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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十一、安慰 文 / 朝空城

    曾冰鴻裡面穿著白色交領小袖襦裙,外罩柳綠絲綢半臂衣,纖腰上繫著玉色綃帶。輕輕向李彥走來,素手猶自捂著嘴笑,皓腕上紅絲線繫著一對小金鈴,走動時,清脆悅耳。

    「走吧,我帶你去換身衣服。」

    李彥這才想起陳天海召見自己或許跟她有關,有些事還是問清楚點好,於是爬起來屁顛屁顛地跟在身後。

    曾冰鴻的房間與其他人的正室都隔得很遠,側對著花園,左右廂房都空空的,院子裡幾棵梅樹,樹枝上的花骨朵兒正含苞待放。推門進去,一股清新之氣撲面而來,原來南壁是個大圓窗子,捲簾拉起了一半,簾外竿竿翠竹,鬱鬱蔥蔥。窗邊擺一盆蘭花,矮几上放著瑤琴。中間並了兩張方桌,一方端硯,幾沓宣紙,長短的毛筆幾個筆筒裡插了無數。

    經過一路的思考,李彥已經有了一個自己的推斷:「原本曾冰鴻在我這吃了虧,開始想借曾向榮的手扳回來,結果我沒接招,於是有了這次借陳天海的手來敲打我。曾冰鴻剛才看到了我那狼狽的樣子,相信氣也消了。」原本打算問曾冰鴻的問題也不準備再問了,誰知道會不會節外生枝,李彥為了謹慎起見,不想再說什麼了。

    曾冰鴻讓李彥在書桌旁坐了,逕自掀簾進了裡屋,出來時手裡捧著一盞青瓷燈,拿著一件長衫。

    「可能小了些。」

    李彥對於穿衣吃飯,只能說是沒心沒肺,當著曾冰鴻的面就把衣服脫了換上,倒是正好。

    曾冰鴻又忙著捧來一杯茶放在李彥手邊。

    「你怎麼沒個丫鬟?」

    曾冰鴻笑笑,並沒答話:「外公找你,都說了什麼?」

    李彥淡淡道:「只是問我幾歲了,讀什麼書之類的。」說完轉過頭去,不願再提。

    曾冰鴻笑道:「別人是到處找門路,恨不能巴結上陳家,你倒好,陳家請你來還不情不願的。」

    李彥冷笑道:「別人巴結陳家,是貪圖他的富貴與榮耀,但我看到的是陳家在江州不可一世的權力。兩個平頭百姓打起架來,你給我一拳我踢你一腳,當時疼一下,過個三五天也就沒事了。但若是皇上發起怒來,一句滿門抄斬,那就是絕子絕孫的事情。陳家雖然比不得皇上的權威,但是在江州,只怕陳家的話比皇上還管用些。所謂民不與官鬥,怕的就是這種生殺予奪的權力。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我並不想與這種權力靠得太近。」

    繼而歎了口氣。

    「我爹常說,醫者父母心。凡是病者,無論是乞丐也好是囚犯也好,我爹都會不遺餘力地去醫治。我聽過太多病人的哭號,我自己又從小臥病十幾年,比其他人更知道生命的可貴。富貴對於我來說,並不算什麼。我現在的生活,父慈母愛,我很滿足,也不想再多求什麼。」

    曾冰鴻聽了李彥的話,愣愣地看著簾外的殘月,眼裡噙著淚水,好像隨時都會哭出聲來。讓李彥有些驚慌,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

    清涼的月光照在曾冰鴻粉嫩的臉上,兩滴晶瑩滑落下來,滾在如雪腮邊。李彥靜靜的看著,不敢打擾。曾冰鴻抿了抿小嘴,低聲嗚咽:「父慈母愛,我也不想在這裡,可是我又能去哪呢?」說著終於哭出了聲來。靜靜的房間內,只有曾冰鴻的哭聲在流淌迴盪,看著她那柔弱的雙肩無力的抽動,李彥有種莫名的淒涼。

    「我不知道我能幫到你什麼,如果你說出來會好受一些,我可以當一個聽眾。如果你想打人,我也可以給你喊幾個丫鬟過來。」

    曾冰鴻聽言,看了李彥一眼,微微揚了一下嘴角,又望著窗外,綿聲細語如流水般緩緩地淌著:

