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徐則臣:水邊書 文 / 茅盾文學獎
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初,花街上的少年陳小多十六歲,為了他的久遠的俠客夢,一個人離家出走去少林寺。因為艱苦和膽怯,半途而廢,擔心朋友們恥笑,躲在家裡不敢去學校,靠組裝一個舊掛鐘打發時間。因為走前他曾慷慨激昂,信誓旦旦。
父親是醫生,坐家問診,正吃晚飯時來了一個看病的外地女人,帶著一個長相酷似她的侄女。這個女人叫鄭辛如,患了奇怪的癢病,這癢深入血肉,在全身遊走,遍尋良醫也沒能治癒,剛到花街又犯了。侄女叫鄭青藍。她們打算留在花街生活,想租住陳醫生家的舊房子。儘管陳醫生的妻子不樂意,因為來花街的女人多半不正經,都是用身體討生活的人,這也是花街多年來的聞名之處,但她還是答應了,因為陳醫生照樣也沒治好人家的癢病,作為一個醫術和口碑都很好的醫生,他內心有愧。鄭辛如姑侄倆住下來,鄭青藍在本地中學念了書,和陳小多成了同學。
陳小多大名陳千帆,他不喜歡別人叫他小名,但凡有人叫他小名他都要言辭鄭重地糾正。他正處在反叛的、英雄主義的年齡,企望像他一直閱讀的那些武俠小說中的俠客一樣,有一身好武藝,嫉惡如仇、劫富濟貧、行俠仗義。他和另外兩個同學談正午、周光明心有旁騖,不正經唸書,整天跟在一個賣熟食的大鬍子屁股後頭,想跟這個叫吳大拿的小販習武。據說這人武功高深莫測,是本地四大金剛的授業恩師,民間奇人。但吳大拿一直裝糊塗,既不授藝也不搭理,只是每天把最後剩下的一塊熟肉賣給他們。陳小多他們每天都要找錢來買他的肉,口袋裡早空了,迫切需要尋點來錢的路子。談和周建議他向鄭青藍借。
鄭青藍對陳小多很好,想上下學和他同行。正處青春期的陳小多覺得尷尬,拒絕了,他還沒習慣和一個女孩子一起行動,更受不了別的男生在背後指指點點。他們動輒將女人和性掛在嘴上,其實羞怯、心虛得緊。但他還是硬著頭皮向鄭青藍借了錢。不過這錢很快又花光了,他們還得繼續想辦法找錢。與此同時,他們參加了一場校園裡的斧頭幫和校外的四大金剛的群架,雖然沒能及時跳出來幫助准師兄四大金剛,但暴露了身份,在那場四大金剛狼狽落敗的鬥毆中,他們得罪了高年級的斧頭幫幫主柳斌。
讓陳小多他們懊喪的是,吳大拿並非什麼武林高手,倒是一個用大葷冒充清真菜的無良小商販。他們目擊他被一群穆斯林堵在一條死胡同裡暴打,還剪掉了他引為自豪的黑油油的垂胸大鬍子。理想的破滅對陳小多打擊很大,他決定再次出走,去少林寺尋找自己的俠客夢。這一行歷時多日,風餐露宿,乘船搭車,連拖拉機和馬車都坐上了。陳小多經過鄉村,穿過城市,看到了前所未見的複雜的世界。就在他逐漸靠近少林寺的時候,他轉身返回了花街。這一次是他主動放棄,原因是這一路的見聞讓他徹底改變了對「俠」的理解:武藝高強並非理所當然地成為俠客,在這個時代和世界上,往往倒成為濫殺無辜和為非作歹的工具;他見到一個做家教的大學生在離學校五十米遠的地方被習武的人活活打死,見證了鄉村打穀場上一場群毆,一個人被有武功的人扔進了河溝裡,像根蔥似的倒插進淤泥裡活活憋死;他發現「俠」不是動作,不是造型,而是一種信念和尋求公平和正義的努力;做一個俠客不必佩劍掛刀,而是首先要做一個像樣的人。本著這一脫胎換骨的觀念,他回到了故鄉。
但世道多舛,在他改變觀念準備好好生活和學習時,遭到了斧頭幫的圍攻,因為斧頭幫強迫他們三人加入幫派,他不從,他們在他回家的路上準備收拾他。在他被打得鼻青眼腫之際,鄭青藍挺身而出,甘受侮辱救他出圍。這一次的俠義之舉,表示了鄭青藍對陳小多的喜歡,同時也引來了另外一個後果,斧頭幫的幫主柳斌喜歡上了這個單純、漂亮又潑辣敢為的女孩。在此後的時間裡,柳斌為了得到鄭青藍,動了很多念頭。
