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一六四、 風雨下的血光 文 / 祈水
一六四、風雨下的血光
任何事物都有開始、過程和終結,但這三者之中,哪一者又比較重要些呢?
爽朗了多天的日子裡,終於開始烏雲密佈起來,轟鳴的雷鳴電閃之聲,如今卻成了戰馬奔騰,軍聲鼎沸的戰鼓,似乎上天也在為這場激戰擂鼓以壯聲威。
「該死,給我沖。」
額頭上不知道何時被流矢擦中,混合著血的雨水自頭頂灌下,讓薛仁貴的眼球都浸在血紅之中,他卻渾然不覺。胯下的戰馬長嘶不已,似乎也被馬上的主人的情緒所感染,出離的憤怒。
卡嚓——
一個驚天霹靂突然響起,震得雙方的馬嘶鳴亂跳,幸好這些都是軍馬,平時都既容易約束控制,如今雖然有些發毛,但沒有一匹馬受驚,倒是這雷電,讓馬也亢奮起來,很多馬都不停地在倒騰著兩個前蹄,只等待主人一聲令下,就此放開蹄子,奔出他幾十萬里。
這樣的戰鬥已經不知道重複了多少遍,薛仁貴也不清楚自己的憤怒,到底是因為這該死的天氣,還是因為前幾天死了幾十個中伏的士兵的緣故。
傾盆暴雨壓下了馬糞腥臭的味道,眼前的白茫茫一片雨幕,卻擋不住薛仁貴憤怒的目光,他的目光,如同熊熊烈火一般,穿過這層雨幕,緊緊的定在對方領頭將軍的瞳孔裡。
「咚——」
震天的大鼓響起了,這聲音是如此的振奮人心,即使如薛仁貴聽了,也忍不住嚥了一口吐沫,作勢欲發。
薛仁貴知道,在這樣的雨天裡,後面的張思也不知準備了多少面大鼓,如此齊聲敲起,即使在這轟鳴的天地裡,依然能讓唐兵聽個清楚。
「嗚嗚——」
幾乎是在衝鋒的號角響起的剎那間,薛仁貴一提自己的馬韁繩,兩條大腿猛擊馬的腹部,頓時,他這一腳,讓萬馬狂嘶,天地震動。
正向薛仁貴所想的那樣,這樣的戰爭,在這個秋天顯得格外頻繁而又強烈。
距離越來越短,吐蕃的騎兵已經近在咫尺,可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薛仁貴的神思,卻開始迷離起來。
他還清楚的記得,那一天,就在他將到涼州的時候,一個消息突然傳遍了大唐,而隨之而來的,就是緊急的徵兵令,雖然明明知道這次來的目的,可薛仁貴還是因為這消息而有些意外。
也許在戰爭的感覺上,吐蕃的祿東贊與李治有著驚人相似的感覺。
九月二十三,吐蕃大舉東侵,數十萬大軍就在吐谷渾百姓驚訝和恐懼的眼神裡,勢如破竹的直直插入這中間地點,而隨之而來的,就是吐蕃準備已久的攻勢。
世事多變,機關算盡的許多人,包括大唐的皇帝,都萬萬想不到,在大唐還沒有動手的時候,在諾曷波剛開始準備的時候,吐蕃就毫無徵兆的將自己的軍隊擺在了明面上。
第一次攻勢,都是猛烈的。
猛烈而又迅速的戰爭,幾乎是在剎那間就將吐谷渾撕碎,隨之撕碎的,還有諾曷波的夢想,和從雲多天的努力。
赤裸裸的侵略性行為,相對於措手不及的吐谷渾,大唐也並不是萬無一失。吐蕃絕大多數凌厲的攻擊,都放在了大唐的邊境上,尤其是座落在靠近吐蕃的益州,在措不及防之下,幾乎被吐蕃攻破。
誰都想不到,吐蕃竟然從南面發起了攻擊。要知道,在吐蕃與益州之間,可是有幾乎橫貫這南北的大江的。
天曉得吐蕃什麼時候竟然能橫渡大江了,直到現在,莫說是薛仁貴,就是皇上,都不清楚。
「給我沖。」
薛仁貴並不太清楚益州具體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只不過他能從皇上的聖旨的隻言片語中,感覺到天子那份驚天大怒。
