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一一七、女身曹相心 文 / 祈水
一一七、女身曹相心
走在皇后寢宮的路上,李治才想起來,孫思邈是怎麼會知道今天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的呢。要知道他只是一個小小的醫生,若說是李淳風知道了,李治還想著是不是什麼神卜,而孫思邈,這樣一個只關心醫學的人,竟然也能未卜先知,看來,這裡面,還是有些蹊蹺。
「看來還是自己人品太好啊。」
李治不禁有些沾沾自喜,繼而有有些後怕,竟然連自己都不知道這件事,可見武媚娘做的有多隱蔽,也不知她買通了多少人在宮裡,自己對外面重視,卻忘了自己的後院。雖然身邊是自己人,可宮中畢竟是武媚娘作主,她也真是膽大,莫非是要孤注一擲嗎?
一路上宮娥太監紛紛躲避,似乎都知道發生了什麼大事一樣,李治走著走著,突然停了下來,倒是將身後跟著的一眾人嚇了一跳。
「去將狄仁傑叫來,讓他將這宮中的太監宮娥全部審訊一遍,凡是有嫌疑者,統統——,統統先給朕關著。」
從雲愕然道:「皇上,這件事向外——」
李治冷笑了一聲:「諒他狄仁傑也不敢說出去,他不是還沒有走嗎,那朕就在給他上一課。」
說完這句,李治又邁步向前走,只不過口中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喃喃:「我倒是要看看,神探,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此地隨是行宮,但面積頗大,在皇宮中,除了皇上,自然就是皇后,武媚娘自來洛陽之後,就將寢宮的名字換成了感化宮。
宮外一片寂靜,李治抬起頭,看了一眼宮牆上展翅與非的鳳凰,不僅歎了一口氣。
中國古代自然是以龍鳳為吉祥物,然皇宮內院,寢宮大殿,都是以穩龍震脊,而皇后這裡卻以飛鳳架樑,實是失策。
「皇上駕到。」李治站在門口,等司禮太監喊完了,雙手一推宮門,呲拉拉的聲音刺耳異常。
得知皇上駕到,按著規矩,裡外的所有人都要出來拜見,為首的正是武媚娘,領了一群下人,婷婷下拜。
「所有人都出去吧,朕要和皇后說說話。」
李治走進內房,站在門前道了一句。
眾人魚貫退了出去,大夥兒倒也習以為常,只有彩雲神情忐忑不安,心中默默祈禱。
「來人,將這宮殿給我圍了,把這裡的所有宮女,都給我帶走。」
剛關上殿門,從雲突然冷冷的說。
看眾人要騷動,又加上一句:「禁聲,出生者殺無赦。」說完,一橫手中的金牌,眼中煞氣顯露無遺。
自李治走到這一步開始,大唐的半邊天就要換了顏色了。
「皇后今天的衣服很美。」
李治說的是實話,今天的武媚娘,雖不是鳳冠霞帔,但全身衣裝巍峨有度,眼角飛霞,彩裙飄飄,頗有國母風範。
「怎麼及得上皇上。」
武媚娘淺淺一笑,掃了李治身上一眼。
李治這次穿的,依然不是龍袍,事實上他剛剛才從飯桌上下來,在說還和西越在一起,穿的自然很隨便,不過李治知道她指的自然不是自己現在所穿,而是代表著身份的龍袍罷了。
「看來你是知道了,那你會怎樣做的,來吧,讓我聽聽,你到底是如何想的。」
李治看著笑顏如花的嬌容,心頭卻怎麼也生不出勝利者的驕傲,一直算計著自己的女人,哪裡還會有什麼驕傲。
這不是因為李治覺得愧疚,而是因為畢竟是自己的女人,如今到了這個局面,每一個男人都有些心痛。
房間裡氤氳的沉香讓李治的頭腦越發的清醒,他當然知道自己是來幹什麼的,只不過不想說罷了,他知道,只要自己走出了這扇門,那兩個人之間的感情,就算斷了。
「皇上還記得我們剛剛相識的時候嗎?」
武媚娘笑的有些慘然,不過說話的時候,確實深情款款。
李治苦笑了一聲,跌坐在椅子上,緩緩的搖了搖頭。
似乎並不在意李治的動作,武媚娘又似乎自言自語道:「皇上日理萬機,自然多忘事,還記得那個時候,皇上比現在要年輕的多,身為太子,皇上卻一點沒有太子的威風,天天服侍在先皇身邊,而我——」
