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襄陽血 第十一章 上屋抽梯 文 / 吳老狼
第十一章上屋抽梯
公元一二六二年,宋景定三年、蒙古忽必烈汗中統三年三月初五,蒙古軍山東東路行路總管兼江淮大都督李璮心懷故國,毅然決定易幟歸宋,打出大宋旗號公然反叛忽必烈,掀起了歷史上著名的李璮叛蒙事件的序幕。時隔一百三十五年後,大宋的朱紫大旗再一次在山東重鎮益都上空飄蕩,在大宋旗幟下,蒙古使者的頸中鮮血潑灑如畫,李璮身著大宋軍服,舉劍怒吼,「我山東男兒,從此復歸大宋!」上萬披甲戰士同時怒吼,「復歸大宋!」
李璮準備叛變早就不是一天兩天了,他軍隊裡那些忠於蒙古的鐵桿漢奸也早被殺的殺趕的趕,掃除一空,再加上宋軍這兩年與李璮軍隊良好關係,是以李璮正式舉事之時,軍隊裡那些中下級將領一致擁戴。又下令各地盡殺境內蒙古戍軍,消弭後患。完成了對軍隊鞏固控制後,李璮第一件事是遣使至臨安上書宋理宗,正式向宋理宗稱臣;第二件事則是傳檄天下,號召中原世侯與自己一起叛蒙歸宋;第三件事,便是李璮留二伯李祿與兒子李彥簡守益都老巢、親自率領主力去攻打山東第一重鎮濟南了。
軍歌嘹亮,旄旗招展,黑壓壓的李璮軍隊伍沿著官道鋪天蓋地的向濟南湧去,這一支李璮的主力軍隊從旗幟到士兵盔甲再到鞋襪,無不是正宗的大宋軍隊標準裝備,可見李璮對叛蒙歸宋的蓄謀之久。而沿途所過州縣無力抵抗,無不是望風而降,更加助長了李璮志在必得的決心與對獲得勝利的信心。而李璮的岳父王文統則憂心忡忡,一再勸告李璮放慢進兵速度,不可過於孤軍深入。
「大都督,我們到了前面的章丘,暫時停止行軍進行休整如何?」三月十一清晨,李璮軍主力即將抵達濟南東面的最後一個城池章丘時,王文統再一次向李璮勸告道。李璮斜著眼睛向王文統問道:「岳父,你怎麼又來了?我們才走多遠就要休整?過了章丘再走不遠就是濟南,只要我們用兵得法,今天晚上就能在濟南城裡過夜,為什麼你還要提出休整?虧你還是熟讀兵書之人,兵貴神速這點都不知道嗎?」
「這道理我當然知道,只是自從過了淄州後,我這眼皮老是跳得厲害,怕是要出意外。」王文統臉上寫滿擔憂,「檄文傳出去已經五六天了,離咱們最近的泰安嚴忠濟那邊還沒有動靜,就連專門給他去送檄文的使者都沒有回來,老夫擔心嚴忠濟這小子吃人飯不拉人屎,給我們設下了一個圈套啊。」
「才五天半。」李璮糾正王文統的錯誤,又信心滿滿的說道:「嚴忠濟和咱們不同,咱們是早就準備歸依大宋,糧草軍械旗幟軍需樣樣都準備周全,嚴忠濟那邊恐怕連準備足夠的旗幟都得一兩天時間。再說去送檄文的使者得隱秘行事,也許路上耽擱了一下,到現在還沒抵達泰安。」
「希望是這樣。」王文統還是十分擔心,又建議道:「要不咱們就在章丘等上一等,等到其他世侯有了反應再動手不遲?反正濟南已經是嘴邊的肉,什麼時候吃都可以,要是有什麼意外,咱們在章丘也隨時可以退回益都。」
素來信任岳父的李璮有些猶豫,可就在這時候,前鋒鄭衍德遣使飛馬來報,前面的章丘縣已經開城投降,據率眾投降的縣令供認,濟南城中僅有守軍不滿千人,並且有傳聞說濟南萬戶張榮之孫張宏已經在收拾金銀準備開溜,不打算拿雞蛋碰石頭和李璮軍主力硬拚。李璮大喜過望,僅考慮了半分鐘就命令道:「加快速度前進,天黑前務必抵達濟南,拿下了濟南,犒勞三軍!」
「好啊!萬歲!」李璮軍的隊伍中陸續響起片片歡騰,隊伍前進的速度陡然加快了許多。李璮笑瞇瞇的對王文統說道:「岳父,消息如果屬實,咱們也許不費一兵一卒就可以拿下濟南城,到濟南城裡去等其他世侯的消息也不錯啊。」王文統長歎一聲,知道無力回天,也只好隨李璮去了。
