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第一百九十八章 九天龍吟驚天變二 文 / 無赦
三更時分，紫禁城、養心殿東暖閣中。
幾個身負著京師防務的神機營重臣正在細細地謀劃著力挽狂瀾的京師保衛作戰計劃。按照他們的計劃，首先是就要安內，派出神機營兵勇協同戶部官員，徹查城中平民家系，將精壯男子強行拉去守成，並在所餘平民中實行連坐制，即以十戶為一甲,立一甲長,百戶立一總甲長，一家逸逃，全甲連坐斬首。以此來控制城中平民以及參與城頭守衛的漢人壯丁。其次就是攘外，在京城固守的同時，派出精幹人等，去遼東吉林烏拉（今吉林市，當時此地為盛京之外的屯兵之地）請援，以俟援兵來時，裡應外合將長毛一舉擠出京畿，再做後圖。
慈禧靜靜地坐在描龍繡鳳的皇座上，只是仔細地聽著他們的謀劃，並不開口。她從一位宮女手裡接過來一杯茶，淡淡的茶香沁人心脾，她用嘴唇輕輕地咂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端詳著這一隻天青色宣窯暗龍杯，欣賞著精美的名貴藝術。她一改日間華貴的鳳冠霞帔，只是簡單的一身便裝。髮絲嚴謹地包裹著水紋碧玉簪，銀絲斜扣貼身小襖裹足了欲折柳腰，外罩一件緙絲明黃地彩雲金龍女龍袍，絲絛滾邊兒。繡面兒的湖色緞繡折枝蘭花紋旗鞋時時探出袍邊，臉上透出一種說不出的穩重。這個歷史上把持了中國政權近半個世紀的女人，面對著即將到來的亡國厄運，竟然沒有一絲地慌亂。從這得體的舉止和散發著貴族品味的著裝間。霎忽透lou著絲絲入扣的風韻。
站在旁邊侍候的幾個宮女和太監都沒有一點聲音，偷偷地打量著太后的面部表情和她的端詳茶杯地細微動作。他們都知道西太后會向在場的眾大臣問起禦敵方略大事，但是他們沒看見皇太后地任何指示，也不敢擅自迴避出去。這些宮女和太監們平日不需要等待慈禧開口，他們會根據她的眉梢眼際任何輕微動作行事，完全合乎她的心意。當慈禧的眼睛剛剛離開茶杯的時候，一位宮女立刻走前一步。用雙手捧著一個堆漆泥金盤子把茶杯接過來，小心地走了出去。其餘的宮女和太監們都在一兩秒鐘之內躡著腳退了出去。
現在東暖閣裡只剩下慈禧和幾個神機營的重臣了。慈禧站起來，放下了手中地茶杯，然後用沉穩的低聲說：「我朝自太祖龍興以來，歷兩百四十九年江山，國基永固。先帝十年，北京一度蒙塵於夷荻，都能逢凶化吉。想必這次也是一樣。各位大人只管盡心本職，我大清國祚綿長，斷不是一股長毛所能動搖的！如今長毛雖已經圍城，聖駕欲出不得，固守北京，靜待遼東來援，亦不失為一妙著。此刻京師有軍民數十萬，糧物軍資亦能維持月餘。你們所說的那個伊克唐阿倒也算得上是自僧親王之後滿洲數得著的勇將了。由他率遼東鐵騎勤王，亦是可以放心。這樣吧，呆會哀家自會手書一道密詔，將他自吉林烏拉（今吉林市）召來勤王便是！」
聽倘若在往年，慈禧聽到有勤王之師來援定然喜極，也一定會立刻將由主管衙門將這一消息佈告京師臣民周知。以安人心。然而，近來的挫敗使她不得不慎重了。已經有許多次，她的希望變成了絕望，她傳檄天下兵馬圍困長毛首政於江寧，嚴令要一舉剷除長毛賊巢，進而肅平全國。她命令曾、左、李三人北上黃淮勤王，以御長毛兵鋒。但兩次戰爭結果，都與她的預期大相逕庭。圍攻江寧之役，雖以數十萬重兵強功硬撼，亦是慘勝。而長毛大軍來了個棄尾而走。轉戰千里，其後南九省及西北、關中等地戰火不斷。