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一六六、鐵血柔情 文 / 祈水
一六六、鐵血柔情
李治料對了一件事,那就是如今吐蕃這邊,當真是相當憂慮。
領兵的果然是祿東贊,這次也是他向吐蕃國君提出來的出兵。茫松茫贊雖然是松贊干布的孫子,但卻一點都沒有繼承松贊干布的雄才偉略,從出生就胸無大志,軟弱無能,如今吐蕃的朝政,幾乎都是祿東贊把持在手裡。
祿東贊作為當時吐蕃的國相,可以說是一手遮天,可以他的精明,又為什麼招惹當時綜合國力原在吐蕃之上的大唐呢,雖然這些年大唐與吐蕃或戰或和,局勢飄忽不定,但總的來說,兩國的交流,尤其是民間的交流日漸密切,在如今吐蕃對大唐出手,是不是得不償失呢。
在一處不知名的山谷裡,如今卻是鳥雀橫飛,山谷中到處瀰漫著馬糞的味道,本來味道並不大的馬糞,卻因為數量的堆積而散發著熏天的氣味。若是站在順風處,這種氣味都會讓人畜眩暈。
在往裡走,一座軍營就顯露了出來。
若是大唐的探子來到這裡,就能一眼看出,這裡肯定是吐蕃的軍營,因為吐蕃的馬與大唐的馬差異很大。
「國、國相,土兒思回來了。」
一個士兵戰戰兢兢的跪在祿東讚的身前,他的膝蓋雖然跪著,可仍能看出顫抖,他的額頭也滲出豆大的汗珠。
祿東讚的樣子看起來並不老,五十多歲的樣子,頭髮只白了一般,臉上很是光滑,一點都不死吐蕃人滿臉灰黑的樣子,白白的,兩個眼睛炯炯有神的看著下面跪著的士兵,若有所思。
「你下去吧。」
祿東贊伸出修長的手指,語意中不帶著絲毫怒意的道。
士兵的恐懼感絲毫未消,他聽說過這個相爺可是個笑面殺神啊,雖然臉上笑瞇瞇的,可是手底下,也不知處死了多少人。就連茫松茫讚的侍從,他都敢公然處死。而如今吐蕃正受挫,祿東贊拿他來出氣的可能性實在太大。
不過幸好直到他退了出去,祿東贊都沒有在說一句話。
土兒思正是與薛仁貴交鋒幾次的吐蕃騎兵將領,如今正垂頭喪氣的立在帳外,聽得相爺召見,無可奈何的走了進去。
土兒思心中忐忑不安,他倒不似一個小兵那樣恐懼,可他知道,自己沒有拿下甘州,實在是有很大的罪了。祿東贊當時給他命令的時候,告訴他甘州必須拿下,可如今——
「你說說,到底為什麼,沒有拿下甘州。」
看見土兒思,祿東贊似乎才找到了該發洩的人,拍著桌子怒吼道。
雖是怒吼,但他說話的聲音仍然不大。
土兒思撲通一聲跪下,砰砰的磕了幾個響頭,顫聲道:「相爺,容小人稟明,甘州城的兵力遠遠都與先前估計,剛開始就有數千人,我的二萬二郎,損失過半,也沒有攻下,後來薛仁貴又帶來了數千騎兵,我就想著將他的騎兵順便劫了,沒想到那薛仁貴狡猾的很,硬是沒有上當。」
「哦?」祿東贊突然提高了聲音,騰騰幾步走上前,提起腳,卻沒有踢下去。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你看見了薛仁貴,爭強好勝心切,忘記了我的囑托呢。」
「你說是不是啊?」
祿東贊伸直了他的中指,將土兒思的臉托了起來,讓兩個人的雙眼對視著。
土兒思慌亂不已,卻不敢掙脫,頭也不敢磕了。只是呆呆的看著祿東贊,眸子裡全是哀求和恐懼。
祿東贊突然一手放開了土兒思的頭,然後竟然頭也不會,大踏步的出了大帳。
一時間,打仗內,只剩下土兒思驚呆的看著前方,他不敢動,只好這麼跪著。
出了大帳,祿東贊鼻子聳了聳,隨即大罵道:「趕快把馬糞收起來埋了。」
雖然這裡是個山谷,味道應該傳不出去,而這附近根本就沒有人煙,休說是唐人了,就連住在附近的吐谷渾人,也都逃離了。但祿東贊還是小心萬分。如今他們的人馬可是在游擊著。若是被大唐抓到了他們的影子,那他們的優勢就失去了。
對於土兒思,祿東贊其實並沒有動怒。甘州的失利,本來就在他的意料之中,如今傳來的消息證實了他的推測,大唐的皇帝果然在甘州一帶,那甘州能被攻下來就怪了。
他派兵往甘州,一是幌子,而是若是碰著運氣,將甘州攻了下來,那對他就太有利了。
而如今,幌子雖然成功了。但沒有想到險渡大江偷襲的數萬士兵,竟然沒有攻下益州,這倒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還好,你們總算沒有敗回來。」奇襲的數萬士兵,是在吐蕃最最有名的將領——達托的帶領下,鑽進了大唐的腹地,沒有攻下益州,卻也收穫不小。
不過祿東贊卻沒有想到一件事情,他本以為益州附近定然因為聖駕在北而疏於防守,兵力稀少。但益州在往東,可是大唐皇陵,此等皇陵重地,陳兵會少嗎?