前方是一小股越過祁連山脈,準備偷襲甘州的吐蕃騎兵,大概有那麼不到萬人,可這只是相對於吐蕃整體出動的軍隊數量而言。要知道,萬人成海,何況一萬多吐蕃人,加上他們胯下的戰馬,那動起來,天地都要為之震動。
而相同的,在薛仁貴的眼中,也不敢小看這萬餘人的騎兵。
領兵的絕對是個老謀深算的將領,若不是事先接到了一個獵戶的密報,薛仁貴在與他第一個回合的接觸,就會吃了大虧。
吐蕃這次出兵,簡直是將「奇」字用的淋漓盡致,薛仁貴不知道,李道宗的話不幸中的,這次吐蕃,不但是奇,而且比以往的李世績還要奇。
「終年打鳥,卻不料這次讓鳥啄了眼睛。」
薛仁貴嘀咕了一聲,在馬上,甚至連自己都聽不見,伸手在綁在馬上的箭囊裡抽出一支狼牙長箭,扯起大弓,伏了身子,開始尋找著自己的目標。
前方的萬餘騎兵,這次出動的也就二千人,薛仁貴與對方的將領已經耗了很多天,按理說這本來應該是大唐的地盤,可對方的手段太過卑鄙,簡直是將堅壁清野的戰略反了過來,只要找到吃的,就是掠奪性的全部充作了軍糧,當然,他們遇見的老百姓,也大多沒有好下場,這才是薛仁貴憤怒的原因。
他一直視自己為「將軍」,行有行規,對方的行徑,不是軍人,而是土匪,每次追著他們絕塵而去的騎兵,而看著被燒殺擄掠的百姓,薛仁貴都會大發雷霆。
「來吧,兔崽子們,讓你們嘗嘗我薛家騎兵的厲害。」
薛仁貴瞇著眼睛,最先射出了第一箭。
不同於對方的重騎兵,薛仁貴的騎兵算不上重騎兵,雖然也是人馬都掛甲,也是長槍為主要攻擊武器,靠的是馬的衝擊力。可唐朝的冶煉工業因為皇上幾次的指點而變的發達起來。李治雖然不懂得冶金,可他卻知道合金的道理,經過唐人鐵匠的無數次的試驗,找出了很多種比普通的鐵片子輕,而且更加堅硬的合金。
唐朝時期的盾甲,大多是鎖子甲,將一塊塊的鐵片封在,或者粘貼在衣甲之上,用來抵禦箭槍的攻擊,不過騎兵就不一樣了,強大的衝擊力讓他們手中的武器異常兇猛,一般的兵與馬掛的,都是整塊的金屬製甲。而即使是這樣的防禦,依然抵擋不了多少攻擊。
騎兵是那個時期最強大的兵種,當時吐蕃與突厥的重甲騎兵都要比唐朝的先進的多。只不過因為李治的到來,讓唐朝的騎兵發生的很大的變化,就衍生了這樣一種騎兵——薛家兵。
既然是薛家兵,理所當然的是薛仁貴所帶出來的,因為薛仁貴這些年很多時候都是在突厥契丹與大唐接壤處防守,因為那裡極為特殊的環境,讓那裡的民風較之大唐更加的剽悍,薛仁貴就是在那裡,組建了他的薛家兵。當然,這只是暗地裡的說法。家兵一詞,在唐朝,尤其是李治登基以後,就已經消弭了。
薛家兵以騎兵為主,從剛開始的幾十人,擴展到如今的幾千人,他們可以說是大唐最最強悍的騎兵,後來在前幾年與突厥一次比較大規模的衝突中,被李治注意到,李治索性將當時所能生產出來的最最優質的鎧甲等軍姿撥給了他們,而如今的這個時候,終於輪到他們發威了。
薛家兵不同與普通的騎兵,這麼說,是因為他們說是輕騎兵,卻在鎧甲防禦能力上,與重騎兵相差無幾。說是重騎兵,卻因為本身的負重不夠,所以衝擊力打了一個折扣,在加上他們的馬上都配備了弓箭,這與重騎兵的本質也有所衝突。所以直到這場戰爭之前,薛家兵一直都不被大唐的幾位大將所看好,當然,李治除外。
這次的出擊,是薛家兵第一次踏上大唐與吐蕃的戰場,對方的將領看見薛仁貴這邊竟然帶著弓箭,微微冷笑一聲,向一旁的副將說了句什麼,只見對方的號角也響了起來。
按理說,弓箭雖然威力大,在這樣的騎兵衝鋒中,卻沒有什麼作用。騎兵衝鋒太過迅速,弓箭手往往掌握不好距離,而且弓箭相對於重甲騎兵的防禦力來說,攻擊力確實是小了點。
