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東線無戰事 四一五 風起(五) 文 / 世紀紅爵
四一五風起(五)
劉坤一是誰?雖說是廩生出身,可少時便參加了湘軍,到現在足足過了四十個年頭。這麼些年下來,雖然歷有陞遷,文職武職都幹過,可說到底,骨子裡這位主兒還是個軍人。以軍人的角度看待問題,縱然沒有什麼民族大義,起碼也知道國仇家恨。
甲午過去這才不到三年,居然有人在朝堂上嚷嚷著要跟日本人結盟,這不是胡鬧麼?於公,受了輿論的影響,老百姓對小日本可謂恨之入骨。跟這麼個令人咬牙切齒的對象結盟,那朝廷那麼點兒本就不多的民氣,不得全沒了?於私,這一結盟,輿論鋪天蓋地襲來,作為軍機首輔,他劉坤一頭一個就得背上國賊的罵名。現如今的情形,北面的共和國與南滿對峙,邊境衝突不斷,報紙上相互打嘴仗不休。可受到輿論刻意引導,所有人都認為這是兄弟兄弟鬩牆,這日本人一加進來,味道立馬就變了!
南滿名以上還佔據著整個江南,實際情形,除了兩江、兩廣,其餘各地早就形同藩鎮割據。如此不得人心的舉措一出來,人望此消彼長,加上實力本就不如北面的逆賊,這不是活生生將那些牆頭草往對方懷抱裡頭推麼?
劉坤一這麼些年官兒當下來,國際形勢尚且迷茫,可這政治眼光還是有的。聽了奕匡的話,二話沒說站起來就反對。
打斷了奕匡的話,面沉如水,起身對著慈禧拱手道:「啟稟太后,現如今南北對峙,何逆雖有優勢,可頃刻間也無力南下,何也?一則兵力不足,無以為繼;二則南方士林,勢力雄厚,大多心向朝廷。何逆倉促進兵,縱然可佔據之,但必遭有力抗擊。如此,我大清這才得以喘息。如依此策,與日結盟,無異於自毀長城!倭人,狼子野心!我大清與倭寇即有血海深仇,又有國仇家恨。市井房間,提及倭人,無不咬牙切齒。如若與日結盟,則大清民心盡失,大軍士氣盡失,無此二者,何以抵禦何逆?」
老中堂的話語鏗鏘有力,字字在理,連連反問,問得奕匡愣是無言反駁。下頭一眾大臣嗡嗡聲一片,贊成者有之,不屑者有之。上頭端坐著的慈禧,也是擰著眉頭沉思劉坤一的話。
「老臣以為,與日結盟,無異於與虎謀皮!為了些許好處,無望之許諾,而損盡民心士氣,實在不值!還請太后三思。」
「這……」慈禧也猶豫了。正如同此前的分析種種,老太太實在不是個有政見的人,就更不要提什麼知曉國際事務了。慈禧能走到今天,靠得全是心機手腕。此前聽了對馬海戰的戰報,心中惶恐不安,加上奕匡幾句小話這麼一遞,覺著實在是不能坐以待斃了。否則等著何紹明掉頭,就憑那幾萬新軍,根本就擋不住洪流。在老太太心裡頭,與誰結盟不要緊,結盟不結盟也不要緊,重要的是怎麼維繫這個大清國。聽了劉坤一這麼一番分析,老太太一琢磨,似乎也是這個道理。
張口就要否決奕匡的提議,可打眼一瞧下頭奕匡急得抓耳撓腮,滿臉赤紅的模樣,心裡一軟,話鋒就轉了口:「嗯,說得在理兒啊,這事兒是得慎重。可哀家覺著也沒那麼邪乎,報紙上不還是說什麼『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麼』?牽扯到國家大事兒,也不能意氣用事。這麼著,奕匡且先跟日本人談著,然後咱們再議?」
和稀泥的話一說出來,甭管心裡頭是什麼心思,無論是奕匡還是劉坤一都只能道一聲『太后英明』。
重頭戲一過,接下來就有些索然無味。慈禧照例問了幾句朝政,關心了下劉坤一的身體,賞了不少補品,便放了一干大臣與劉坤一回去,單單留下了慶親王奕匡。
仲夏,園子裡草木茂盛。慈禧右手搭在李蓮英左臂上,慢悠悠前頭走著。後頭隔著幾步,墜著慶親王奕匡。
這會兒的奕匡,卻是一臉的委屈。「老佛爺,奴才可沒旁的心思。就是琢磨著為老佛爺分憂。奴才就鬧不明白了,怎麼合則兩利的事兒,到了劉坤一最裡頭,就成禍國殃民了?」
慈禧腳步不停,回頭瞟了他一眼。
「哀家知道你忠心。劉坤一老成持國,反對此事自然有他的道理。況且,人家也沒說錯。你這事兒卻是欠思量。自打咱們搬到這江寧,底下那些個督撫,哪一個不是陽奉陰違?我看呀,這一個個都是見風使舵的好手,怕是一有風吹草動,立馬就會投了過去。」
奕匡急了,他可是收了小村二十萬銀子,拍著胸脯打保票,此事一定能促成。銀子已經到手,那容出差池?當即就道:「老佛爺,這會兒何逆陳兵朝鮮,無力南顧,正是咱們收復失地之時。倘若錯失良機,他日再行起兵,可就難上加難了。」
慈禧沒放聲,逕自行到一處亭台前,這才轉過身盯著奕匡。良久,直到奕匡渾身不自在,這才撲哧一笑:「狗奴才,真是笨得可以。劉坤一說此事大白天下,必然引起軒然大波。然此事與我大清頗有助益,又不得不行。你就不會折中而行?」
奕匡一臉迷惑:「老佛爺,您的意思是?」
慈禧心裡頭哀歎一聲,這奕匡比之榮祿、李鴻章,這是差太遠了。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居然還沒明白過來。話說回來,自打沒了榮祿、李鴻章,慈禧身邊連個可用之人都沒有。若是奕匡有一半李鴻章的能耐,何至於至今還寄人籬下。蝸居江寧,硬生生將軍政大權交給劉坤一?
瞧著慈禧面色轉冷,陰晴不定,李蓮英終於開口了:「慶親王,老佛爺的意思是說。既然不能明著來,那咱們就……反正咱們大清與何逆有社稷之仇,此時就算出兵,也在情理之中。」
奕匡望向慈禧,見其不耐煩地點了下頭,當即興高采烈,連連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