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縣長助理 六十三章 收網(上) 文 / 破陣岳
六十三章收網(上)
陳浩猛地站起身，在屋子裡踱起步來，轉了一圈，重又回到桌前，停下，望著黃色的牛皮紙包裹。
應不應該把這個東西交給劉勇？陳浩有些猶豫。劉勇的目的昭然若揭，他是想耐著性子等瑞特公司的商業欺詐活動既成事實後，再展開行動，借勢給林悅書記一次教訓。自己即使將文件交給他，他勢必也會設法壓下來，等時機成熟才會控制住司馬雲。可一旦這中間任何環節出現疏漏，都將會給司馬雲安然逃脫創造機會。
但自己又不便違了與劉勇私下達成的「君子協定」，直接將這些東西交到市裡有關部門。且不說會不會有人故意洩露風聲，讓司馬雲從容退去。再者，自己如果交到市裡，固然是可以避免一場經濟詐騙，但象王佩雲那樣政治上搞投機的人，豈不也會趁機逃過一劫？
如果是爺爺面對這樣舉棋不定的事情，他會怎麼處置？是快刀斬亂麻，還是像自己這樣首鼠兩端，猶豫不決？陳浩赫然發現每當關鍵的時候，自己除了家人可以倚靠，甚至連一個商量對策的心腹都找不出來。
外邊的天色漸漸亮了起來，曙光初顯。一輪蓬勃欲出的紅日，躍出地平線。
收起雜念，陳浩換上運動服，推門走出房外。他一口氣從市委招待所跑到「五環大廈」，又從「五環大廈」跑到紫竹林公園。體能的劇烈消耗，令陳浩的呼吸漸漸粗重起來，身上也滲出一層黏黏的汗液，但精力卻越發充沛，整個人也顯得神采奕奕。
回到招待所，他洗了個涼水澡，換上一身白色的休閒套裝，快步走到接待處，拿起電話，撥通了辛力的號碼。尖銳的電話鈴音將沉浸在夢鄉中的辛某人吵醒，拎起話筒，嘴裡含糊不清的問道：「是哪位，有事情不能等老子睡醒了再說？」
「抱歉，打擾了，我是陳浩，想請辛總一起吃頓早餐，不知道辛總能不能賞我這個面子。」
「陳先生？」辛力忙翻身坐了起來，態度驟變，恭恭敬敬的說道：「您說在什麼位置，我馬上過去。」
與辛力約定八點半在「五環大廈」四樓見面，陳浩放下電話，健步走出市委招待所。
辛力下了床，脫去絲綢睡袍，床上那位陪他瘋狂了一夜的水蛇腰女郎，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問道：「力哥，這麼早幹什麼去？」
「媽的，你咋那麼多廢話，老子的事情還要你一個娘麼家來管？」辛力笑罵道：「你也滾起來，陪老子去見一位朋友。」
水蛇腰女郎撅著嘴，雖然不情願，但她素知辛力的操蛋脾氣，倒也不敢違拗了他的意思。
不到八點半，辛力與打扮得極為妖艷的水蛇腰女郎手挽著手出現在「五環大廈」四樓的餐廳門口。
早已訂了位置的陳浩，遙遙望見辛力走進餐廳，立即站起身，向他招手示意。辛力尚未說什麼，他身旁的女郎卻撇撇嘴，頗為不屑的小聲說道：「力哥，咱們這麼匆忙趕到這裡，就是來見他一個毛頭小伙子？也太掉價了吧？」
「徐彤彤，我可告訴你，待會兒在陳先生面前不要失了禮數。」辛力臉色往下一沉，惡聲惡氣地囑咐身邊的女郎：「你要是不識相，惹陳先生不高興，老子今天就把你從「五環大廈」扔下去！」
徐彤彤怯懦的看了辛力一眼，微微點了點頭。
「辛先生，不好意思，大清早擾了你的清夢。」陳浩拱了拱手，朝辛力致意。
辛力卻是毫不介意，反而顯露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陳先生，您這是不見外，拿我辛力當朋友，一般人想和您親近親近，怕是都沒有這樣的機會。」
辛力的態度，早在陳浩的預料之中，他淡淡一笑，瞥了辛力身旁的徐彤彤一眼。這樣的女人，辛力不介紹，他也不想問明身份，禮貌地將手一讓，做了一個「請的」的姿勢：「二位，請坐，想吃什麼儘管點，今天我請客。」
辛力坐定，見徐彤彤還矜持的站在那裡，連忙在她的胳膊擰了一下：「陳先生請咱們坐下呢，還傻站著幹啥？」
徐彤彤的胳膊被擰得生疼，剛想張嘴喊叫，可目光一觸到辛力那惡狠狠地眼神，心裡兀自一緊張，慌忙一屁股坐了下來。