吐蕃人大多是生長在馬背上的民族,所以就如同馬一樣,善於奔襲。此次出兵,正是利用了這點,不過祿東贊沒有想到,大唐的城池如今如此難打,也不見加固,又怎麼變得如此難了呢。
祿東贊想到這裡,不禁暗歎了一聲,也許出兵大唐,並不是一個好的選擇。如今大唐已經今非昔比,可是,他也有苦衷啊。
今年可以說是吐蕃最慘淡的一年,老天沒有保佑他們,吐蕃大旱,有些地方甚至顆粒無收,這也就罷了,也就是受餓罷了,卻沒有想到,在吐蕃國內,有大規模的爆發的瘟疫,這瘟疫好生厲害,雖然不致命,但沾染的人就上吐下瀉,膚色發黑,過不了多少天,就終於將腸子吐空了,然後就像是中毒一般,全身開始大面積的發黑,雖然至今都沒有人死去,但大多人都在垂死的邊緣掙扎。
因為如今的吐蕃的半奴隸半封建社會,這等天災,頓時將強行鎮壓下去的反抗掀了起來,若不是祿東贊見勢不好,血洗了幾個部落,恐怕吐蕃就要土崩瓦解,以上種種相合,發動一場戰爭,就是在必然了。
「相爺,天色變了,過不了多久,就要有雨,我們如今躲在這山谷裡,時間太長就會斷糧的。」
說話的是一個唐人,名叫周發,早年是涼州人,不過後來在涼州殺了人,只好逃來了吐蕃,他腦筋機靈,被祿東贊看重了,就拉在身邊,做了一個參謀。
祿東贊自然知道,這次帶的糧餉不多,也就足夠維持半月,如今過了四天,卻毫無收穫,如今與大唐勢如水火,定然互相不饒,時間緊迫啊。
可吐蕃其實並不在弱勢,所謂先發制人,此次搶先出手,雖然未奏奇效,但畢竟打了大唐一個措手不及,而從這開始,就已經不是試探了,兩個國家的恩恩怨怨,也開始了最後的終結。
祿東贊心中很明白大唐皇帝對吐蕃的狼子野心,這些年他早就覺察到大唐對吐蕃不懷好意,從民間交流,在到皇室高層的交涉,大唐都表現出了一種非常冷淡,甚至有些小心謹慎的勢頭。種種跡象表明,祿東贊早些年苦心經營的一種和平勢頭,依然隨著太宗的大行而土崩瓦解。
在軍營的內圍走了幾圈,祿東贊不禁暗自點了點頭,其實說他是一代名相,並不完全,他那雙深含著算計的老眼,總是透露出思思如野獸般銳利的光芒。
「想不到苦心半生,卻終於要在晚年,和你個乳臭未乾的小子兵戎相見,唉。」
祿東贊雙眼迷濛的眺望著東方的遠處,眼神中的光芒,似乎要窮盡距離的阻礙,直射到大唐皇帝的心裡。
也就是同一時刻,李治卻躺在一處富麗堂皇的大帳裡,醉眼朦朧的,看著坐在床邊,神色安然的給他換洗頭上毛巾的楊雁。
也許是不適應這裡的風沙烈日,前幾天李治突然感覺到有些不舒服,身為皇帝,他的健康自然有很多人關心,所以這麼些年,他就連頭疼腦熱的病都很少,所以這次突如其來的病痛,讓他的心情很煩躁。
這種煩躁尤其在吐蕃大舉東侵的時候顯得更甚,上午的時候,李治竟然對著時方劈頭蓋臉的臭罵了一頓,幸好他腦袋還算清明,只是對身邊的人發了一通脾氣,到沒有將這股火,發洩到戰場上去。
「感覺好些了嗎。」
楊雁伸出修長的手指,將李治頭上的濕毛巾整了一整,看李治一直盯著她的臉看,。
李治點了點頭,楊雁有一種清幽冰冷的氣質,這在李治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就知道了,雖然他知道這只是心理作用,但每當楊雁做在他的身旁時,他就會感覺到一絲心底的清涼。就如同在炎炎夏日,有內而外散發出來的那種涼意一般,爽徹心扉。
