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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卷 何方聖土 二五三、朝爭 文 / 九氣

    「皇上請放心,臣已暗中聯絡了超過四成的朝臣,忠於首輔高拱的高黨黨朋,卻不足四成!」

    在深宮殿內,歷萬帝書房的桌案前,次輔李芳春興奮不已,口氣更是勝券在握般,侃侃而談道:「剩餘兩成朝臣雖未曾表態,但想必心裡還是忠於皇上的!是以此番若是首輔高拱貪權不讓,臣與一眾忠貞大臣勢必死保皇上親政,定不讓那這權臣高拱得逞!」

    朱言鈞聞言大喜,歡笑讚道:「朕果然慧眼識人!李愛卿的手段,的確不負朕的期望!這般運籌帷幄,謀定後動,想來日後將這大冥社稷交到李愛卿李首輔的手上,朕也能放心了!」

    聽得這話,李芳春那老臉容光煥發,神采奕奕卻也不忘矜持道:「承蒙聖上厚愛,臣誠惶誠恐!還請聖上放心,臣為這國家社稷,自會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不負聖恩!」

    大冥次輔李芳春離去時,自是躊躇滿志,心中謀劃著日後那錦簇前程的美景。他卻也不知在他身後,那位他不以為意的小皇帝朱言鈞,「故作威嚴」的面上噙著一抹冷笑,目送他那蒼老背影遠去。

    直待得房門合攏,眼中沒了李芳春的身影,他才向身畔那低眉順目老太監撇嘴嗤笑道:「都是一丘之貉!真個靠著他們,朕這大冥江山早就亡啦!書生做事,十年不成,如要做成此事,還是要靠朕這後手……」

    他瞥了眼那老眼乍現精光的老太監,淡聲道:「下令吧,朝爭一起,便該動手!算算消息傳回京城的時日,倒也恰到好處!」

    「是!」老太監諂笑得滿臉皺褶,兀自不忘諂媚道:「還是聖上英明!雜家定不負所托,把皇上交代的事辦個漂亮!皇上您就看好吧!」

    時至第二日,清晨熹微,雲靄清淡,旭日東昇,倒是大好節氣。只是這早已定下的歷萬帝及冠的日子,卻又被耽擱了。

    照說今日本不該早朝,但得禮部左侍郎王清卻提出質疑,說是他查閱古朝規矩,追溯到萬年前州朝之時,也曾有一例帝王幼年稱帝的事情,而那位州文王的及冠之禮卻非十六,而是二十滿歲。

    在禮法周嚴的大冥朝而言,他這提議一出,便自引得各方各士、朝野上下一片嘩然,為此議論紛紛,爭執不休。只因有了爭執,這四年前便已議定的及冠讓權一事,便又擱置下來,說是只能等群臣商議出個章程來,才能再議。

    雖說大冥朝禮法周嚴,凡事都該嚴格按照古制行事,但這事情一鬧,明眼人俱是心知肚明,哪裡是甚古制惹出的禍,明明是高拱這「相帝」守權的手段。

    那禮部左侍郎王清雖說也是位高權重,但在這一場君臣權爭的大戰中,也不過只是一粒火星,甚或身不由己的小小傀儡,甚或越界的一粒小卒,並非背後下棋的人。

    在人們看來,小皇帝畢竟年幼,十六歲的少年郎,哪裡是這老成持重、老奸巨猾的「相帝」高拱的對手。是以這棋局一開始,便該呈現出一面倒的勢頭,最終的結局也不過是高拱順理成章、名正言順再度把持朝政,但事實卻出乎了太多人的意料。

    那平日裡常做和事老次輔李芳春,這頭做了高拱十餘年應聲蟲的老狐狸,此番卻是旗幟鮮明,站到了小皇帝的一邊。

    當然最開始時,並非這次輔與首輔兩位大佬赤膊上陣,拼得依舊是各自手中的棋子,兩方各有品階不高的朝臣跳出陣來接招。相對那禮部左侍郎王清的,便是吏部左侍郎張志遠率先又生質疑,從各自身份而言,二人卻也是門當戶對。

    這吏部左侍郎張志遠,便又尋出古籍,查到了一條極為有力的反駁之言。他只說在那州朝時,男子及冠歲及二十,是以身為天子的皇帝州文王,才會二十及冠之後才親政,但得自打六千三百年前的塘朝起,男子及冠已然改作十六,並一直延續至今,是以當朝皇帝,也該以十六及冠,立行親政了。

    兩邊俱是古制,似是都佔著禮字與理字,這般自是涇渭分明,爭執得不可開交,且這事情事關重大,自是哪邊也不願輕讓。

    若是這高黨一脈得勝,這強勢相權便能再得延續四年,有這四年緩衝、佈置,料必哪怕真個讓歷萬帝親政了,那時朝廷上下百臣一心,饒是帝權也得乖乖臣服在臣權之下。

    若是那次輔李芳春得勝,小皇帝立時登基,便會打亂高黨這些年還未臻至完善的佈置,假使這小皇帝頗有心機、手段,為爭臣權的大好形勢,便會漸至分崩瓦解,重新落下帝權之下。唯一能得到好處的,便是那顯然投靠了小皇帝的次輔李芳春,能夠得坐首輔的幾年風光罷了。

    對於李芳春,高黨人士自是鄙夷、唾罵,時有明嘲暗諷,說是他目光短淺、自私自利甚或奸詐小人,全無大局之心,只為自家蠅繩小利,實乃世間頭一號奸臣!