對他們二人之間的打情罵俏，陳浩佯作不見，喝了口茶，道：「辛先生，不知道最近你們公司的業務忙不忙？」
辛力心中一動，笑道：「我們這些做生意的人，當然是越忙越高興。陳先生，您知道，現在工程項目方面的競爭日趨激烈。像我們倍耐力工程公司雖然有技術，有資金，有設備，但是在競標的時候，可總競爭不過那些上面有關係的公司。往往是那些公司競標後，我們公司再從他們手裡轉包下工程來做。別看這中間就多了一道程序，可施工成本至少要增加一倍。人家只要八十萬，我們公司做下來至少得花一百六十萬，贏利的大頭全部落入那些工程轉包方的口袋中去了。」
陳浩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但是沒有吱聲，目光平靜地望著辛力。
這時，服務員將三人點的早餐送了過來。陳浩客氣的招呼辛力、徐彤彤二人：「聽說這裡湯包的味道不錯，來，趁熱吃。」
見陳浩沒有接自己的話茬，辛力心中多少有些失望，勉強笑了笑，試探著問道：「陳先生，您不會是有什麼工程想要照顧我吧？」
「不瞞辛總，我即使有心幫你，現在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陳浩斂起笑意，淡淡說道：「我不說辛總也應該知道，鏡池方面沒有資金，就是想修路，也要等市裡和省交通廳撥款。不過我可以負責的向辛總承諾，一旦縣裡準備拓寬鏡池至鏡州的公路，對外招標的話，一定會為辛總創造一個與其他工程公司公平的競爭環境。只要辛總準備工作充分，有把握通過競爭，拿到承建權……」
他這番話說的極講究，辛力也是老於世故的人，當然不會聽不出弦外之音。辛力沉吟了片刻，笑道：「痛快！陳先生果然痛快！不枉我辛某敬重你一番！來，我以茶代酒，敬您！」
「不急！」陳浩伸手攔住辛力，道：「我也有件事情，想麻煩辛總。」
辛力忙道：「陳先生，您和我之間還需要客氣嗎？有什麼需要辛某去做的，但請吩咐。只要辛某人力所能及的事情，絕對替陳先生把事情辦得漂漂亮亮。」
「我想向辛總借兩個人。」陳浩拿目光淡淡掃了辛力一眼，不慌不忙的說道：「如果老海能夠抽身的話，請辛總暫時將他借給我用半個月。」
「借老海？」辛力小心翼翼地望了四週一眼，壓低聲音問道：「是不是有什麼人惹到陳先生頭上啦？您只要言語一聲，我馬上安排兄弟教訓他！」
陳浩暗暗苦笑，若不是手頭實在無人可用，他又怎麼可能讓辛力這類匪性十足的混混插手那件事情？當下，他擺了擺手，正色望著辛力，道：「辛總，我還有一個條件，希望你能答應。」
辛力點了點頭，鄭重答覆道：「陳先生有什麼要求，儘管開口，我一定按照您的吩咐去做。」
陳浩道：「我只有一個要求。我要老海做的事情，關係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在沒有成功之前，我希望辛總不要追問老海，我吩咐他做的究竟是什麼。辛總若不能答應我這個條件，又或者明著答應我，暗地裡去向老海打聽這件事情的話，那麼就當我陳浩剛才沒有向辛總開過這個口。」
說完這番話，陳浩的目光很淡定的望著辛力。他也在賭，賭辛力是個真正的聰明人，知道孰輕孰重，不會與自己耍心眼。
與陳浩接觸的時間雖然不長，但辛力能夠感覺到，他與自己平時打交道的官員有著明顯的區別。為人坦誠，重信諾，最至關重要的是，陳浩這個人不以貌取人。像自己，混混出身，平時就算曲意奉承那些官員，與他們往來，人家也不過是看重自己身家豐盈，有利可圖。而他，似乎是官員中的一個另類。與自己交往，既不圖錢，也不圖色，倒是唯一一個拿自己當朋友看的政府官員。
這時，徐彤彤夾起一個小籠湯包，往辛力的嘴裡送去「力哥，吃東西，涼了就不好了。」
「別吵吵！」辛力一把推開徐彤彤夾住小籠湯包的那隻手，喝道「沒看見我在和陳先生談正經事嗎？喜歡你就把這些全吃光，不夠老子在叫。」