「皇上若是在想發脾氣,就對著我好了,不要在像別人發了,讓旁人看在眼中,還以為您是個暴君呢。」
李治雖然早就練就了一副鐵面,但經楊雁這麼一說,還是感覺到有些不好意思。
「唉,好久沒有生病了,所以這病一來,心裡就煩躁了。幸好有你。」
李治伸手想將楊雁的手抓在手裡,卻被楊雁躲開了,反而抓起他的胳膊,塞進被下面。
「是嗎,我還以為皇上如今的脾氣變了呢,聽說皇帝當久了,都會糊塗的,天天對著紅牆綠瓦,美人撫眉,多大的志向,都會被磨平了呢,想當年漢武帝,晚年也不是錯誤連連嗎。」
楊雁還是以前那個性子,即使對著李治,說話還是毫無顧忌。即使說到漢武帝,也不客氣。
李治一呆,開始沉思以來。
也許旁人說這一番話,李治不會放在心裡,反而會懷疑對方的動機。可這話從楊雁的口裡說了出來,他下意識的就重視了起來。
「自己真的變了嗎?」
李治用很小的聲音說著,連說了三遍,卻沒有得到答案。
楊雁看李治發起呆了,也不打擾他,悄悄的將他頭上的毛巾換了,起身將臉盆端了起來,最後看了一眼還在沉思的李治,不由得有些癡迷。
時間似乎變的久遠起來,李治的眼睛,似乎看到了眼前飄渺不定的煙氣,正緩緩的形成一個唐字。
思緒紛飛,眼前的煙霧奇跡般的在瞳孔裡印上了戰火硝煙的顏色。死亡的血影在士兵們呻吟的召喚下集聚,那些血,在戰場上汩汩流著的血,浸透了滿地的屍體。
「借我三千虎賁,
復我浩蕩中華,
劍指天山西,
馬踏黑海北,
貝加爾湖張弓,
庫頁島上賞雪,
中南半島訪古,
東京廢墟祭祖,
旌旗指處,
望塵逃遁,
敢犯中華天威者,
雖遠必誅!」
李治的頭腦裡突然閃出這首他印象最深的詩,他本來並不是喜歡文學的人,可以前在網絡上閒逛的時候,碰見這首讓他熱血沸騰的詩,如今想起,像是找到了目標一般,心中突然亮堂了起來。
「浩蕩中華,浩蕩中華。」
李治越念越大聲,最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他還隱隱記得,這個是在盛唐社區看到的,是一個叫「年輕帝國」的網絡寫手寫的,如今想起,這不正是自己,也是中華承載了千年的夢想嗎。
「唐旗指出,望塵逃遁。我明白了」
李治的語氣突然沉著起來,騰地坐了起來,只在這一剎那,他終於從迷茫中情形了過來,終於知道了,自己雖然是皇帝,可這是老天,給自己振興華夏的機會,而不是來讓自己享受榮華的,不是讓自己來盛氣凌人的奴役中華的,若在有生之年,自己達不到心中的目標,那還有何面目,去見華夏的列祖列宗。
強烈的責任感充斥心間,讓李治感覺到身上的病痛都減輕了許多。掀開身上的被,正逢楊雁走了進來,不禁笑道:「說也奇怪,難道你是我的守護神嗎,說了幾句話,我的病,就好了。」
楊雁臉上露出了讓人失神的笑容,她那悠然的眼神彷彿在安慰著李治,讓他的心裡平靜異常。