    而在朝堂之上,高拱與李芳春這兩位早已暗鬥激烈的大佬卻是面色平靜,好似寵辱不驚,抑或事不關己,各自不動聲色任由手下人鬧得不可開交,只是二人究竟是何心思,旁人卻也不得而知了。

    這一爭便是足足一月,兩方相持不下也不是個辦法,終是啟動了廷議。

    廷議說是廷內定議,以舉票多寡來定奪勝負,實則不過讓群臣各執一粒紅豆與一粒綠豆,自有太監托起一個金罐,流走於群臣之間,讓群臣放入一粒豆子罷了。卻不要小看了這看似玩鬧之舉,大冥朝諸多舉措,都是因此定奪出來的,這亦是白刃相見的時候,哪一方籠絡的大臣多,便自該在這時候見得分曉,真個分出勝負。

    廷議之時,小皇帝朱言鈞高高在上,冷漠望著群臣,明明事關於他,他卻偏偏參與不進去,這心頭滋味可想而知。是以在與李芳春眼神悄然對視時,才流露出希翼與詢問的心意,待得李芳春那眼神示意他放心,又露出成竹在胸的篤定,才讓朱言鈞「鬆了口氣」,露出感激之色。

    李芳春此刻心懷激盪,卻是已有兩夜激動得徹夜難眠,時時估算著所握票數,才能覺著此番必勝無疑,由此才能略覺心安。

    他緊張盯著那金罐在群臣中遊走了一圈,與自家暗中拉攏的群臣們各自投去鼓舞神色,更是挑釁望了眼高拱,眼中充滿了得意與張揚。

    只是待得兩位太監公示豆數,一聲聲唱喏之下,李芳春的面色越來越蒼白,目光終是變得不可思議,難以置信。

    「慢著!慢著!」

    李芳春有些慌亂,急忙道:「臣提議此番不算!定是有些大臣馬虎,記混了才對!這紅豆乃是二十及冠,那綠豆才是十六及冠!諸位大人,還請謹記啊!休要再弄錯了!」

    原來總計三十八位二品大員參與廷議,但這公示出來的結果,那紅豆竟足有二十六數,而支持李芳春的綠豆,才不過寥寥一十二數,與李芳春的預料大相逕庭,相去甚遠。

    只因他原本籠絡的二品大員,已有十九之數,怎也該立於不敗之地,而在他打探出來的高黨大員,總計也不過一十三位,如今他這麾下少了足足七位大臣的支持,反倒那看著必敗的高黨,卻不知為何多出十三粒紅豆,比他預料整整翻了一倍,這實在大出他所料,打得他實在措手不及,不敢相信。

    他也只有歸結於麾下有些個大員生性馬虎,在這緊要關頭偏偏弄混了豆色,也只有尋這個由頭,才能令他心下稍安,卻未曾留意好幾位大員與那高拱面上,流逝的一絲譏諷冷笑,似在看丑角耍寶一般。

    朱言鈞卻也平靜如故,彷彿在大臣們看來似在故作鎮靜,「勉強」笑道:「李愛卿說是廷議有錯,提議再行一次,高愛卿意下如何?」

    高拱拱了拱手,略帶恭謹俯身道:「既然李大人質疑,老臣亦無異議,再行廷議便是!」

    再行擲豆的結果,令李芳春手足冰涼,失魂落魄,怔怔間忽而「啊!」一聲慘叫,便自「噗通」栽倒在地,不省人事了。

    原來那還有十二粒的綠豆,再行廷議不增反減,只剩寥寥五粒,而那支持歷萬帝二十及冠的紅豆,一朝增到了三十三粒之數,更是一騎絕塵的大勝。能做得二品大員的人物,無不是精明絕頂,便是有幾位還不知大勢,待得那第一次廷議結果一出,便已隱隱知曉了勝負,自是見風使舵,暗中轉了牆角,立馬投入了高拱的麾下。

    廷議結束,歷萬帝乘坐龍鑾回返書閣的路上,神色也並未見太過失落,似是對這結局早有預料,一路閉目養神。直待即將到得書閣前,他才搖頭嘖嘴,讚歎道:「這高拱果然技高一籌,區區不成事的李芳春,的確不是他的對手!」

    「只是高拱這人也足夠陰狠,先前還放出風來說是要朕等得大婚,成家定了皇后才能親政!算算時日,朕只需等尋到合適人選,手腳快些也只能拖延一、兩個年頭,看來這消息也是掩人耳目,故意迷惑朕的伎倆罷了!如今這般陣勢,是要生生再奪權四年!四年吶……果然好手段!好心機!好貪婪!」

    「好在朕也未曾將信心都放在這李芳春身上,否則真個要中了他的算計!李芳春這廢物,怎會是他高拱的對手?此番露出了爪牙、野心,只怕不隔幾日便該落野,被高拱連根拔起了吧?」

    朱言鈞冷笑兩聲,側頭與那老太監道:「李公公,吩咐你辦的事情,辦好了吧?」

    「回皇上!」

    那老太監擠眉弄眼,低聲嬉笑道:「那事情辦得一帆風順,算算時日,消息今夜便能傳到京城,皇上您便擎等著看好戲吧!」

    「好!」朱言鈞大讚,目中隱現精光,爍爍道:「他高拱夠狠,也別怪朕無情!想來高大人與其爪牙,正該在慶賀這一場大勝,不知朕送上這賀禮,是否足夠讓他高大人『驚喜』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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