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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一一八、注定要失去 文 / 祈水

    一一八、注定要失去

    「你後悔嗎?」

    通常與『你後悔嗎』這四字匹配的,應該是『悔之晚矣』,只不過這其中是一個人的顛覆與一個國家顛覆的差別。

    「後悔,我沒有想過。也許,這就是我的命吧。」

    激烈的言語過後,武媚娘終於在也掩飾不住她的失落和頹廢,她知道,這一刻,她終於要接受失敗這個事實了,無論她如何評說李治,至少在如今的這一刻,她知道,自己,敗了。

    「沒有想到自己離開了長安,卻也就離開了皇上您呢。洛陽,哈哈。」

    李治並不明白這些,不過他知道,歷史上的武媚娘,可以說是對洛陽情有獨鍾,這裡似乎就是她的城市,史書上說武媚娘是為了躲避王皇后和蕭妃的鬼魂騷擾,才躲在洛陽的,李治以前就嗤之以鼻,以武則天的為人,會怕一區區鬼魂,只是為什麼後代都是信奉唯物主義的人,卻無人反對,真是奇怪。難道他們認為現代沒有了神鬼亂彈之說,那古代就有了嗎?

    自古至今,神鬼之說,不過是統治者用來統治精神的一種工具罷了,而在李治看來,此為下策,信仰為中策。

    「你喜歡洛陽嗎,我們來洛陽也很久了,新年的時候,朕曾經問過,不過你不願意回長安。」

    到了最後,李治說話的聲音越發的溫柔。

    武媚娘不愧是女中豪傑,終於收拾住自己的心情,只不過眼角上殘存的淚滴,還是讓李治看出了她的柔弱。

    「皇上,您什麼時候回去,想必也是等臣妾的事情瞭解之後吧,以或者是皇上來洛陽,就是為了臣妾?」

    武媚娘有些質問的語氣,她一直懷疑,皇上突然下訪洛陽,目的之一就是為了解決自己,李治一直是在為自己創造條件,而當時機成熟了,瓜熟蒂落了,李治就可以順手摘下果實,回到長安,留下的殘枝敗葉,也是在洛陽,無傷大雅。

    李治無言。

    沉默並不代表什麼,武媚娘心知肚明,她的猜測果然成了現實,從頭到腳看了李治一眼,之後武媚娘有一次懷著深深敬佩的語氣說道:「自古至今,臣妾佩服之人,唯皇上而已。」

    李治看著武媚娘強自掙扎的神情,心中如同被絞了一般難受,他知道,兩個人之間的緣分,盡了。

    一直以來,李治都極力的珍惜著自己身邊的每一個人,因為每一個與他的生命有交集的人,都是糾纏了千年的緣分,雖然有時候李治做事的方式有些詭異,但不得不承認,他是一個好人,所以他極力挽回每一個人,可惜這些人中,武媚娘是個例外,因為從頭至尾,李治都沒有一絲拯救武媚娘的意思,為了實現他心中的既定目標,是李治親手,一步一步的,將武媚娘推向了權利與**的巔峰,然後在最後,一根手指,將武媚娘退下了懸崖。

    「自古成王敗寇,我們都明白,只是家醜不可外揚,請皇上饒了武士一族吧。他們並不知情。」

    武媚娘語氣中沒有半點請求,似乎在說一個事實一樣,平淡的語氣讓李治為之心寒不已。

    「你放心吧,朕沒有動他們的意思。」

    李治還是給了她一個保證。

    武媚娘站起身來,三跪九叩行了跪拜大禮,將頭深深的碰在地上,發自內心的致謝。

    「母后,你,你這是幹什麼呢?」

    童稚的語氣讓兩個人都大吃一驚,李治不知道,武媚娘也忘了,李儉一直在內房午睡。

    這幾天武媚娘一直把李儉留在身邊,她想好了,成功了,自然是好的,若是失敗了,李儉也算是一個小小的擋箭牌,可就在剛剛,武媚娘突然改變主意了,因為她明白了,輸了就是輸了,若是在那李儉當擋箭牌,那她與李治之間那點微薄的感情,就真的丟失的一乾二淨了。