章丘縣令沒有撒謊,濟南萬戶張宏收到李璮叛變攻打濟南的消息後,因為兵力不足確實打起了棄城而逃的主意,只是害怕蒙古軍法沒敢提前逃走。當傍晚時分李璮軍兵臨城下時,張宏見李璮軍陣容強大自知城池難保,便果斷下令棄城,率兵向北突圍(史實),濟南遂告陷落,大宋旗幟百年後再一次插上濟南城頭。
濟南不戰而得,欣喜若狂的李璮立即下令犒賞三軍,張榜安民,號召漢人百姓恢復宋人衣衫,踴躍參軍保衛漢家江山。只可惜以宋為正朔的觀念在北方淡漠已久,因此恢復宋室的號召很難有多少政治感召力,濟南百姓就沒表現出太多的歡騰,城中反而人心更加惶惶,人人皆說兵禍難免。更有不少漢人地主害怕大宋軍隊收復山東後對他們殺人奪田,打起了蒙古軍隊復回濟南時與蒙古軍隊裡應外合的主意。
垂涎已久的濟南落入囊中,大喜之下李璮頓時忘乎所以,當夜竟與眾將宴會大醉,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直到王文統再三求見方才起身。剛到大廳時,李璮就看到岳父王文統在大廳裡焦急的踮步,李璮問道:「岳父,這麼早就把小婿叫醒,出什麼事了?難道城做百姓嘩變?」
「城裡有厲元帥和鄭將軍的軍隊維持治安,沒出什麼事。」王文統將一封書信遞給李璮,「大都督快請看,這是邳州萬戶張邦直派人送來的。」李璮接過一看,見張邦直在信上告訴自己,他已經響應李璮的號召起兵反蒙,復歸大宋,並已派出使者去臨安獻表稱臣,但張邦直的邳州糧少兵寡,希望李璮盡快出兵南下,與張邦直軍連成一線,互為犄角共圖大事(史實)。
「好,張邦直果不負我!」李璮大喜鼓掌,大叫道:「快拿酒來!我要遙敬邦直兄弟三杯!」
「賢婿,你還有心情喝酒?你還沒看出古怪?」王文統急得對李璮的稱呼都變了,跺腳說道:「邳州與濟南之間隔著泰安,邳州的張邦直都已經收到消息動手了,為什麼泰安的嚴忠濟到現在還沒動靜?就連我們的使者都沒有回來?」
「是啊。濟南離邳州更遠,為什麼我們已經收到了張邦直的消息?嚴忠濟那邊還沒動靜?使者也沒回來?」被岳父提醒,李璮這才回過味來,趕緊命令道:「快,快派人去泰安,質問嚴忠濟為什麼不守承諾?」
「不用派人去了,如果嚴忠濟存心坑我們,派幾次使者去都不會有回音。」王文統搖頭,又咬牙說道:「要去就帶軍隊去,全軍向南開拔進入泰安,逼嚴忠濟即刻動手。如果嚴忠濟敢耍花招,就直接滅了他!強行打通與張邦直的聯繫!」
「這……。」和歷史上一樣,李璮再一次在戰略上缺乏眼光,猶豫了半晌說道:「這不太好吧,嚴忠濟已經說好和我們一起動手的,如果他是因為準備不足導致行動緩慢的話,我們直接派軍隊過去,豈不是傷了盟友之心?依小婿看,還是再等一等吧?」
「你……你這蠢材!」王文統急得都流出了眼淚,大哭罵道:「當年我把女兒嫁給你,不是圖你的錢,也不是圖你的勢,是因為看在你良心未泯,對我們漢家江山忠心耿耿!忽必烈無數次明裡暗裡籠絡我,我都婉言拒絕,就是為了要輔佐你成就大事!留芳千古!想不到你奇蠢如豬,眼下如此危險的形勢你都看不出來嗎?我們孤軍深入敵境,一旦糧路被切斷就只有困守孤城坐以待斃的命運!你……你還要相信外人虛無縹緲的所謂承諾,不聽金玉良言,浪費我們寶貴的時間!要是忽必烈切斷我們後路,從三面包圍我軍,你就等著殺頭抄家吧?」
「岳父,你別傷心,小婿聽你的就是了。」李璮最大的好處就是崇信儒家,知道尊重天地君親師,被王文統哭罵一陣立即改變了主意,改口吩咐道:「那這樣吧,小婿派厲曼成領兵一萬南下,借口協助嚴忠濟消滅蒙古駐軍,去泰安試探嚴忠濟的真實態度,這種可以了吧?」
「厲曼成勇則勇矣,遇事缺乏應變之能,不如鄭衍德。」王文統擦著眼淚說道。李璮連連點頭,「成,那就派鄭衍德去泰安。小婿再多派斥候打探濟南府周圍的情況,這種可以了吧?」王文統稍一思索,覺得濟南距離李璮大本營益都較近,出了情況突圍比較容易,這才點頭同意。