可很快的,對方的將領就猛地變了臉色。
如此大的雨,弓箭本來根本就不能發揮威力。可不想,這大唐的騎兵放出來的弓箭,不但放的低,而且飛的更低,但恰恰是藉著騎兵的衝擊力,弓箭竟然穿透了雨幕,直直的迎上了吐蕃的騎兵。
薛仁貴冷笑了一聲,果不其然,這特製的弓箭,果然如預想的一樣,不但射程驚人,而且飛出去的弧線甚小,幾乎是直飛而去。
這是大唐新出的一種改進式弓箭,所叫弓,其實從體積上來說,更像是弩,這種被叫做飛鷹的弩箭,不但威力驚人,而且因為製造弩的材料的關係,攻擊力大了很多。
而且這種採用嶺山鳳羽這種最最特殊的羽毛做的箭羽,更是最大限度的減低了空氣了雨水的阻力,若不是因為今天雨天的關心,這飛鷹簡的尖嘯聲,定然會劃破戰場的天空。
「撲通——」
正面迎上弓箭,並沒有讓吐蕃人驚慌失措,他們熟練的將自己的身子躲在馬後,露出的地方也都有護甲護著,可也不知是哪個倒霉的混蛋,竟然被弓箭射中了重甲上漏在外面的戰馬的眼睛,戰馬長嚎一聲,幾乎跳上了半空,隨即與後面的騎兵相撞。
薛仁貴皺了一下眉頭,有些不太滿意弓箭的威力,不過想想今天這天氣的關係,也就不在計較了,只不過大喝聲越來越急。
「起槍。」
隨著一聲大喝,丈長的槍被抬了起來,一匹匹瘋狂的戰馬,在這雨天,就如同瘋狂嗜血的野獸一般,咆哮著衝撞在了一起。
剎那間,血肉橫飛,血濺天空。
「抬槍。」
在後面的薛仁貴又是一聲大喝,第二波騎兵猛然將槍抬了起來,無視焦灼的戰場中還有著自己的戰友,亦然的向前衝擊著。
薛仁貴的神色漠然,心中卻是心疼不已,這可以說是他自己帶出來的騎兵,可如今卻在這裡硬碰硬,這樣下去,損失定然慘重。
「該死的,若不是這裡的地勢,又怎麼可能和你在這裡發瘋。」
薛仁貴吐了一口吐沫,自己的身後,就是甘州城,就是他這支騎兵,在對方奇襲甘州的時候,突然插了進來,而如今,也正是他,不但拖住了吐蕃的騎兵,為甘州贏得了最最寶貴的時間。而且在幾次的短兵相接中,憑藉著強大的攻擊力而讓眾人側目。
焦急萬分的薛仁貴將目光轉向了身後的城池,正在這時,又一陣戰鼓響起,不過不是在向薛仁貴下命令,也不是從甘州城傳出來的戰鼓。
「唐風——」
震天的喊聲讓薛仁貴大喜過望,頓時哈哈大笑。
「哈哈,老子就知道,皇上怎麼可能忘了這裡,皇上如今——」
薛仁貴知道皇上如今正在蘭州,怎麼可能會不顧甘州的死活呢。
終於伸手抹開了眼睛上的血水,薛仁貴長長的吐了一口氣。對方見到時不與他,終於退兵了,薛仁貴不敢追擊,雖然追擊逃亡的騎兵,可是一個不錯的主意,可與對方的幾次接觸,讓薛仁貴知道了對方的陰險,這個時候,對方肯定在兩側埋伏了很多騎兵,若是自己追擊過去,肯定會腹背受敵。
「這次總算沒有丟了老子的臉。」薛仁貴罵了一聲,知道在後面,有可能正有人在等著他,而這其中,很可能有他又敬又怕的人,也不知是因為天氣,還是因為關心過度,如今激情過後,薛仁貴反而因為剛剛過度的壓抑形成的反差,而內心中有些頹累。
望著雨中的甘州,薛仁貴不知怎的,突然有了一種錯覺,他隱隱覺得,這場戰爭,雖然也像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一樣,猛烈而又瘋狂,但他的結束,恐怕不會像這雨一樣悄然離去,也許,這次的戰爭,將會是薛仁貴打過的最最艱苦的一仗。
烏雲漸漸散去,可從天空的縫隙中透出的陽光,卻顯得有些潮濕和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