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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燃情西海岸 第二十二章 致公堂 文 / 世紀紅爵

    第二十二章致公堂

    略顯狹窄的街道,商舖分立兩側。雕樑刻窗,飛簷,梁枋彩畫,豎立著的大招牌,一個個方塊字讓何紹明感覺那麼熟悉。

    唐人街,直譯是中國村,一個心酸的名字。十九世紀五十年代,美國西海岸發現金礦,淘金熱潮隨之而來。大批生活不下去的中國人,擁擠在髒亂不堪的輪船中,帶著期望登上這片心目中的「金山」熱土。而美國的礦主與廠主卻迅速打破了他們的美夢,高強度的工作,惡劣的環境,勉強能維持的食物,以及幾乎沒有的薪水。在白種人的槍口人,他們忍受著飢餓勞累與死亡的威脅,頑強地生活了下來。慢慢地,聚攏在一起,形成了現在的唐人街。

    「請問,致公堂怎麼走?」何紹明向一路人問道。

    「致公堂?你去問問那邊兒的義興公司。」那人一口閩浙口音,何紹明聽著很吃力。拱手道謝,走過數個商舖,進了義興公司。說是公司,但裡面的格局依然是中國傳統樣式。長長的櫃檯後,一長袍馬褂的掌櫃正在撥弄著算盤。

    見何紹明進來,停下了手中的算盤,拱手問道:「這位先生,不知您需要點兒什麼。」

    「掌櫃的好。」何紹明也是一拱手,道:「在下剛從國內來,昨日剛到。聞聽致公堂在我華人中頗有威名,是以今日特來拜訪。」

    「哦?敢問兄弟拜哪個堂口?燒幾柱香?」那掌櫃做了個奇怪的手勢道。

    何紹明心道,嗯,這是人家的切口啊,問問是不是自己人。溫言道:「在下不是洪門中人。」

    那掌櫃的上下打量了何紹明半天,笑著又一拱手,道:「您稍等。」說罷,轉身上樓。

    一盞茶的功夫,樓上走下來倆人。當先一人是那掌櫃,後面是一二十出頭的精瘦漢子。那漢子當即一抱拳,道:「這位小兄弟有禮了,在下司徒美堂,腆為堂中執事,不知小兄弟找我洪門有何事?」

    司徒美堂?這位就是洪門大佬司徒美堂!緩了緩神,行禮道:「司徒兄有禮了,在下何紹明。初來這美利堅,以後還望司徒兄多為照拂。」

    「好說好說。小兄弟請!」

    何紹明讓小馬特等在樓下,隨著司徒美堂上了樓。七拗八拐,進了一處內堂,但見香氣環繞,略顯昏暗。幾根大大的燭火,發出昏黃色的光芒。正堂中,端坐著一清矍老者,長袍馬褂,六十開外的年紀。手中銜著一隻大煙袋,目光炯炯地看著來人。

    兩側立著四人,兩個精壯漢子,在下首。老者右側是一洋裝打扮的年輕人,左側是一人,文士打扮,三十許人年紀。

    司徒美堂拱手行禮道:「白老,人帶到了。」隨即,低聲對何紹明道:「這是咱們堂主。」

    「白老,小子有禮了。」何紹明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禮。

    「坐吧。」老者語氣平淡道。何紹明道謝,隨即有人做了個請的手勢,讓何紹明坐在堂下。而司徒美堂則走上前去,伏在老者耳邊悄悄說著什麼。

    「老頭子聽掌櫃說,國內來了人來看咱這堂口。初時還以為是三合會來人看我這老頭子來了呢。倒是老頭子我自以為然了。呵呵,小兄弟年紀輕輕,模樣周正,想是頗有家資,如何到了這三藩市?」老者問道。

    「白老,晚輩所為者,振興中華也。」何紹明道。

    「哦?司徒,看茶。何謂振興中華?」老者似是精神了些,語氣略微熱切起來。

    「晚輩觀這如今天下,正是大亂之相啊。內有帝后黨爭,清流亂政,督撫擁兵自重,民不聊生。外有洋夷虎視眈眈,劃租借,開商埠,如跗骨之蛆,時時欺侮我中華,刻刻吸取我中華之血液。小子眼見此情景,甚為擔憂,夜不能寐。日日想著如何振興我中華,不受那洋夷之辱。」何紹明激昂陳辭道。