……
鄭衍德奉命率軍南下去了,大批的斥候也撒出去了,但事態的惡劣程度卻遠超過了王文統的想像。短短兩天之中,李璮軍的斥候就先後發現東平、棣州、博州和德州等地有大批蒙古軍隊的蹤跡,而且全都在向濟南合圍。直到此刻,王文統更加確定自軍已經陷入到了可能全軍覆沒的危險之中,趕緊向李璮建議撤軍,退回益都大本營固守待援。不曾想李璮卻又一次犯起糊塗來……
「三天時間,才佔領濟南三天時間就要撤軍?」李璮哭喪著臉,實在捨不得扔下濟南這座繁華富裕的城池。王文統點頭,焦急道:「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我們必然被包圍。我們不僅要撤離濟南,還要一把火把濟南燒了,不留韃子攻打益都的兵力集結地,還可以讓難民們拖跨韃子的糧草補給。」
「一把火燒了濟南?太可惜了吧?」李璮從牙縫裡吸了一口涼氣,暗暗佩服岳父的心毒手狠。考慮片刻後,李璮搖頭道:「不能撤也不必撤,我們有五萬大軍,即便韃子來攻,守住濟南不在話下。再說我們才佔領濟南三天時間就撤回益都,還一把火燒掉濟南,這和流寇有什麼區別?傳揚出去,豈不是讓天下人笑掉大牙?」
「大丈夫頂天立地,但問無愧於心,何必在乎他人看法?要是再不撤,我們被包圍在濟南城裡怎麼辦?」王文統又勸道。李璮還是搖頭,又說道:「不行,我們是北方漢人世侯的旗桿,還沒和韃子打上一仗就退回益都,只會寒了眾人之心,那些準備舉事的世侯也會因此膽怯而放棄行動。我們只要守住濟南,殺退韃子的反撲,中原世侯才會有信心與我們共同反蒙。」
「怕就怕韃子的反撲殺不退啊。」王文統長歎。李璮卻輕鬆的微笑道:「岳父,不必擔心。我們的斥候只是發現有韃子的軍隊調動,咱們在濟南弄出這麼大的事情,韃子要是沒有軍隊調動那才叫奇怪。等韃子的軍隊集結起來,我們的軍隊早就在濟南站穩根腳了。再說張弘范那小子送信來說就要動手了,等他忽然打下了大都,韃子的軍隊就不再自亂了。」
拖拖拉拉兼猶豫不決間,李璮軍又浪費了不少寶貴時間,到了三月十六那天傍晚,鄭衍德的敗軍狼狽不堪的回來了。鄭衍德軍進入泰安境內後,嚴忠濟派出官員前來迎接,並解釋說是準備不足,還需要一點時間才能舉事。為了表達歉意,嚴忠濟還讓官員送給鄭衍德五十罈好酒勞軍——也幸虧這次去的是心細的鄭衍德,及時發現五十罈好酒中全部下有劇毒,要換粗心大意的厲曼成,李璮的這支軍非全軍覆沒不可。不過饒是如此,當暴怒的鄭衍德將嚴忠濟派來的官員亂刀分屍時,埋伏在軍營外面的嚴忠濟大軍向李璮軍發動了偷襲,李璮軍倉促應戰吃了不小的虧,狼狽逃回濟南。
「嚴忠濟小兒,我必殺你!」聽完鄭衍德的稟報,李璮氣得全身顫抖破口大罵,當即要領大軍去與嚴忠濟決戰。王文統忙攔住他,「大都督,嚴忠濟既然敢如此做,背後必有依仗。不能再猶豫了,我們連夜撤軍回益都吧。」李璮還是有些捨不得,但是在王文統再三勸告與警告下,李璮終於還是聽取了岳父的苦口良言,率領主力連夜出城,灰溜溜向東撤退。
……
「報!嚴忠濟部已經侵入濟南府地界,兵力眾多!」
「報!韃子粱仲軍隊已經開進博州,高打誅滅我軍旗號!」
「報——!韃子郭侃部忽然出現在東阿,正向濟南逼近!」
「韃子史天澤部突然出現在棣州,正由北向南挺進……!」
彷彿是為了證明王文統的先見之明,李璮剛撤出濟南城不久,斥候就先後來報發現了蒙古十六路世侯的軍隊蹤跡——不過這些蒙古世侯可不是來給李璮助陣反蒙的,而是全部打著誅滅逆賊的旗號來宰李璮的。李璮既是憤怒又是慶幸,「幸虧岳父料事如神,韃子果然在濟南府設下了陷阱包圍我們,如果我們再晚走一天時間,也許明天就沒辦法撤出濟南了。」