武媚娘微微一頓,李治趁機插了一句「不要提先皇了,好嗎?」
李治不想讓武媚娘在說那一段時間了,那不是他,不是他的感情,在說下去,就好像自己突然搶了別人的女人一般。
不過武媚娘似乎沒有聽見一般,又繼續道:「那個時候,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皇上仁孝,我也知道,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皇上還提起了長孫皇后,想來是將我當成了娘親一輩人,可見你是一個多麼規矩的皇子。所以說,眾皇子中,你不是最聰明的,不是最有心機的,確是最合適做皇帝的。」
「我也不清楚當時是怎麼想的,也許是出於對將來前途的擔憂,也許是真的被你的善良所感動,日復一日的,就喜歡上了皇上您。也許您不相信,但我確實是喜歡皇上的。」
武媚娘的神色淒然,但這幾句話說的鏗鏘有力,似乎是在強調一個事實,雖然這個事實聽起來有些虛。
「朕,相信。」
李治終於還是說了一句,他一直以來都相信,武媚娘還是愛自己的,畢竟除了自己,武媚娘不會瞧得起任何一個男人。
「還記得小的時候,沒少挨旁人的白眼,雖說我武家也開國有功,但畢竟武家門第低微,若不是先皇垂青,想來武家定無出頭之日。」
李治知道如今武媚娘的心性,多半還是她小時候的環境使然,不管怎麼說,她雖然做出了種種李治無法原諒的事情,但終於在李治的朝代上,還沒有如歷史上殺子那般狠毒。現在的武媚娘,筆直歷史上行事狠毒,手段殘忍的武則天,還是要善良上幾分,當然,這只是相對來說,武媚娘竄宮之罪,李治是不會饒恕的。
「你知道嗎,朕本來允諾婉淑為皇后的,婉淑是朕真正意義上的結髮妻子,不過因為她的身後羈絆太多,朕怕麻煩,所以找了你。」
武媚娘聞聲笑了,似乎又想起了自己青燈古佛接到聖旨的時候的驚喜。
「皇上所做,真是令臣妾驚訝之極。」
「皇上,這所有的事情,您都是知道的吧?」武媚娘突然話鋒一轉。
李治還不太習慣這樣,但他知道該來的,終究還是避不了,皇帝也是一樣。
「如果你是指你的野心,朕知道。」
武媚娘並不驚奇,對於李治的直白也毫不介意,只是語氣微微有些疑惑的道:「那容臣妾問一句,皇上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李治頓了一下,看武媚娘雙眼一直盯著自己,有些不忍,但還是直言道:「朕一直都知道,自從我們相識,朕就知道了。媚娘,你知道嗎,先皇曾經有一句評價你的話,當然,這也是朕一直提防著你的緣故。」
武媚娘神色一凝,似乎是吃了一驚,半晌才道:「皇上請說。」
「雖是女身,心實為曹相之輩。」
武媚娘這次不驚反笑,只不過在李治的耳中,笑聲總是帶著些悲涼。
「先皇實在是看得起臣妾了,不過先皇萬萬想不到,他能看得出臣妾的野心,卻沒有看出皇上的雄才大略,臣妾可以這麼說,若是先皇真的有靈,看到了皇上的功績,也要慚愧不已。」
李治自然不會對武媚娘無所顧忌的話有所牴觸,事實上,他對唐太宗最大的尊敬,就是給他留了這份家底吧。
「朕有什麼功績,怎麼比得上先皇。」
武媚娘玩味似的眼神讓李治很不舒服,李治心中暗道:難道自己真的很虛偽嗎,自己的心中,到底對自己是怎麼評價的呢。
「皇上有了功績,卻不敢承認,是因為對先皇的敬重嗎?」
武媚娘嗤笑道:「先皇數征高句麗未果,而皇上不但征下高句麗,而且順手牽羊,將百濟新羅納於懷中,自此我大唐東北方向在無任何隱患,只此一項,先皇不敵也。」
看皇上沉默不語,臉色瞬息萬變,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武媚娘索性繼續道:「皇上文治武功,只此登基**年,就已經堪及先皇了,當然,皇上也有比不上先皇的地方。」
「哦?你繼續說。」
李治突然來了興趣,在武則天的眼中,自己到底哪裡做的不足呢?