    「小兄弟所言有些偏頗,如今這朝廷歷咸豐同治三十年,重漢臣,搞洋務,去年更是建成亞洲第一,世界第六的北洋水師。這北美報紙上,也是大加稱讚啊。」老者不以為然道。

    「白老久居海外,自不知國內情形啊。李合肥搞洋務,一個上海機械局所造之槍彈,竟比從洋夷處購買的貴了三成。張香帥搞洋務,一個鋼鐵廠糜銀數百萬,所出之鋼材寥寥,銀子全被那主持之官員貪了。再說這軍隊,八旗綠營不說也罷,湘軍自曾公隕,便沒落下來,只剩一隻勉為支撐。淮軍軍紀崩壞,軍官冒響食煙,士兵軍械混亂不足,但有戰事必是崩潰之局。北洋艦隊去歲初成,然則常遭翁同?所領清流攻訐。太后壽辰,內庫無銀,那翁同?上折請停了北洋水師購艦維護之資,不出三年,北洋必成一空殼紙老虎。敢問白老,倘若洋夷再起戰端,如此之洋務,如此之軍隊,如何能勝?怕是到時我泱泱中華再受洋夷之侮啊。是以,紹明來找致公堂,為的便是振我中華。」何紹明深情激動道。這些雖只是從歷史書上看到的,可如今一說出來,如同感同身受一般。胸中那股子熱血沸騰著,久久不息。

    「言之有理啊。」白老眉頭漸漸糾結,歎息一聲,道:「紹明可有表字?」

    「這個……」何紹明還真沒有表字,可能是長順因著何紹明年紀還小,也就沒有起。何紹明沉吟了下,隨口道:「小子表字復衡」

    「復衡?好啊,復衡,你可是有了計議?不知找我們這些海外棄民,有何事情?」白老疑惑問道。

    「小子心中所想,不過是富國強兵四字而已。富國者,開廠礦,辦工廠,行利商賈之策,藏富於民;強兵者,當全盤仿那洋夷練兵之法,勿要甚子『中體西用』,以現代之軍制軍紀,現代之思想,練可戰之兵,保我泱泱中華。」何紹明道。

    「好,好啊。只是,復衡啊,如少了朝堂的支持,復衡之言不過是虛言罷了。復衡可有官身?」白老問道。

    「如今小子授了候補守備道,小子的岳父是吉林將軍長順,在朝堂中還能說上幾句話的。」何紹明道。

    「你是旗人?」白老本是和藹的臉驟然變色。

    「正是,小子是漢軍旗正白旗人。小子素知致公堂出自洪門,以反清復明為要旨。可如今,清廷入關已二百餘年,華夏之地滿漢混雜……」

    「呵呵,何先生,我這致公堂廟小啊,容不下你這尊大佛。」白老打斷了何紹明的話,說罷,放下煙袋,端起茶杯,擎過鼻尖。

    「送客!」旁邊的精壯漢子喊道。

    哦,這就是所謂的端茶送客了。「何先生,請吧。」何紹明無奈,歎息一聲,起身施禮,走了。

    何紹明一走,白老左側的漢子便出聲道:「白老,我看那何紹明心中頗有謀算,咱們為何不幫他一把?」

    右邊的洋裝青年也道:「白老,眼下,國內情勢確如其言啊。咱們這反清復明,反了兩百多年了,早沒了當初的心氣兒……」

    白老一擺手,道:「三德,瓊昌,這些老頭子我都知道。可那何紹明是個旗人,咱們不得不慎重啊。北美洪門能有今天,是咱們兩代人的血汗,豈能就為了一個空口白牙小子的一套說辭,就搭上身家?」頓了頓,吸了口煙,道:「這事兒啊,瓊昌,司徒,你們二人跟著那何紹明,且看看他到底有多大能耐。若是真有些本事,為我中華計,老頭子便捨上這身家,砸鍋賣鐵,賠上性命也要支持。話說回來,若是個徒逞口舌之人,接濟他回國過安生日子便是,怎麼說也算有些血性。另外,不要說是老頭子我的意思,明白了麼?」

    「是。」堂下幾人點頭應是。

    出了義興公司,何紹明心裡說不出的沮喪與生氣。滿漢之分?這都什麼時候了,還滿漢之分!要是二百多年前,你跟我這麼說,我肯定跟著你洪門一起反清復明。如今是什麼時候?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內憂外侮,眼看著大好的河山就要崩壞,你還說什麼滿漢之分。

    若是順著你們的意思,不跟中山先生那一套一樣了?結果怎麼樣?生生的把東三省外加蒙古給分裂了出去。要是這麼辦,離**立,滿洲國成立不遠了。中國還得經歷多久戰火,才能安穩發展?