生活如常,鄭辛如的癢病每次都是頭癢醫頭、腳癢醫腳,陳醫生只能暫時緩解她的病情,無法根除。為此他絞盡腦汁,遍查典籍,根據自己的行醫經驗,也另列出偏方,希望能夠根除。他的認真,一則因為他是醫生,有治病救人的敬業之心,也暗含另一個原因,他對鄭辛如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喜歡。這些被他老婆看在眼裡,醋罈子打翻了,她對丈夫和病人都沒好氣,連帶對鄭青藍都看不順眼。她逐漸發現,鄭辛如的確就是來花街做身體生意的那種外地女人,對她的防範和討厭變本加厲,她不想讓好好的老屋被一個那樣的女人弄髒了,但租房合同在,她不能隨便把人掃地出門。
同時,學校裡突然風傳鄭青藍的姑媽是妓女,說得有鼻子有眼。開始鄭青藍還能沉默任之,後來傳言愈演愈烈,彷彿揭露了**,說鄭辛如根本不是鄭青藍的什麼姑媽,就是親媽。她的親媽在做那種皮肉生意供她讀書,甚至傳言完全走了樣,惡毒者把鄭青藍也捲了進去,說她也在課餘兼職賣身,所以才會在這個別人都青澀沒發育完善的年齡,面目水靈,生出個**房和圓屁股。鄭青藍再無法以沉默視之,開始逃避,經常在去學校的半路上逃到別的地方去。如此事實她以為是陳小多透露出去的,因為只有陳小多才有可能知道這麼多。因此遷怒於陳小多。當然是誤解。當時面臨高中會考和分科,會考的命運直接關係到能否獲得高考資格。陳小多盡力說服自己去勸鄭青藍,總算把她勸回了學校。本以為時間流逝,傳聞會煙消雲散,不成想,一些惡劣的學生依然揪住不放,鄭青藍受辱,大哭離開學校。
鄭辛如的確是她母親,她也深解母親的不容易,既要治病,又要供養她唸書,對一個孤苦無告的女人,皮肉生意也許是生存的唯一途徑。但她依然對此耿耿於懷。她有一個好成績,考上大學沒有任何問題,但為什麼有那麼多人不願意放過她呢?陳小多與斧頭幫的過節在繼續,他的硬骨頭讓柳斌也無可奈何。柳斌想得到鄭青藍,必須要打壓陳小多,他知道鄭青藍喜歡陳小多,陳小多也喜歡鄭青藍,只是他們之間從未道破而已。所以,柳斌就不惜用下三濫的手段去分離他們,剛開始關於鄭青藍的姑媽是妓女的消息就是他指使手下散佈出來的。他想以此要挾鄭青藍歸附自己。但後來鄭辛如是她親媽的傳聞,和柳斌無關。
會考考試,鄭青藍出人意料地來到考場,她知道陳小多理科不好,提前交卷時給了他一個寫了答案的小紙條。陳小多抄好後,出於兄弟情義,給了談正午和周光明。在談周作弊時,被監考老師抓到了。一場事關能否獲得高考准考證的風波開始了。在追查元兇到了白熱化的地步時,出人意料的事情再次出現,鄭青藍又一次幫助了陳小多,她來到學校,主動承認紙條是她寫的,她願意放棄高考資格。
除了陳小多,沒有人知道鄭青藍的真實想法。她在這些年的漂泊不定的生活中,壓抑、隱忍、自卑又滿懷對這個世界的愛,她如此渴望正大光明地生活,如此厭惡在別人的眼光和指點中生活,她希望逃離。她同樣也怨恨傳她謠言的柳斌。她厭惡成人世界但又不得不早早地介入成人世界。在承認作弊之後,鄭青藍消失了。她坐上她母親的常客大鬍子的船永遠地離開了這個地方。她臨走那天,柳斌被人打傷,收拾他的就是大鬍子的人。鄭青藍也做了一次交易,但她終是良善,不忍傷人太重,及時地讓陳小多前去制止了可能出現的更大的傷害。她在臨走前,在床上差一點把自己交給陳小多,既是喜歡,也為了報復母親。最後關頭她還是停住了,她希望陳小多還是一個純潔、完好的少年,希望他一切都好。這個善良單純的女孩,也許至死也不會知道,把她的最真實身份公佈出來的,其實是大鬍子。她以為可以做她的保護人的人,早對她垂涎已久。
陳醫生為了治癒鄭辛如的癢病,如癡如狂,不斷地在自己身上進行心理的和醫學上的實驗,沒能把鄭辛如治好,自己倒是染上了精神性癢病,一想到哪個地方可能癢,真就癢了,飽受病患之苦。最後通過心理疏導才解決問題。而鄭辛如,在一次和陳醫生老婆吵架時,用剪刀絕望地扎進自己的癢處,癢病詭異地不再復發了。克服了癢病的鄭辛如,開始到處尋找女兒,幾年之後,遍尋無著,但她依然守在花街,不再做男女生意,僅憑一點針線手藝過清貧的生活。她不打算離開,因為她要等女兒回來,她相信,某一天夜裡,月光尚好,鄭青藍會推門而入,說:「媽,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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