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生命時空 章三十二 鎮星造像 下 文 / 竹林探月
章三十二鎮星造像下
石錚並不知道馬融是何方人士，鄭玄對他而言也不過是個名字。故事概括起來，無非是馬融嫉妒鄭玄的才能想要殺他，卻測到鄭玄已死，於是斷了殺他的念頭。馬融是當時易學大家，鄭玄如何讓馬融誤斷生死，便成了本故事的焦點。
石錚悟性極高，略一思考就明白過來，一時忘形，站起張嘴一叫，吃了一半的蘋果便咕嚕嚕地滾落在地上。
房間裡光線明亮，最近的書架與牆面距離拉開不過數尺，桌椅床鋪填塞其中，留下的已沒有多少空間。石錚與樊月相距一步有餘。那蘋果落地後打了幾個滾，停在樊月穿著粉紅色拖鞋的兩腳中間。石錚剛要去撿，低頭間正看到女孩兩截白嫩小腿，一羞之下，停止了動作。
女兒家水做的骨肉，如雪如玉的肌膚，能照出他十幾年繁盛的青春。
樊月一聲不吭，身子微微前傾，一手將剛剛削好的第二隻蘋果遞到他手裡，一手去撿地上的半個逃兵。
「你吃。」
石錚推拒了一下，但沒能奈何女孩堅定的意志，最後還是自己乖乖地收了，這次不敢再張嘴大咬，拿到手裡，很不好意思地看著女孩將那半隻蘋果輕輕包進垃圾袋裡。女孩看了他一眼，說道：「這半個就當祭奠鄭玄了吧。」
於是石錚有些釋然地笑道：「剛才太興奮了。」
女孩拿出手巾擦拭著手指上殘留的汁漬，問道：「那你說說看，他怎麼做的？」
「我猜他一定是在馬融用式盤推算的時候，撐著一隻小木船躲到了橋下！」頓了頓，石錚更進一步解釋道：「如果推算稍稍粗糙一點的話，由於取象的近似性，橋下意味著土下，身子在土層下面進入某種木質結構，那就多半是棺木，因此馬融推算他已經死了。」
樊月點了點頭：「你猜對了大部分。他沒有木船，但他所在的東漢流行穿木屐，當時他恰好帶了一雙木屐，就跑到橋下面，墊著木屐坐在水裡。這樣就造就了一個很簡單的象——在土下，與木相接觸，附近有水。三像一起出現在式盤上，馬融就很主觀的判斷他已經死了。」
石錚沒大聽明白，又問：「為啥要附近有水？」
樊月站起來，走到桌邊動手收拾碗筷，繼續娓娓道來：「這就跟風水學有關了。《葬書》中講：『蓋生者，氣之凝聚結者成，骨死而獨留。故葬者，反氣入骨以蔭所生之法也』。人死之後，只留下骨骸，墓葬的目的是為了將生氣收斂進入骨骸，來庇蔭自己的後人……」
石錚把蘋果放在一旁，也幫她收拾，之後兩人各拿一部分餐具，並肩走向客廳，期間樊月的講述一刻未停：
「……《葬書》又說：氣乘風則散，界水則止。要想生氣不散，墓葬之處就要有山有水，山可藏風，水能止氣。『風水之法，得水為上，藏風次之』。因此從漢晉時代開始，選墓地就流行選在近水處。附近有水，也就成了馬融判斷死亡的第三個依據。」
兩人穿過客廳進入廚房。樊月在盥洗池中洗刷碗筷，石錚則倚門而立，靜靜地看著她蔥嫩的手指在流水間游弋，凝神思索她剛才的講述，眉頭時而舒張時而緊鎖。
樊月語如清泉，緩緩流淌：「與鄭玄造像類似的例子，在《三國演義》中也有一個。諸葛亮死前曾叮囑手下不可發喪，要將他屍體放在木龕之內，口銜七粒米，腳踩一盞燈，以使將星不墜，哄騙對手司馬懿。鄭玄造像，是以未死示人以死；諸葛鎮星，是以死示人以未死。只是這些法子，都是用來迷惑擅長星象占卜的對手。」
石錚頻頻點頭，隨著樊月的講解，心裡的疑團漸漸散開。