    再者說,滿漢滿漢,自打有了漢軍旗,有多少了清朝皇帝的母親是漢人?皇室的血液裡早就流著漢族的血液了。換句話說,滿族早就被漢族同化了。所謂的滿漢之分,不過是為了維護統治階層的利益而已。

    現在要做的,是要推翻特權階層,而不是搞民族分裂。本想著,這海外遊子多少有些見識,尤其是後世赫赫有名的致公堂。現在看來,也不過是那麼回事兒,一樣的沒遠見啊。何紹明皺著眉頭想道。

    誒,現如今怎麼辦?自己打算的好好的,借助致公堂的力量,搜集海外有知識的遊子,回國搞經濟,練軍隊。尤其是練軍隊少不了有知識的學子,沒有知識的軍隊是愚蠢的軍隊。指望國內那幫子儒生就算了,他們大多只會誇誇其談,根本成不了事。

    少了海外知識青年,一切的打算都是紙上談兵。

    「老子就不信了,少了你致公堂,就辦不成事兒。你不幫忙?好,老子自己從國內招人來美國培訓,我就不信了,拼了性命還有老子辦不成的事兒!」漫步在唐人街,何紹明怒氣上湧,心中暗暗發誓道。

    「先生,您的臉色真可怕,遇到什麼不高興的事了麼?」小馬特仰頭問道。

    「哦,馬特。你知道的,總有一些人堅定著自己愚蠢的信仰,而你試圖去改變他,他卻不領情。這是令人很心煩的事。」何紹明道。

    「先生,我不得不說一句會讓您不高興的話,您的同胞--當然,我不是說您,您看起來是個文明人--您的同胞腦袋後面都拖著一條愚蠢透了的豬尾巴,您知道,這是所有人的看法。」小馬特有些不安地說道。

    「是的,的確很愚蠢。總有一天我會讓他們剪掉的,拭目以待吧,小馬特。」何紹明若有所思地看著前方,那是一個街口,唐人街與白人街區的交界處。涇渭分明,過往的白人,甚至黑人,都帶著嘲笑的目光看向唐人街。

    劣等民族,什麼是劣等民族?不論你有幾千年的文明延續,只要你一時落後,就會淪為劣等民族。

    「馬特,我們回去吧,今天有些累了。」雖然天色不到中午,何紹明卻心力交瘁。

    「好的,先生,要叫馬車麼?」馬特問道。見何紹明點頭,便疾走而去。

    良久,不見馬特回來,卻猛然聞聽身後有人叫住自己。

    「何先生,留步。」

    何紹明轉身,見來人一個是司徒美堂,另一個則是堂上見過的那名洋裝青年。

    「二位有什麼事兒麼?」何紹明氣還沒有消,淡然問道。

    「先生所言,瓊昌深以為然。若是先生不嫌棄,瓊昌願隨先生左右,為先生之志略獻綿薄之力。」那洋裝青年道。

    「嘿,我司徒美堂是個粗人,也不懂什麼謀略,就是有把子力氣,會幾下莊稼把式。何兄弟初來乍到,難免有些不便,我司徒就隨著兄弟四處走走,也好維護一二。」

    感動啊,真的感動。難道自己真有『王霸之氣』?以前怎麼沒發現?不管怎麼說,有人讚賞自己,追隨自己,何紹明那因受挫而生的沮喪,頓時煙消雲散。

    心情轉好,面色也平復了,道:「能得到二位的幫助,紹明感激不盡。此後我等三人,定然疾呼奔走,以圖振興之計。」

    司徒美堂有些激動,而唐瓊昌則只是在微笑著。

    「瓊昌畢業於肯特法律學院,在這華人之中也算有些人緣,來日當為先生奔走,讓我華人子弟皆知先生之志向。」唐瓊昌笑道。

    「如此,多謝瓊昌兄了。」

    肯特法律學院?沒聽說過啊。不過此時能從一個沒聽說過的大學畢業,也算是人才了。何紹明腹誹道。

    三人又聊了幾句,小馬特便跑了回來,說是叫好了車子。司徒美堂決定跟著何紹明,說是要保護其安全。而唐瓊昌則問了何紹明的住所地址,說是要聯繫同好,回頭推薦些人給何紹明。幾人相互道別,何紹明便坐上馬車,帶著小馬特與司徒美堂,返回住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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