長毛賊勢日盛，陣斃僧親王八旗精銳，又奪取南方九省要緊之地，更策反左、李，擊殺曾相，大局從此不可挽回。想著這半年來地痛苦體會，她對伊克唐阿救北京的事也不敢抱十分希望。如今她擔心伊克唐阿害怕「長毛」兵勢強大，在山海關、吉林烏拉一帶畏縮觀望，不能星夜前來，或長毛一面分兵東去阻擋關外鐵騎西來，一面加緊攻城，使伊克唐阿兵救援不及。自從方才聽聞友邦撤軍，任由長毛直抵北京城下以來，她的心頭隱隱又不祥之感，似乎亡國的恐懼壓迫而來，是以眼下雖看到奕譞等人自信滿滿，仍舊沉默著。由於這種複雜的心情，使得她只能故做鎮定，而不能展顏歡笑。
奕譞等人倒是沒有覺得絕望。聽太后這麼說，當下甚為欣喜。當下上前道：「太后聖明！有伊克唐阿數萬鐵騎來援，我大清定能克定長毛，光復盛世！」
慈禧點點頭道：「你們方纔所議各事均可行。今兒個哀家都准了。七王爺！六王被擄，這京師要務，盡要仰仗你了！待會你們即可依計施行，萬不得有所紕漏！哀家這就書密詔，要伊克唐阿率兵南來勤王！」
「喳！」奕譞等人跪地齊聲應道。
慈禧看了看他們，有氣無力地搖搖！」然後提聲道：「叫司禮監來人！」
一直在殿外候著的小太監們，立刻跑去將司禮監太監傳來。趁這時候，慈禧用硃筆給伊克唐阿寫了一道手諭：諭吉林烏拉鑲黃旗佐領伊克唐阿，速率大軍來京，痛剿逆賊，以解京師之危！
司禮監太監將這一太后手諭拿去之後，在黃紙上端蓋上便璽封好，於封套上加注「八百里飛遞」五個字，登記發文地月、日和時間，直接交到了奕譞的手上，奕譞等人立刻山呼太后安康，三叩九拜而退下。
送走奕譞等人之後，慈禧再也無法安睡了。像這種令人壓抑的氛圍之下。她又怎麼能安睡？她又想起了咸豐十年，那個英法聯軍進攻京師地前夜，她又想起了京師八里橋外的那場血戰，又想起了同治登基，自己與慈安誅殺顧命大臣，爭奪大清政權時的那一夜，她再也睡不著了。同治小皇帝早就有司職太監送去安歇。慈禧靜靜地在東暖閣坐了一會，起身道：「擺駕坤寧宮！」
坤寧宮自嘉慶三年重修之後。便做為清宮薩滿祭祀的場所。這裡曾是康熙朝大婚時的典堂，現在已經完全成為了祭祀之地。說到這薩滿祭祀是滿族的一種專有祭禮，是用來祭祀本氏族的部落神和祖先神等傳統神靈，祭儀地主持者是愛新覺羅皇族地皇家薩滿，他（她）們被視為能在神與人之間進行溝通地使者，熟悉祭神地儀式，會演唱神歌和表演請神。（ps：滿族的祭祀禮。大家若有興趣可以去查閱一下，在這裡血影就不贅述了。）
這種祭禮，在滿族人看來特別重要，所以清朝入關後，皇帝也將其帶到北京宮中，為了適應祭典的需要，順治年間還特意按照清寧宮的格局，將北京宮殿的中宮坤寧宮進行了改造。直至現代一九二五年遜帝溥儀離開故宮之前，坤寧宮的薩滿祭祀始終沒有間斷過，足見其影響之深。
今日雖不是祭祀之日，但慈禧心不能安，便破了例。當慈禧駕輦到了坤寧宮，早就得到太后駕臨消息地薩滿祭祀們早就列於坤寧宮之前靜侯了。入得宮中。薩滿祭祀們頭帶神帽，身穿神裙，腰繫腰鈴，手持神刀神鼓。照例開始了領牲的儀式。丹墀上的仙鶴形古銅香爐全都點燃沉香，噴出來裊裊香煙。坤寧宮的太監和宮女們一部分跪在丹墀兩邊，一部分跪在丹墀下邊。整個宮院中沒人敢隨便走動，沒人敢小聲言語，沒人敢發出一點聲音，一片肅穆。