「辛總，這位小姐說的不錯，包子涼了就不好吃，我們邊吃邊談。」陳浩淡淡一笑，夾起一個包子送入自己的嘴裡，鮮濃的湯汁溢進嘴裡，當真是皮薄餡大，味道極為鮮美，陳浩連聲稱讚：「不錯，快饞饞，的確是名不虛傳。」
適才對自己的女人吼了一嗓子，辛力正覺得懊惱，擔心陳浩因此會認為自己不給面子，拂袖而去，沒有料到人家不止沒有嗔怪的意思，反而還如此坦誠、自如。辛力不再猶豫，驀地往起一站，沖陳浩一抱拳，道：「陳先生，辛某人是個混混不假，但咱在社會上之所以能混的開，靠的就是義氣。您瞧得起辛某，拿咱當朋友，咱也不說廢話，只要您需要，咱是要人給人，要錢給錢！」
陳浩連忙站了起來，握住辛力的手，道：「辛總，你言重了，大家既然是朋友，相互間根本沒有必要如此客套，你今後直呼我陳浩的名字，或稱我小陳都行，「先生」這個稱呼還是免了吧。」
辛力不再矯情，大咧咧的點了點頭，道：「陳浩老弟，我馬上通知老海，讓他這就過來，有什麼事情你儘管吩咐他。」說著，辛力皺了一下眉頭：「老弟，你手頭沒有一個大哥大，咱們聯繫起來不太方便，乾脆我讓老海順便帶一個過來。」
「不用，不用。」陳浩連連擺手：「辛總，市委領導都沒有配備大哥大，你說我要是拿那麼一個玩意，別人看見會怎麼說？」
「老弟，你說的也有理。不過，大哥大還是要配的。」辛力道：「這部大哥大就算咱們之間內部聯繫的一個方式。」
陳浩想了想，辛力所說的確實有理，沒有方先進的通訊工具，自己與老海之間的聯繫還真不太方便。
見陳浩不再堅持，辛力拿起自己的大哥大，吩咐老海馬上趕到「五環大廈」。
工夫不大，老海就趕了過來。辛力當即起身告辭，陳浩和老海將他與徐彤彤二人送出餐廳。
待辛力離開後，老海大大咧咧地問道：「陳先生，您需要我老海做什麼？是打架？還是砍人？您儘管吩咐。」
陳浩道：「老海，你耐不耐得住性子，在「五環大廈」住半個月？」
「在這裡住半個月？陳先生，這也算是件事？」老海不解的看著陳浩。
陳浩笑了笑，道：「這半個月可不輕鬆啊，你得給我盯緊1106號房間和1108號房間的兩位客人。有任何風吹草動，你馬上和我聯繫。」
「我一個人盯住兩個人？陳先生，我最少需要兩位幫手，否則我擔心自己顧不過來。」
陳浩道：「可以。但必須是你信得過的兄弟。我讓你做的事情，必須要保密，既不能讓你要盯的對象發現，也不能告訴任何人，包括辛總。」
安排好老海，陳浩迅速趕回住所，用黑色塑料袋將黃牛皮紙包裹裝好。與劉勇聯繫好後，他馬不停蹄地趕到市委大院。
一進劉勇家，不等劉勇問明來意，陳浩鄭重其事地將黃牛皮紙包裹遞到他的手裡。
劉勇眉毛一揚，望著陳浩，問道：「這是什麼？誰給你的？」
陳浩搖了搖頭，道「我也不清楚這是誰放在門外的。當時大約在凌晨兩三點左右，朦朧間，聽見有人敲門，等我把門打開，卻沒有發現任何人，地上只有這個東西。劉書記，你先看看這裡邊的內容。我敢肯定送這東西給我的人對瑞特公司絕對瞭若指掌。」
劉勇沒有吱聲，慢慢翻閱著文件，神情也越來越嚴肅，眉頭緊皺，臉上連一點笑容都沒有。大致看了一遍後，劉勇抬起頭，冷厲的目光緊緊盯住陳浩的臉龐：「這東西其他人知道嗎？」
陳浩早料到劉勇會提這個問題，他的目光很坦然的與劉勇對視，「劉書記，除了您之外，我沒有向任何人透露過裡邊的內容，也絕對沒有人見到這東西。」
劉勇慢慢收回犀利的眼神，欣慰的笑道：「你辦事，我絕對放心。陳浩，適才胡主任跟我通話時，還直誇你為人幹練沉穩，對你很欣賞。我可告訴你，省委準備安排胡主任來鏡州接替我擔任分管組織的副書記。」
聞聽此言，陳浩微微一怔，暗道：胡皓月接替劉勇出任市委副書記，難道劉勇要調離鏡州麼？這個念頭在陳浩的腦海中一閃即過。從劉勇嘴角浮起的淡淡笑意中，他突然清楚了劉勇此次大動干戈的目的。鏡州現在處於動盪時期，人事是不能輕易變動，但林悅書記身兼的市長一職似乎並不在變動的範疇之內。
劉勇也是點到即止，剩下的東西，他相信以陳浩的悟性自然不會想不清楚。「陳浩，這些材料我會直接轉給公安部門處置。在他們沒有出面之前，你還是要保持克制。和澳大利亞那家公司的談判，應該怎麼談還是怎麼談，千萬不要自亂陣腳，讓對方看出什麼破綻。」