「怕就怕現在已經來不及了啊。」王文統愁眉深鎖,「忽必烈秘密調動十六路世候圍剿我們,設計異常周密,怎麼可能不派軍隊去切斷我們的後路?但願上天保佑,韃子切斷我們後路的軍隊還沒有部屬到位。」李璮心驚膽戰的擦了把冷汗,趕緊命令道:「全軍加快速度,天亮前一定要撤過章丘!」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快到三更的時候,李璮軍已經撤過了濟南的王舍人店鎮,快要抵達下一個小鎮盤水鎮。不過就在這時候,在前面開路的厲曼成派人請示,是繞路過鎮還是直接穿過小鎮?李璮想都不想就命令道:「穿鎮而過,沒時間繞路了!」
命令傳到厲曼成面前,厲曼成依令而行,指揮軍隊直接突進了連城牆都沒有的盤水鎮,深夜的盤水鎮黑黝黝的,沒有一盞燈火,長街上也一個路人都沒有。粗心大意的厲曼成並沒有察覺其中的古怪,只是一個勁的催促軍隊加快向前。可眼看李璮軍的前鋒軍全部進入盤水鎮時,長街兩旁忽然一陣鑼響,無數火箭從天而降,落到街道中心與兩旁的房屋上,藏在房頂與街旁的硫磺和桐油等引火之物遇火即燃,鎮中立時火頭四起,轉眼就蔓延成片。李璮的前鋒軍身處火海,立時一片大亂。
「殺啊——!」與此同時,盤水鎮的兩旁礦野中忽然殺聲四起,兩支軍隊左右包夾殺來,厲曼成軍又被火攻又被夾擊,立時潰敗。後面的李璮見勢不妙,忙率領騎兵加速衝過來接應厲曼成軍,不曾想李璮剛趕到盤水鎮外側,迎面就有一軍撞來,為首一員大將不是別人——正是答應為李璮偷襲大都的涿州萬戶張弘范!
「張弘范,小兒!汝敢陰我?我誓殺汝!」李璮氣得七竅生煙,對著張弘范咆哮不止。張弘范在馬上仰天大笑,「哈哈哈哈……,要怪就只能怪你蠢!我張氏一門對大汗忠心耿耿,豈能與你這等叛臣賊子為伍?識相的話,趕快下馬受降,否則定斬不饒!」
「我要你的命!」李璮咆哮著挺刀衝向張弘范。不想張弘范卻沒興趣學古人與李璮主將單挑,手一揮喝道:「放箭!」張弘范背後的蒙古軍騎兵立時亂箭齊發,李璮沖得太快躲閃不急,全身早中數箭,幸得親兵捨命救回。蒙古軍騎兵乘機掩殺過來,士氣低落的李璮軍大亂,竟不能組織迎敵。張弘范看準機會,親率一隊直插李璮中軍過來追殺李璮,意圖擒賊先擒王。
「大都督,快走。」忠誠的親兵架起受傷的李璮向後撤退,李璮見張弘范來勢兇猛也不敢怠慢,忙與親兵一起向後逃竄——李璮帶來的騎兵也就了將領指揮,被訓練有素的張弘范軍沖得七零八落,潰不成軍。張弘范見戰術得逞,更是得理不饒人率軍緊追不捨,一直追到了李璮軍的主力中軍所在,還好這邊王文統比較冷靜,及時命令士兵投擲賈老賊援助的手雷殺敵,手雷除了有效抵擋蒙古追兵外,發出的巨響也令蒙古軍戰馬受驚,導致蒙古騎兵也出現混亂,李璮乘機逃入中軍掩護。
「殺啊!殺啊!阿拉!阿拉!」李璮軍四周蒙古軍殺聲四起,鼓聲入雷,黑暗之中不光是李璮,就連王文統都難以分辨張弘范究竟有多少兵力,再加上前面的厲曼成帶傷逃回,李璮軍士氣更是低落。王文統無奈,只得向受了重傷的李璮建議道:「大都督,黑暗之中敵軍不知多少,我們先撤回濟南整頓兵馬再說。你也受傷了,需要治療。」
「撤,後隊改前隊,撤回濟南。」六神無主的李璮連連點頭,大聲下令。王文統與他的兒子王蕘親自率軍斷後,不斷投擲手雷阻攔張弘范追兵,依次退回濟南困守——還好,蒙古的十六路世侯軍隊還沒來得及抵達濟南,濟南仍然是空城一座,李璮軍這才勉強有了一個容身之所。不過直到後來,李璮和王文統才知道一個差點讓他們吐血的真相,當夜阻擊他們的張弘范軍僅有四千騎兵,卻把他們的五萬大軍殺得丟盔卸甲,逼回濟南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