    「乖,儉兒看見了嗎,等你長大了,也要這麼拜你的父皇的。」

    武媚娘將李儉抱在懷裡,親暱的說。

    李儉孩子心性,不懂這些,只是看著武媚娘眼角的淚有些好奇,用小手指沾了沾,回頭對李治鄭重其事的道:「父皇,你怎麼把母后弄哭了,你壞。」

    李治勉強的笑道:「儉兒乖,你母后眼睛裡進了沙子,來,讓父皇抱。」

    李儉笑呵呵的跑到李治的懷裡。

    「這是我們的孩子,不是嗎?」

    李治看著武媚娘有些迷離的眼神,長歎了一聲。

    「就當我從來都沒有認識你吧,武媚娘,朕本來就不應該從感業寺將你接出來。」

    武媚娘稍稍驚訝了一下,不過又立刻一臉的消沉如死水一般。

    「多謝皇上接了臣妾出來,確實有些想感業寺的鐘聲了,也許,青燈古佛才適合我吧。」

    「得道的人,都是在剎那間悟道,朕相信,你也能的。」

    李治看著武媚娘嬌柔的臉龐,如釋重負般一字一頓的說。

    「今天領悟的,已經夠多了。皇上請移步吧,臣妾還要收拾一下。」

    李治抱著李儉走到門旁,腳步停了一下。

    「還有些日子,就是儉兒四週歲的生日了,到時候在走不遲。」說完單手推門而去,在也不回頭看一眼。

    「謝過了。」

    武媚娘的聲音在空蕩蕩的房間裡,顯得那樣的孤寥。

    陰沉了半天的天空終於淅淅瀝瀝的下起小雨來,壓低了的烏雲,讓每個人都心情沉重。

    將李儉抱給了奶媽的李治,匆匆離開了行宮,這個時候的他,心情非常不好,畢竟這一天,他失去了一個陪伴了他八年的女人。

    可惜這裡不是長安,若是在長安,李治少不得要到凌煙閣自言自語一番,可如今身在洛陽,舉目望去,亭台樓閣,富麗堂皇,他卻感到了一絲陌生。

    「看來在長安呆的久了,就把那裡當成家了吧。」

    李治毫無意識的感歎著,他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

    行宮雖然很大,但仍然讓李治轉了兩圈,貴如油的春雨總是透過李治頭上的輦子,淋到他的衣服上,讓他有些惱火。

    「皇上,該招的都招了,正等著您——」

    從雲來的不是時候,可他就是不管這些,明明知道如今皇上的心情不好,還來這兒刺激皇上。

    李治擺了他一眼,看他冷酷的面容,不僅心中暗想,他是不是希望自己一怒之下將這些人全部殺掉呢,最好還是由他監斬吧。

    不過有些人確實不能放過,這也許是她們的悲哀,替武媚娘辦事,自然也包括,頂罪。

    「該殺的,就殺吧。」

    李治終於順著從雲的意思說了一句,看他臉上隱隱的興奮,不禁有些不舒服。

    「今天的洛陽,也許是紅色的。」

    看著遠處連綿不斷的雨線,李治喃喃自語。

    不知什麼時候,李世績來了。

    對於皇宮內院發生的事情,李世績當然多少還是知道一些的,從馮術征的推測,到他認識的人的旁敲側擊,他已經明白,如今皇上可以說是解決了一件大事,不管結局怎麼樣,洛陽這場風暴,終於是刮完了。

    在洛陽呆的久了,自然生出了幾分感情,這些天洛陽的變化他都看在眼裡,加上手下人的分析,讓這個地方官明白了自己如今應該幹什麼。

    「皇上,如今洛陽的米價已經穩定下來了,想來全國也是如此,要不要在往下壓,比之以往,有些高了。」

    李治現在急需一個轉移自己視線的理由,李世績的到來倒是讓他很高興,低頭沉思了一下,才回道:「算了吧,高一點就高一點吧。」

    他沒有說的是,這次,應該算是一次意外的市場宏觀經濟調控,相對於發展的經濟來說,如今的米價,恰到好處,二十年不變的米價,反而有些低了。

    畢竟李治不可能將所有的財富都交給百姓,因為國家畢竟還要運作,從今往後,李治在國家建設上的付出可能會是前幾年的幾倍甚至誇張的幾百倍,而這些都是需要錢的,從現在看來,錢,還是要來自與民間。

    「李世績,在洛陽呆久了,你還能適應大漠的風沙嗎?」

    皇上的話讓李世績呆了許久,繼而臉上露出狂喜的神情,呻吟顫抖的道:「皇上準備對——」

    李治搖了搖頭,若是半天之前,他可能會意氣風發的對李世績鼓氣,然後很負責任的將重擔托付給李世績,可如今他意識到了這其中存在的風險,自然還要好好估量一下。

    「看看吧,如今大唐剛剛穩定下來,尤其是洛陽,這一塊李大人一定要給朕抓牢,要知道,朕的心血,可都在這裡啊。」

    李世績雖然很激動,因為皇上對他如斯器重,卻並不明白,李治真正關心的,不是洛陽,而是離洛陽不遠的飛鷹基地,在洛陽東郊的農田實驗基地和這裡隱藏著的據點。

    他並沒有告訴李世績,事實上,李世績不適合知道這些,他在李治的眼中,是領兵的大將,是用作戰爭的工具,既然是戰爭,就存在著風險,而李治,從來不給將領冒險的機會。只要到時候給李世績用就行了,而知道怎麼用,卻不是李世績應該瞭解的了。

