘女子帶走了,從此不知下落。天易出身數千里外石窪村一個顯赫的大瓦屋家族,這是一個祖輩崇拜土地神的部落。作為長門長孫,天易在家族中的地位十分重要。可他從小木訥、混沌,不諳世事,甚至沒有痛感,卻和大地和神性相通。天易莫名失蹤後,家族從未放棄對他的尋找。他們相信他一定還活著,只是犯迷糊忘了回家的路。天柱小時見過天易,早已忘了他的模樣。可他還是一邊四處打工,一邊到處尋找。當他來到木城時,突然有一種預感,大哥天易就在這座城市,他似乎聞到了他的一絲氣息。
木城有上千萬人口,在看似平靜的生活秩序下,卻有著光怪陸離的物事。有舊式貴族家庭,有傲慢的富人,有倔強的貧民,有舉報者群體,有性工作者,有無人語茶館,有同性戀酒吧,甚至有腳臭愛好者俱樂部,有虐待牲畜的屠宰場,有造假販毒窩點,有龐大的農民工社會,有不見陽光的地下室旅館……
政協主席馬萬里,原是木城市長,為木城現代化建設和城市的快速擴張變大,作出過巨大貢獻。但當他來到政協任職後,卻遭到了強烈衝擊。以前在政府部門主要談政績,而在政協,大家更多是談問題。他手下的政協委員們,多是各行各業的專家和傑出人物,不乏像石陀這樣的怪人,他們的奇思妙想,奇談怪論,常讓他哈哈大笑並大開眼界。他從最初的反感,漸漸變得喜歡上這些「寶貝」。換一個角度反思自己,過去在市長任上的許多政績,其實存在很大問題,有些不是造福而是造罪造孽。馬萬里懂得了羞愧。從此,他不僅鼓勵他們積極建言,而且小心翼翼地保護他們。石陀就是他最喜歡又最無奈的一個人物。
女編輯谷子為了尋找柴門,跋涉於荒原、深山、海島,歷經艱險,有一次被狼群圍困差點喪命,還遇上許多不可思議的怪事。有幾次似乎要追上柴門了,卻總是晚了一步。這讓她沮喪而驚悚。谷子從小在孤兒院長大,一直在尋找她的父母。在追尋柴門的過程中,產生了精神的迷亂。她不明白,自己對這個從未謀面的陌生人,除了崇敬,竟還會有一種莫名的親情和憐憫。
來自石窪村的天柱置身木城,在燈紅酒綠中保持著難得的清醒、尊嚴和自信,這是個有力量的人。有民工嫖娼,他會嚴厲訓斥,也會偷偷交錢領人。而對於賭、毒,卻絕不容忍。他並不羨慕城裡人的生活,只悶頭做事。他帶著村上的幾百農民工,承包了木城所有的綠化工程。天柱曾是一個生產隊長,現在,他把木城當成了他的生產隊,仔細搜尋並珍愛著城市殘存的每一寸土地。如果在高樓下的角落裡發現一隻圓滾滾的西瓜,那一定是他種的。他一直試圖把木城改造成鄉村。不久,木城參加全國衛生城市評比,天柱帶領手下人,悄悄把城郊的麥苗移植進來,把木城三百六十一塊草坪全部變成了麥田。這件事引起軒然大波。但醉人的麥香喚醒了木城人血液中對土地的記憶,因為他們的祖先都來自鄉村和土地,木城人最終接受了這些麥田,並在成熟的季節爭相收割,滿城飄散著麥香和歡聲笑語。
石窪村已經敗落,村長方全林成了留守村長。在河邊茂密的林子裡,他強姦了一個蠻不講理的女老闆。就在他惶惶然準備投案時,卻發現是上了那女人的圈套。她只是厭倦了城市生活,不再相信愛情,她來此度假,激怒挑逗這個壯實的土著村長,完全是為了體驗一次原始的**。村長這才明白,自己是被她強姦了。方全林搞不懂城裡人怎麼了。他盡力照料著村裡老人、婦女和孩子,卻牽掛著在外打工的青壯年。終於忍不住來到木城,看望天柱和他的幾百村民。他們依然尊敬他,並且懷念當年村裡開會的場景。方全林動情地為他們開了個會,說你們可以把老人、老屋留給我照看,但必須把老婆孩子接走。並做出一個專斷的決定,任何人都不准離婚。幾個年輕人和他大吵一通,很多農民工卻哭了。當方全林在天柱陪同下,視察了木城之後,忽然提出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木城有上千萬人口,每天的糞便弄哪去了?全國那麼多城市,那麼多糞便,留在城市就是個大污染源,為什麼不送到鄉下土地上去?那可是最好的肥料!