    「我爹是個商人。商人重利輕別離,前月浮梁買茶去。貪婪是商人的宿命,我爹也不例外。兩歲那年,爹在中州做生意,娘臨盆在即,每日家書不斷,行行無別話,只道早還鄉。可是爹執意不肯回,說什麼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等爹回來的時候,娘已經難產死了。當時爹趴在娘的身邊,哭著說,剛賺到的又要花出去了。」

    說到此處,又禁不住流淚。

    「外公可憐我是個女孩子,就一直帶在身邊。小時候還不懂,被人欺負,外公總是會為我出頭。長大了才明白,就算外公再疼我,在陳家,我終究不過是個外人。侯門深院,鐘鳴鼎食,外公一個人又怎能護得我周全?人情冷暖,最後還是要自己學會冷眼看人。別人冷言冷語,我就罵過去。現在倒好,他們不來理我,我也不去央求他們。」

    說完嬌歎一聲,似乎覺得無奈。

    「所以,我情願常常扮個小子到外面去。你知道嗎?其實那個富貴賭坊的老闆最後認出了我,還是請了人來打我。我也是今天才知道,那個賭坊的就是陳聽雨的,他帶我弟弟過去,就是想騙我弟弟的錢。我弟弟總是如此,可是說了他當面點頭背後又和他們混在一起。就連陳聽雨背後都如此,可見他們越來越沒把我放在眼裡了。外公現在又有許多事情要煩,我也不再忍心去打擾他老人家。」

    李彥看著曾冰鴻絲絲絕望的眼神,再也忍不住,握著她凝脂般的柔荑,冰涼如雪,感歎道:「美人不是母胎生,應是桃花樹長成,已恨桃花容易落,落花比汝尚多情。」

    曾冰鴻聽了羞不可抑,粉腮嫣紅,就要抽回手,卻被李彥握住,掙扎不動。

    又聽李彥說道:「別急,你聽我說完。君問窮通理,漁歌入浦深,萬事都可以平心對待。我現在若是對你好言安慰,也不過是一時之安,終究不解長久之患。我現在想說的是我對此事的看法和我認為可行的辦法。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你現在憂的不過人情冷暖,求的只是父女天倫。可是你真的有去瞭解你的父親嗎?作為一個商人,財富就是他的事業。就像你的外公熱衷於權力與名譽一樣。你外公就沒有拋下妻兒去打仗去應酬的時候?你不是說你外公現在忙的連你都照看不了嗎。」

    「我可沒說」曾冰鴻嘀咕一句。

    「也許你爹也沒有想到會有那樣的結果。至於你爹說剛賺到的又要花出去了,這又何嘗不是他一個商人表達自己情感的一種方式呢?你再想想平時你父母感情怎麼樣,你娘臨終之時可有半句怨言?你證我證,心證意證,不彼此坦誠,又怎能去相互瞭解呢?你現在是把自己關在一個自以為安全的角落裡,自歎自戀孤芳自賞,結果你的世界就只會在這方寸之間。」

    曾冰鴻「啐」了他一口,抽回手,抹掉臉上的淚痕,怨道:「你們男人就會替男人說話。」

    這次李彥沒有拽緊,其實李彥根本就沒想過要占曾冰鴻的便宜。一個人心裡脆弱的時候,自然會去尋找一個依靠。李彥想曾冰鴻聽進自己說的話,首先便要讓她感覺到最直接的關懷,然後她才會認為李彥說的話是為她好。

    李彥說了許多話,有些口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有點淡淡的鹹味,一股桂花香,自語道:「什麼茶,味道怪怪的。」

    曾冰鴻「啊」的一聲,繼而掩嘴失笑。

    「你又搞什麼鬼?給我老實交代。」

    曾冰鴻吐了吐舌尖:「說就說嘛,那是我我用來漱口的。」本來曾冰鴻確實有意教訓李彥,但經李彥一番開導,早把以前的事情丟開了。

    李彥有種吃了蒼蠅的感覺,乾嘔了幾聲,什麼也沒吐出來。氣的李彥直想掐她的脖子,看見茶杯,抄在手上,想了想又慢慢放下,呻吟一聲,哀歎道:「我欠你的啊?」

    曾冰鴻笑道:「好了好了,奴婢給老爺捶背了,你就別生氣了。」說著真的舉起粉拳在李彥身上敲敲打打。

    剛挨著身,李彥骨頭就酥了,哪裡還有半點氣在。突然想到什麼,問:「陳聽雨要那麼多錢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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