西炕前的供桌上擺好祭器和糕、酒等供品，慈禧上前恭敬地上香行禮。在香煙氤氳的丹墀上向上天三跪九叩的時候。表面上同往日一樣虔敬，但是心情卻大不相同。自從入宮做了貴人以來。每次進行夕祭祀之時，都由她陪伴著先前的咸豐帝、如今地同治帝拜天祈福。她是一個權力慾極重的女人，當她用盡手段從咸豐遺詔的顧命大臣手中將把持整個清廷朝政的大權牢牢地握在手裡之時起，便每日辛辛苦苦地治理國事，縱然晚上為著省閱文書，批答奏章，直到深夜就寢，她嘗到的是那中權力在手，掌控一切的快感。往日夕祭，她或是默禱剿平發逆勝利，或是默禱洋毛子勿再因事寇邊，總之都為著一個心願祈禱：保得手中既得地權力。但是，從去年十一月間僧親王戰死、數萬蒙古鐵騎喪失殆盡之後，曾、左、李，三大漢臣或死或降，她在夕祭拜天時的祝禱內容已經有了幾次變化：她先是默禱上天保佑，使黃河河防能夠固守，阻止長毛北來；當長毛輕破黃河天險之後，她又默禱直隸和京畿能夠固守，房山能夠固守，京師關能夠固守……到了長毛的大軍不但進入房山，而且毫無阻攔地越過永定河直達大興城以後，她的心緒全亂了，默禱的唯一內容是友邦的洋槍隊能夠劫住長毛的攻勢，殺退長毛，使北京轉危為安。但是，天津衛談判的失敗，洋毛子背信棄義地撤兵，北京城被四面合圍，大清亡國之危漸近，令她不得不驚慌。幸而她早就練的頗為老練，所以於人前方無失態之舉。但是今晚，當她一面虔敬地三跪九叩，一面禱告上蒼使伊克唐阿能夠在盡快來之時，她內心的恐懼已經到了無以復加地地步。拜天之後，他沒有馬上起身，在黃緞繡龍拜墊上繼續低著頭停了片刻，忽然想著城外令人焦灼地戰況，心中不由得一陣酸痛，暗暗流下熱淚。
薩滿祭祀已經開始了「領牲」的儀式，一頭由宮裡桊養地黑色無雜毛的公豬被綁了四蹄，擺放在了供桌之上。手持神鼓的薩滿祭祀開始不停地敲打著「神鼓」，口中呢喃著含糊不清的言語，臉上也浮現起奇怪的神色，整個坤寧宮中洋溢著一股神秘的氣息。慈禧看了一會，覺得有些頭暈，便微閉了雙眼伏著。那薩滿祭祀跳了一陣，停下來，端起放在供桌上的御酒灌進豬耳。慈禧知道，這裡是「領牲」的關鍵之所在了。如果酒倒進去之後，豬搖頭，便可認為是被受祭之神接受，可以接著下一步的夕祭了。如果豬沒有反應，那就只能一切從頭開始，再跳起「神舞」，繼續灌酒水或者換豬，直到成功才能進行下面的程序。
領牲成功了。慈禧覺得心裡稍稍安穩了一些：畢竟在這個時候，這些神靈都沒有拋棄大清，看來，大清氣數未盡！她有些發自內心的興奮了，如果能順利地將福肉吃下，便可以實現所求，大清就可度過眼前的難關，重興往日氣象！薩滿祭祀一見領牲成功了，便招來兩個秉職太監，將那豬拖出去宰殺，坤寧宮置了兩口大鍋，南側的鍋灶即是供褪豬時使用的，而北側兩口更大的鍋則是用來煮祭肉的，那些太監們手腳麻利地將豬宰殺好之後，沒有多久，便送上「擺件」由皇太后「拿件」。（ps：第一次煮肉是把豬按部位卸成幾大塊，煮好後再按豬的原型擺到供案上，俗稱「擺件」，再從每個部位割下少量的肉放在碗內，俗稱為「拿件」）薩滿祭祀邊唱邊跳邊獻祭，慈禧伴隨著祭祀的歌舞行禮叩拜，隨後再把肉切成三四寸的方子，接過祭祀遞來的解食刀，手捧著盛肉的木盤不放桌也不蘸作料，大口吃了起來。
雖然慈禧吃著這方子，甚覺不適，但為了她所祈求的願望能夠實現，她閉上眼大口地吃了下去。夕祭的最重要之處，便是在此了。只要祭拜的人能吃下福肉，向神靈祈求的願望就能實現，吃的越多，那「福氣」也越厚。到了這個時候，她，慈禧，除了相信神靈，還能相信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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