    李世績雖然對沒有得到皇上的親口承諾而有些失望,但畢竟皇上還是器重自己的,以自己的年齡,還是能活到皇上征戰的時候的,所以他也並不著急。

    「準備一下,下個月初,朕可能就要回長安了。畢竟離開長安的時間,也太久了些。」

    李治突然說出的話讓李世績一陣錯愕,他自然知道皇上是要走的,可是皇上在的時候,洛陽可以說是有史以來最安靜祥和的日子,一是因為地方官員的齊心合力,而就是因為皇上帶來的變化了,皇上這次南下,帶來的各方面的人才可以說是讓洛陽無論是從文化上,還是經濟上,都向長安距離走近了一大步。而皇上如今只待了半年,在李世績看來,實在是有些短了。

    不過他並沒有說什麼,大唐是皇上的大唐,皇上想去哪裡,自然就會去哪裡。

    「對了,順便找個人去太醫院把孫思邈給我叫來,這個老傢伙,朕還沒有弄清楚呢。」

    突然想起這茬的李治,隨口吩咐了一句。

    「皇上,西越娘娘送來一件衣裳,問皇上要不要去她那兒。」

    身邊不知什麼時候小桂子手裡拿了一件衣服。

    皇上瞥了一眼小桂子,才想起來他也應該解決了,畢竟呆在自己身邊這麼久,連自己都有些煩了,這樣一個瞭解自己的人,為什麼就不能由始至終的忠心與自己呢。

    李治想著想著,又想起西越來,腳往前邁了邁,又縮了回來,幹什麼?處置了自己的一個女人,然後去另一個女人那裡找尋安慰嗎?李治在心裡大聲的質問自己。

    「皇上,皇上——」

    一個小太監呼哧呼哧的跑了過來,懷裡抱著兩樣東西,看他那樣子,似乎是怕水的東西,在外面,只露了一尺紅綾。

    進了亭子,皇上看出來了,這是孫大海身邊的小太監,也許是替自己傳話回來了吧。

    「皇上,孫思邈已經在兩個時辰以前離開洛陽了,這是他留下的。」

    說完,小太監將懷裡的東西捧了出來,是一張字條和一副捲起了的字畫。

    「皇上,老臣突然發現了一種新藥材,這種藥材還有幾天就要開花了,為了不錯過這次機會,所以急急離開了洛陽,皇上不必疑惑,一看字畫便知。」

    李治心道古怪,這個老東西,玩的什麼玄虛。

    「字畫拿來,朕看看,裡面到底寫了什麼。」

    小桂子身邊幫忙,緩緩的將字畫捲開,李治情不自禁的呀了一聲。

    一時間,天上的雨滴似乎也凝了一下,在李治的感覺中,時間似乎一瞬間停滯了。

    自己不想失去的,失去了,自己想要得到的,還是失去了。

    一瞬間,李治突然有了一種感覺,這個世界,他失去的最多。

    亭外細雨迷濛,恍惚間,李治似乎又看到了那個婀娜靚麗的身影,那一身鵝黃色的裙襟,那雲履上繡著的繡劍,那一顰一笑,一言一語。

    ……

    「看來皇上已經知道我的身份了,那還是重新認識一下,我叫楊雁,和李恪是兄妹。」

    ……

    「生為楊家人,你我注定勢不兩立。」

    ……

    「冰封九州。」

    ……

    「你看重的,肯定有非常大的價值就是了。」

    ……

    「我相信你。」

    ……

    一旁的小桂子見皇上死死的盯著這字畫,不禁有些詫異,輕聲的念了出來。

    「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

    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

    爧如羿射九日落,嬌如群帝驂龍翔。

    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

    絳唇珠袖兩寂寞,妙舞此曲神揚揚。

    惶惶不知其所往,殤殤他朝空悲愴。」

    「惶惶不知其所往,殤殤他朝空悲愴。」李治重複著這句話,不知不覺中淚流滿面,皇上的尊嚴讓他衝進了雨中,任淚水和雨水在臉上磅礡不已。

    「皇上,皇后娘娘——」

    面無表情的看著跪在那裡神情錯愕驚慌的小太監,李治突然仰天大笑。

    這一天,終究讓李治難忘,因為,他在這一天,失去了兩個女人,一個,是知道的,注定要失去。一個,是意外的,在次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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