星象也好，占卜也罷，都不是西方女巫們擺弄的水晶球，看到的不是真人物真場景，而是某種影像。隔窗望見人影搖晃，可能是人在窗外，也可能是衣物被風吹動。別人放了衣服在那裡架著，你便很容易懷疑是有人在那。
你有按圖索驥的規則，我有撲朔迷離的方法。你會觀星，我便鎮起星辰給你看；你能察象，我便造出象數任你推。
鬻鏡弄影，借霧開花。如是而已。
既然有這種手段，也就難怪藍葉會說「這個很難辦」。暗處隱藏的人物，如果說真的是針對藍葉而去，那一定也擁有高深的預測手段，並對藍葉知根知底，至少知道她可能會通過預測來探察追蹤。兩者若是預測水平相差不多，便可用鎮星造像之法來迷惑對手。如此一來，自然難辦。
樊月把洗好的碗筷放入櫥窗，轉身走出廚房。石錚怔了一下，便跟在後面。
「我要休息了，你也去睡吧。」女孩頭也不回地對他說道，「睡不著可以看書，那本《心易極像》很適合你。」
石錚一怔，想到那本書，脫口問道：「那個徐沫影是誰？」
樊月站在臥室門前，輕輕轉過頭，一向恬然安靜的臉上顯出幾分莊重：「你是說《心易極像》的作者嗎，他是個很厲害、很厲害的人物。」
石錚訥訥道：「有多厲害？」
很厲害很厲害，這個他自然是知道的。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翻開書頁不過幾句話，便已使他懾服。這樣的人，自然是極厲害的。他好奇的是，這人的真實境界到底有多高？
女孩的聲音在房間裡輕柔而有力地迴盪著：
「理象合流，術法歸宗，千年以下第一人，沒有第二。」
千年以下第一人！
石錚在心裡打出了一堆大大的驚歎號。什麼樣的人才配有這樣的評價？
沒等他多想，便聽女孩繼續說道：「可惜他很早就隱居了，大概有三十年了。不過自他之後，這三十年來出現的厲害角色也不少，各門各派，明暗交鋒，只是極少出現在大眾的視野之內，所以你不知道也不稀奇。」
講到這裡，她驀地停住，似乎有所猶豫，但終於還是講下去：「據我所知，在大陸、港澳台，已經形成一個很神秘的圈子，或者也可以稱其為江湖。它的名字聽上去卻有些科學的色彩，叫做『生命時空』。」
石錚心裡又是一陣驚訝。在鄉下生活多年，剛進城市沒多久，他不知道還存在這樣的圈子。
不知日月霓虹照耀下的城市，藏有多少暗流洶湧？
不知熙熙攘攘攢動中的人群，又有哪個是身懷絕技？
他不禁想到前幾天遇到的那個林子，還有林子口中所稱的師傅沈千延。看來的確存在這麼一批人，他們躲在暗處，用各自擅長的術法左右著許多人的生活。他只是不經意地看到了冰山猙獰的一角。
大概，叔叔也是這圈子裡的人。
還有媽媽。
他好奇而且興奮，渾身上下的血液忽然沸騰，幾欲將他整個人焚燒殆盡，衝口問道：「那我怎樣進入這個圈子？」
女孩看了他一眼，又側過身子，透過落地窗望向外面深藍的夜空，喃喃自語似地說道：「你得像那些星星，學會在城市的天空下隱藏自己。光輝燦爛得毫無顧忌，便只有墮入城市角落的燈火，用不了多久就會熄滅。」
女孩說完，轉過身吱呀一聲推開房門，優雅輕盈地走進自己的臥室，輕輕掩上了門。而隔著房門，仍然有一句話擠出門縫穿過牆壁，凌厲無比地貫穿了他的耳膜：
「不這樣的話，那就做月亮，要麼，做太陽。——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