在一次綠化論證會上,天柱認識了石陀。他的言談舉止讓天柱怦然心動。經過多次接觸和考證,天柱認定,自己苦苦尋找了多年的大哥天易,其實就是石陀。
而種種跡象表明,石陀讓谷子歷盡艱險遍尋不見的那個作家柴門,可能正是石陀自己!
但石陀對這一切完全懵懂無知。過往幾十年複雜而驚心的經歷,已讓他忘卻塵俗,變成一個精神的分離者、靈魂的出走者。這個人類學博士,在跨越了原始文明和現代文明之後,唯有大地成為他不滅的記憶,因為,大地永遠是生命之母!
天柱緊緊牽住石陀的手上了火車。他決定帶他回一趟石窪村,尋找失落的童年。那是一條回家的路。
長篇小說《無土時代》是一部以人與土地、人與自然的關係為主題的時代佳作。它講述了既冷峻而又嚴酷、既滾燙而又熾熱的現實生活,展現了當代民眾對土地的執著與眷戀,給予了人們巨大的心靈震憾,反映了現代社會人類焦躁的城市生活和美好的田園追求,揭示了當代中國城鄉發展過程中的各種社會矛盾和社會問題。作品帶有強烈的浪漫主義色彩,它是人類對生活、對土地的一種渴求和嚮往。
小說中大量地運用了象徵手法。不僅地名、人名有象徵意義,比如草兒窪、木城,谷子、麥子。事件也有象徵意義,比如石陀砸馬路,舉報人群體的活動以及政府對他們的態度,那只千年老龜的出沒,草兒窪一幢幢老屋的倒塌。小說一方面在人們所熟悉的日常事物中大量使用象徵,另一方面還往往出其不意地把人們所熟悉的日常事物稍加誇張變形,使之具有荒誕意味。
這些奇妙的結合極大地開闊了讀者的思想領域,刺激了讀者的思維活動,使人們在欣賞小說的同時,自然地進入了對小說思想意義形而上的思索。人們在看到那片茂盛的雜生林時就會想到,春天長滿了二月蘭和野薄荷,為什麼管理者一定要把它們鏟掉換上統一的草皮呢?看到天柱可惜城裡的糞便白白流掉就想到,正是這些日夜流淌不息的污穢已經污染了我國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河流了。相信每一個讀者在閱讀過程中都能自然而然地聯繫起自己的生活經驗,思考一系列從社會層面到人文層面的問題。小說故事情節曲折,內容新奇、環環相扣,同時在城市和鄉村之間交替描寫。小說面對著人類文明的進步和城市的發展,探討著人們面對高樓與土地所作出的選擇:太多的人一生奮鬥的目標不過是抹去一身的土氣,而又有太多的人居於高樓卻喜歡自然的氣息。
小說用「無土時代」來命名,在很大程度上揭露了現代文明的工業廢墟和城市社會的濃烈硝煙,反映出在這個物質文化極其繁榮的社會背景裡,城市人的生活、情感發生著畸變和扭曲。同樣,在現代文明急劇擴張的「無土時代」裡,仍然居住著這樣一群人:他們熱愛土地、眷戀自然,他們同樣在城市裡居住,但是城市的發展變遷讓他們意識到自我精神的空虛和失落,他們每時每刻都在尋找自我生存的根基。
Lvs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