「皇上說話,不是應該自稱是『朕』的嗎,為什麼皇上不這樣呢,其實我說什麼,都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自己的心,到底裝著什麼,只要皇上不被眼前的黃貴富麗所迷惑就行了,軍國大事,我是不懂的,想想還真是天真,就因為自己是楊家的後代,就叫囂著要指鹿天下。」
李治在也忍不住了,一把將楊雁抱在懷裡,輕輕的道:「你看,如今你的願望達到了啊,在我的身邊,你不就已經指鹿天下了嗎。」
楊雁有些羞惱,這幾天來,雖然一直在李治的身邊,但李治卻並不碰她,當然,這和這裡是軍營有很大的關係,雖然她對李治也是感情頗深,可如今這樣親密暖味的接觸,還是讓她心跳臉紅不已。
這個時候的她,全身的力氣似乎都不翼而飛了,掙了兩下,李治抱的很緊,沒有掙脫,偷眼看去,卻看見李治正愣愣的盯著她的睫毛,眼裡充斥著愛戀。
李治並不是什麼柳下惠,也不是遁入空門的聖僧,所以對著楊雁的身體,有著瘋狂的依戀,可他畢竟不是以前那個只會衝動的年輕人了,年齡的增長,讓他對自己的控制力增強了很多,知道如今並不是瘋狂的時候,所以他只是靜靜的抱著楊雁,感覺著那份短暫的溫馨,卻壓抑了身體上的生理反應。
楊雁與別的女人是不同的,對著宮裡的那些女子,李治卻總是感覺到自己有誘姦少女的嫌疑,畢竟唐朝雖然開放,但入宮的女子的年齡,都不大,十七十八的,都是正常,雖然她們從身體上說,都已經發育的差不多了,可李治總感覺,她們都還是個孩子。
而楊雁就不同了,一來楊雁的年齡與她差不多,都是能理性的思考自己的人生的成年人,而來楊雁一直是有著自己獨立的思想的,而且楊雁可以說是他的大唐第一個喜歡的女子,這些種種,都足以讓他瘋狂。
「皇上,這次打仗,也不知要多長時間。」
就這樣兩個人抱了許久,楊雁動了一動,聲音悠悠的響在李治耳邊。
「怎麼,你不喜歡嗎?」
李治即使是在談論戰爭的時候,心裡依然有那份溫馨的感覺,似乎只要有楊雁在,任何事情,哪怕是殺人,都變的浪漫起來。
這也是楊雁不同於其他女子的地方,西越是美麗,是善解人意,是讓李治有貼心的感覺,可她只是李治避風的港口,只有的夜深人靜,萬籟俱寂的時候,躲開了天下事的煩惱,李治才會敞開對西越的懷抱。所以別的女人,在李治的生命中,最多只佔了三分之一。而楊雁,卻是佔了全部。
她是一個複雜的女子,身上流著大隋楊家的血,天生有一種睥睨天下的氣質,在加上她的冰冷,讓她自然而然的,就生出了與李治相同的冷漠,這是一種對敵人的漠視。楊雁從來都不會亂髮善心,在她的眼中,敵人就不需要憐憫,哪怕敵人是一個蒙昧無知的孩子。
鐵血柔情,這樣的氣質,在女子中,只有楊雁才有。
可她又不是武媚娘,她沒有那麼多的心機,武媚娘已經將心機運用到了生活上的任何角落,可以說,與任何人相處,她都在算計。所以她的下場,是注定的。可楊雁卻不同,她只對她的敵人機關算盡,對與自己親近的人,卻是毫無心思。這樣的人,叫李治如何不生出紅顏知已之感。
也只有這樣的兩個人,在談論戰爭的時候,依然能感覺到溫馨的氣氛。
帳外風沙嘯厲,士兵的喊聲捲起天地間濃重的煞氣。而帳內,卻春色無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