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十一章 柴草嗶啵,漸傳漸遠(3) 文 / 東風西浸
第三節
「先生請了!」
茶水淡淡的香味衝入了鄭林的鼻子,但依然讓習慣飲酒的鄭林皺了皺眉頭。雖然他早已經知道因為糧食短缺,渤海禁了釀酒,但是卻沒有想到張定在這種宴會之上,竟然滴酒也無。他放下茶杯,向著張定問道:「如此貧瘠之地,將軍何以立足?」
貧瘠之地,張定被鄭林說的苦笑起來,他將手中的茶水倒入口中,呵呵兩聲,這才說道:「人心二字罷了。晉人於我乞活,便如當日東萊人於鞠公。只是鞠大人宅心仁厚,而我乞活卻退無可退罷了。」
鄭林抿了一口茶,然後將茶杯拿著手中輕輕把玩半晌,才對著張定說道:「誰說退無退路,平州慕容氏便為豪傑。若是將軍北上,必有大用。」
「若是如此,先生何不出仕,反而躬耕於野?」
「即便慕容氏不是,青州曹嶷此時便要北上。若有青州為將軍提供糧草器械,將軍便不復有後顧之憂。」
「先生怕是忘了泰山徐龕之事。羯胡攻徐龕,曹青州在廣固聞風自守。」
「聽聞祖豫州一世英雄,將軍是否想要南下相投?」
這一次,鄭林卻只是聽到張定的反駁之聲,只聽到上首傳來一聲常常的歎息。他笑了起來,這個張定,果然如同傳言一般,以祖劉自詡。只是便是如同祖逖一般,在江左的環境之下也是難有作為。他剛剛拿起旁邊地一個茶杯一飲而盡。卻聽到張定說道:「祖公老了,而乞活已非我一人。」
「如此說來,將軍確實退無可退。」品味著口中的苦澀,鄭林覺得眼前這個年輕人有些可憐。在談吐之間,他彷彿能夠捕捉到這個年輕人的與眾不同,但卻捕捉不到這個年輕人的勃勃野心。那麼是什麼讓這個毫無野心的年輕人,在河北羯胡控制之地控有如此局面。他如此勞心勞力。卻是為誰?
難道是為了江左那個已成傀儡的的司馬氏皇帝不成。在他思索當中,那邊地張定已經從情緒之中擺脫出來。向著鄭林笑道:「也並非毫無退路,不過退又如何。有一句話,不知道當問不當問?」
「但說無防!」
「此時曹嶷北上,鞠公卻猶豫不決,不知若是曹嶷兵敗,羯胡西來,青州士民何去何從!」
「曹嶷兵敗。言之甚早。」
「若是等到曹嶷兵敗之時,恐怕便是鞠公空自悔恨之日。」
把玩的茶杯跌落在矮几之上,鄭林驚訝地看著上首那個自信的年輕人。渤海兵力被羯胡牽制在四處,難道他還有一戰而定青州的可能。若是曹嶷敗了,只怕身在兗州的羯胡順勢東進,那麼臨淄,廣固,北海。無數的繁華轉瞬之間便要成為雲煙。一想到自己的家鄉北海被羯胡肆意蹂躪,一直氣度雍容的鄭林也忍不住冒出冷汗。
「若是將軍能擊敗曹嶷,某自可以說服鞠大人回到東萊,收拾青州人心。只是」
「鞠大人之事,張定不敢強求。先生也集青州人望,張定有一事相求。」
「莫非讓我親身前往青州。收拾人心不成?」
「張定怎會讓先生輕入險地,只是戰事一開,或有不可預料之事。張定想要鄭公暫留渤海,若是緊急時刻,或能保得青州不受羯胡騷擾。」
鄭林看著這個可愛地年輕人,笑了起來。廢話說了這麼多,不過是想要讓自己暫時留在渤海,等到將來為渤海招降青州郡縣。自己此次南下,除了受鞠彭委託南下送船而來,也有聯絡東萊青州的意圖。即便張定不說。只怕多半也要暫時留在此地。他遲疑了一下。便點頭應允。
張定長身而起,喜色滿面的向著鄭林大禮行來。鄭林雙手攙扶。賓主盡歡。只是將茶水倒入口中之時,一個疑問依然糾纏在鄭林的腦海之間。
一日後,博陵,漆黑一片的夜空之中,一條星河在塢堡守卒的注視之下向著塢堡緩緩流動。星光漸漸衝破黑暗的尾追堵截,在守卒的眼睛之中猛然擴大。淒厲地金鼓聲在星光接近的同時在塢堡響起。當塢堡的主人來到塢堡之上的時候,展現在他面前的是無數的火把正在向著塢堡緩緩逼近。所有人都失去了聲音,他們心驚膽戰地看著塢堡之外。在他們的恐懼之中,一團火光在星光之前轟然點燃,一片大旗在火中之中迎風而展。在塢堡之上所有士卒的神情驚惶之中,原本同樣不知所措的塢主卻笑了起來。他搖頭阻止了向他圍攏而來的子侄,疲憊的神情帶著一絲說不出的放鬆。
「城下非是匪盜,乃是乞活!」