陳浩點了點頭，道：「談判明天開始，我一定會做到滴水不漏。不過，有一個情況，我還要向您反映。」
「什麼情況？」劉勇對陳浩的態度非常滿意，笑瞇瞇的望著他：「你照直說，不要有顧慮。」
陳浩故作沉吟，片刻後，才猶豫著將秦真提到的王佩雲私下裡與瑞特公司談判代表接觸的事情敘述了一遍。
「你能肯定那個女人說的是實話？」劉勇眼中閃過一絲陰霾，稍縱即逝。
陳浩搖了搖頭，平靜地說道：「不能。不過，也不能排除王佩雲私下與瑞特公司接觸的可能。」
劉勇從茶几上拿起一支煙，慢慢送到嘴邊，充滿疑惑的目光卻一直未曾離開陳浩的臉部。他不是不相信陳浩所說的話。恰恰相反，他對陳浩所說的深信不疑，但他不相信瑞特公司代表與陳浩的會面是一種巧合。他認為這很有可能是瑞特公司布下的一個陷阱。對方故意安排年輕貌美的女助理接近談判對手，目的就是要達到在談判桌上無法完成的談判目標。
陳浩取出打火機替劉勇點然香煙，又默默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
「陳浩，那個女助理再約你會面，一定要把握分寸。」劉勇吸了一口煙，道：「她們這些人很不簡單，花樣層出不窮，只要你稍微把持不住，就會中她們的圈套。」
「我會的。」劉勇話說的如此明白，陳浩又怎麼會聽不明白？心中暗暗好笑之餘，陳浩又深感有點對不住秦真。暗自下定決心，若她真是將材料送給自己的神秘人，到時一定設法幫她脫身。
在劉勇家吃過午飯，一點鐘左右，陳浩乘車趕回鏡池縣。到鏡池已經是下午三點多鐘。他回到辦公室，立即著手準備明天與瑞特公司談判的文件和資料。
「陳助理，您有一位親戚要見您。」行政科的小李從外邊急沖沖地走進來。
陳浩放下手裡的文件，站了起來，望著小李：「我的親戚？人呢？」
小李尚未回答，就聽見從門外傳來一個聲音：「陳浩，你還認得我嗎？」
順著聲音望去，只見眼前一位三十多歲的年輕男子正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他身材高大，氣宇軒昂。陳浩稍稍遲疑了片刻，迅速將對方認了出來：「你是嚴……少……榮，堂舅舅？」
「難得你還記得我。」年輕男子欣然笑道：「來的路上，還擔心你把我給忘記了呢，看來你小子心裡還裝著我這個堂舅舅。」
小李見狀，呵呵一笑：「陳助理，那我不打攪你們啦。」說著，他在走出辦公室的時候信手將房門帶上。
「坐，坐！」陳浩連忙招呼嚴少榮坐下，他忙著泡茶，拿煙。
「行了，別忙了。」嚴少榮坐下後，蹺起二郎腿，一邊悠閒的吐著煙圈，一邊看著陳浩。
「堂舅舅，你什麼時候到鏡池的？來之前也不通知我一聲。」
嚴少榮淡淡一笑：「我來鏡州有幾天了，也見過你好幾次，不過你忙，沒有留意到我。」
「不會吧？堂舅舅你真的遇到我好幾次？」陳浩以為嚴少榮在和自己說笑，不以為然的揚了揚眉毛：「那你怎麼不叫住我？我再忙，還敢怠慢自己的舅舅麼？」
嚴少榮擺了擺手，岔開話題，道：「我們先不談這些。今天我來見你，是想問你一件事情。有一家來自澳大利亞的公司準備在你們市投資，你清楚麼？」
陳浩道：「堂舅舅說的是瑞特公司？我適才就是在準備週一和他們談判的材料。」
「你清楚那家公司的問題麼，還準備與他們繼續談判？」嚴少榮突然睜大了眼睛，情緒也激動了起來：「那家公司的談判代表是黑社會骨幹成員！他與我們嚴家有不共戴天之仇！你母親和你父親就是因為他，才會背井離鄉，遷居異國他鄉。你堂外公也是因為他在背後搗鬼，才會被中紀委立案調查；你堂舅為他所害，現在還身陷囹圄。就是我，在南方也被他在暗中折騰的不輕。還有你堂舅母，為了替嚴家查出這一切，甘心忍受屈辱，一個人默默地潛伏在司馬雲這個奸徒身邊……」
「你是說秦……真她是我堂舅母？」陳浩徹底懵了，怔怔地望著嚴少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