武媚娘看李治終於有了興趣,滿臉自信的笑笑,才又道:「也許是皇上年輕的緣故,有些衝勁,所以手段強硬了一些,這從皇上幾次處理內政都看得出來,獨斷專政,這麼說皇上,雖然有些過分,但臣妾想,很多大臣都是這麼在心裡想的吧。」
對於這點,李治無法否認,不管是不是自己年輕的緣故,處理事情,確實不如太宗那樣圓滑,或者說是游刃有餘,這也是李治的缺陷,畢竟他在前世,對於社會涉世不深,管理經驗若不是借鑒著腦子裡留下的唐太宗數年的教導,也許會捉襟見肘。如今雖顯生硬,但畢竟還是挺過來了。
武媚娘擺弄著手中的珠串,看李治回過神裡,又繼續道:「皇上對鄰國,也是抱有敵意的吧,皇上是不是打算解決了臣妾的事情,就對突厥動武呢?」
李治終於變了臉色,看武媚娘的眼神也有些不一樣了,怒中又多了一些哀。
「以臣妾看來,皇上從來都沒有平平和和的繼續推行大唐盛世的想法,若說皇上像誰,臣妾倒是可以說,皇上像漢武帝。」
李治苦笑一聲:「朕哪裡比得上漢武帝。」
中國歷史,唯漢唐值得李治尊敬。
武媚娘否認的搖搖頭:「臣妾只是說像罷了,況且皇上的功績也不少了,畢竟皇上另闢蹊徑,讓我大唐蓬勃至今,如今四鄰安生,百姓安居,不都是皇上的功勞嗎,尤其是皇上對於經濟的改制,讓我中土大地迅速從戰爭的動亂之中回復著,隋唐一戰,十室九空,中原人口朔減,先皇貞觀二十三年,增加了四百萬餘,而皇上八年多,又增加了二百萬餘,且百姓生活比之貞觀時期,又富裕不少,尤其是這次皇上全力打擊土族階級,讓百姓手中的土地,又增加了不少吧。」
武媚娘說到這裡,微微有些心酸,語氣中自然不自覺的透露了出來。
「放心,朕並沒有趕盡殺絕。」李治不知怎麼的,似乎在安慰她似的,象徵性的說了一句。
武媚娘夢囈般的道:「這臣妾自然是知道的,皇上眼光獨到,怎麼會看不出來他們的重要,在說臣妾和他們也沒有什麼關係,說起來不過是相互利用罷了。皇上與臣子將領們之間,多少還有些君臣之情,臣妾有什麼。」
武媚娘發覺自己有些失神,雙手整理了一下衣襟,順便收拾了一下心情,她不能容忍自己最後和別的失敗者一樣痛哭流涕,即使敗了,也要敗的堂堂正正。
「不過皇上對於鄰國的手段,未免過於剛硬。」
武媚娘突然站了起來,親手將窗子推開,看了看外面翻滾雲墨的天空,微微有些皺眉。
「先皇定突厥互市之術,皇上可謂是發揚光大,而且似乎做的更好,可皇上暗地裡用的手段,似乎過多了。」
「這怎麼說?」
對於武媚娘知道這些,李治並不奇怪,深宮後院,有些秘密是藏不住的,武媚娘偶爾知道一些機密的事情,也屬正常。
「皇上的憂患意識很強,您的內心裡,將鄰國全部當成了敵人,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和哪個鄰國友好相處,卻不知,您這樣的心思,化作行動之後,就會將鄰國的視線全部都轉移到我大唐,皇上,您要知道,鄰國也是與哦鄰國的,他們周圍也有很多國家,如今皇上這樣動作,讓他們都看出了,大唐的威脅最大,豈不是要將大唐放在眾矢之的位置上嗎?」
卡嚓一個閃電落下,李治卻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只不過他心中已經翻起滔天巨浪,武媚娘的話,一下子驚醒了美夢中的李治,讓他終於看到了,為什麼他這些年總在心煩,總在吃力的算計。
難道自己真的錯了?
李治捫心自問,自後世而來的李治自然知道,周圍的國家對大唐都有威脅,所以他剛開始,就把所有人都定義在了敵人身上,如今以武媚娘所說,他似乎看錯了。
當然,四周仍然是敵對國,但李治突然想明白了,他的策略出現了問題,誠如武媚娘所說,長此以往,眾矢之的,大唐是逃避不了了。
「媚娘,你說說,高句麗一戰,為什麼突厥土蕃都那麼老實呢?」
李治頭腦有些混亂,需要一個人幫他梳理一下。
「高句麗一戰,皇上如此輕鬆,實在是有多方面的原因,其一,先皇打下來的基礎,這不必多說,其二,皇上的威猛之軍,其三,是皇上關心的重點。那個時候沒有國家趁火打劫,實在是因為皇上當時所出的兵數並不多的緣故,皇上當時肯定是考慮到了這一點,所以高句麗出兵不過十萬有餘,按照以往的慣例,大唐至少還要有三十萬兵士在儲備之中,所以鄰國不敢稍動;當然,當時土蕃與大唐甚是有好,而突厥並沒有持續作戰的能力,若是趁火打劫,只能得些小惠,卻惹怒了大唐,實為不智之舉。所以才有了後來的大捷,皇上您認為呢?」
李治沉默了。
房間內的沉香已經燃盡,不知不覺中,兩個人談話已將近一個時辰,李治突然發覺,自己勝的,實屬僥倖。
當然,李治勝在先知先覺,而戰場上,先知者先勝。其實勝利並無僥倖之言。
「三十而立,皇上如今正是盛年,臣妾真是期望,若是在有三十年,我大唐會成個什麼樣子。」
李治長歎了一聲:「若是你一直是這麼想的,事情也就不會發展到如斯地步。」
武媚娘默然。
「有些事情,直到最後,人們才能理解,臣妾也是一樣,一直以來,臣妾都在心裡告訴自己,皇上很英明,但直到剛剛,我才明白,對於皇上的英明,我理解的始終太過膚淺。」
「你後悔嗎?」
兩個人又沉默了半晌,李治終於問了這麼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