乞活來了,周圍眾人齊齊鬆下了緊張的神經。雖然成軍不足一年,但在羯胡控制之下的博陵,乞活之名已經是婦孺皆知。即便是那些常年累月對晉人燒殺擄掠的小股羯胡,也隨著乞活地擴張,逐漸在博陵消失。看著塢堡之下雄偉地行裝,城頭之人心中皆是一熱。有幾個年輕人更是攛掇著塢主打開大門,將乞活迎入塢堡好好歇息。在他們的吵嚷之中,方才見到乞活還笑語盈盈地塢主臉色已經全然變黑,向著幾個年輕人低聲喝道:「若是想死,不要連累族人被羯胡所屠!」
話語無情地將年輕人的希望撲滅,他們這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地。若是投了乞活,只怕等到乞活前腳剛走,後面的羯胡便跟了上來。一想到這裡,幾個年輕人立刻垂頭喪氣向著塢壁邊緣走了過去。塢堡之下,近萬大軍寂靜無言。只有火把的嗶啵輕輕傳來。片刻之後,為首地火光微微晃動,一個不過而立之年的士子擎著火把,策馬上前。
「渤海馮良請塢主堡下一敘!」
聲音並不是很大,但讓正在註釋著乞活的眾人一陣慌亂。被點名的塢主面孔猛然一緊,探出頭來,向著馮良大聲喝道:「夜黑風高。不宜會客。馮軍師深夜至此,所為何事?」
「若是塢主不便會客。馮良自不強求。我軍前來此處,自然是攻掠博陵,難道是想與塢主笑語歡談不成?」
攻掠博陵,塢主頭皮一陣發緊。前兩天還有傳言說道乞活主力已經南下,怎麼可能此時攻掠博陵。即便乞活軍的戰力驚人,但是光憑借城下的這些軍隊,也不過是足夠攻破幾個縣邑塢堡罷了。想要攻擊博陵這樣的大城。只怕是白日做夢。他揉了揉自己地額頭,哀歎一聲,難道高陽之事會在博陵上演?他靜了靜心思,便想著如何向馮良解釋,卻不想那一側馮良向著軍列之中退了下去。隨即「砰」的一聲,一支利箭出現在一支火把之下女牆上。
這算什麼,示威麼?
額頭滲出了汗珠地塢主忍不住暗罵馮良兩句,這才發現了那利箭上面綁著書信。擦了擦額頭的汗珠。塢主這才吩咐子侄將書信取了過來。讀罷來信,塢主臉上的表情複雜之極。
「如何,塢主允麼?」那個討厭的聲音,好像不允許他有太多的思考時間。塢主也不答話,只是再次從頭看了一遍,然後狠狠的一咬牙說道:「乞活信諾麼?」
「若是不信。乞活何以立足?」
「好,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但願馮軍師不要讓我等過於為難。」
「哈哈」下面的馮良笑了起來,過了好一會,這才笑道:「多謝塢主了,一刻之後,乞活便要進攻塢堡,還望塢主多多準備。」
不知道兩人說些什麼地年輕人面色驚惶的看著塢主,彷彿戰爭已經不可避免。雖然心中親近乞活,但是在這種生死存亡之際。諸位年輕還是迅速的站在了塢主一側。他們一邊緊張的護衛在塢主之前。一邊緊張的想要佈置守衛,只是很快便被塢主制止。塢主探頭看了一眼下面的乞活。然後才向身邊的子侄低聲下令。
「帶一些家人,將十車糧食放在城門處。」
「若是城下鼓聲一響,立刻帶領城上士卒向後撤退。」
塢主一口氣將命令下達完畢,卻發現子侄們都愣在那裡。負責守衛城牆的兒子結結巴巴地問道:「父親,你確定下面是乞活嗎?」
「不是乞活,難道是羯胡不成?」塢主低聲喝罵,乞活與羯胡的分別,他還是分的清楚。但是那在黑暗之中靜寂無言的軍紀,便不是羯胡、匪盜或者其他流民軍能夠假扮。在他的喝罵之下,一眾年輕人這才紛紛準備而去。鬆懈下來的塢主看著火光之中地乞活,心中不禁暗自揣測,這些乞活,到底想要作些什麼?
而城下,騎在馬上的馮良,看了著城頭之上晃動的人影,又看了看遠處一人手持兩個火把的乞活士兵,心中卻在盤算著,能否將羯胡的注意力拖在博陵。
「準備好了麼?」
「好了!」
「騎兵營有消息麼?」
「沒有異常!」
「好,開始吧。」
隨著他的聲音落下,一陣鼓聲從黑夜之中傳了開來。乞活士兵吶喊著向著塢堡衝鋒而去,而同時城頭上的士兵卻向著塢堡之中迅速逃亡。當塢主再次出現在塢堡之上,苦笑著看著被撞破的大門之時,黑夜之中突然而來的乞活,早已在黑暗之中快速離去。
半日後的黎明,一匹快馬急速衝入高陽城門,片刻之後,高陽郡守府邸便傳出一陣笑聲。兵敗以後沉寂已久地石然從府邸之中猛然衝出,在大街之上高聲咆哮。
而此時,在樂安正東方地大海之上,數百風帆正迎風向北。
有漢523年二月下,渤海張定命一萬餘新軍南下,以保樂陵。馮良仿祖逖河上之事,揮軍攻掠博陵。北海鄭林客居渤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