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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81章 官場無奈 文 / 玉晚池

    這就是史樹友心中的「貓經」?石維民實在有點不解,他何以要在這種場合,這種時節朗誦這首《不懂事的貓》?他究竟是在感歎?還是在影射?如果是影射,他又影射什麼?是僅僅為了影射我石維民,還是在影射整個官場?石維民腦海裡不停地旋轉著這幾個大問號。而此時的史樹友表情凝固,也開始沉默起來,低著頭不停地吸著煙,也許他同樣正在心裡不停地劃著問號。

    石維民掏出手機一看,快到十一點了,十二點吃午飯,得抓緊時間打開話題,結束這場談話,「老史,過去就讓它過去吧。你也要放眼未來喲。」

    史樹友抬頭盯著石維民那張不卑不亢的臉,就像希望從中找出答案來,「未來?我史樹友已經落到今天這種地步,還有未來麼?這一輩子恐怕就只能在這裡度過了。」

    石維民表情嚴肅認真,而不乏誠意,「應該有。老史,你雖然也犯下了嚴重的錯誤,觸犯了刑律,但你與王名烈、羅林森絕然不同,你沒有傷害人的故意,沒有犯下人命血案,沒有和兇惡的地下黑社會組織攪在一起。並且我還知道,你離開泰平後,仍在對王名烈、羅林森進行過提醒和敲打,告戒他們不要搞小動作,不要去傷害人……從這一點上說,我對你非常感激。」

    史樹友無語,默默地吸著煙。

    「當中紀委對你實行『雙規』時,你能夠積極主動地交待自己的問題,並且主動地上交了贓款。你有立功表現。這一點,組織上是認定的。我希望你能夠好好改造,爭取不斷減刑,爭取早日出獄,你有這個條件,關健是要樹立信心……」對於這些道理,史樹友自然明白,但石維民還是說了。也只能說說這些,除此之外,他還能說什麼?

    史樹友依然無語。

    「從個人的角度上說,我石維民與你史樹友既無仇也無怨。有些事也希望你能夠理解。」

    史樹友抬起頭,「你指什麼?」

    石維民脫口而出,「春節你到泰平的事。」

    「你是說你騙了我的事啊?哈哈哈……」史樹友突然放聲大笑起來。

    「對。你托我幫忙的三件事,除了只安排王名烈父子見了一個面,其他的我根本就沒有打算去辦,也不可能去辦。」石維民非常坦率,毫不忌諱。

    「我知道,我也能理解。兩大陣營啊,你死我活鬥爭的關鍵時候,你怎麼可能會幫對方呢?我當時只所以要找你,也只是抱著一種僥倖的和試試看的心態。而如果不找你,我又能去找誰呢?我找到你,談了,結果你很乾脆地答應了。其實我心裡並不踏實,所以在我動身去京城參加全國政協大會的前夜,我打電話試探了你,並且探出了疑點:你作為一個全國人大的代表,怎麼可能僅僅因為父親感冒而放棄行使那麼一次神聖的權力呢?」

    石維民笑了,「是這樣。我父親根本就沒有生病,我是故意撒了一次謊。」

    「所以,我一放下你的電話,就馬上打電話找到羅林森,讓他查清你父親是不是真的在生病。結果,我們還沒有來得及瞭解事情的真相,我們倆人就分別被中紀委和省紀委『雙規』了,通信聯絡也就自然被強行中斷了。我們的垮台完全是天意,這怨不得你。來一個換位思考吧,假如當時我坐在你的位置上,我也可能只有採取那種應付的辦法。從客觀上說,當時我們已是一種貓和老鼠的關係,你也是迫不得已啊。」

    「謝謝史老哥的理解。」因為有了真誠的感激,石維民不由自主地稱了一聲史老哥。

    史樹友顯然已注意到了,因為他開心地笑了一下,「其實,我心裡一直十分佩服你。你是這麼年輕有為,在現今的官場上,能夠不隨波逐流,始終保持自己的潔身自好,非常難得。不像王名烈、羅林森那兩個膿包,散腦水,五十多歲了怎麼混的?為人處事不動腦子。你貪就貪了吧,又好色,這還不說,為什麼還要害人?要幹些傷天害理的黑社會的那種勾當啊?真是死有餘辜。也怪我在位時,一直瞎了兩隻眼睛……」史樹友說著,似乎心裡十分沉痛起來。

    「拋開法律的天平不說,就我個人認為,你的問題與王名烈、羅林森具有本質的區別。」

    「謝謝,還是差不多吧,都是罪犯,只是罪重罪輕的差別。維民哪,如果說泰平的這場鬥爭是正義戰勝了邪惡,那麼你我雙方都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別人暫且不提,就你和我來說損失最大,你失去了至愛的妻子,我失去了人生最寶貴的自由……」

    「是這樣的。」石維民只附和了一句。

    「今天我有幸與你坐在一起,但我們的身份已完全不一樣了。你是市長,我是囚犯,地位懸殊,具有天壤的差別,本質的差別。維民,你一個當市長的日理萬機,太忙,卻不辭辛苦,大老遠的跑來看望一個被判了死緩的囚犯,確實讓我心裡感動。維民哪,有些話在你面前,我不知道是當講還是不當講?」史樹友兩眼緊盯著石維民。

    「但講無妨。我就想聽聽你的心裡話。」石維民非常乾脆。

    「好。那我就講講……世上沒有任何人從娘胎一生下來就是壞人,也沒有哪一個**分子一生下時就已經刻上了印記。說天大說地大,天地確實大。人呢,生時頂了多大一塊天?只有上面一塊小圈圈;死時又佔了多大一塊地方?火化了裝進小盒盒只佔了幾個巴掌那麼大的小地方。什麼錢哪,權哪,名哪,一生都在爭,都在苦苦地為之奮鬥,到頭來什麼都不在了。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誰不是這樣?」

    從高位跌落下來的史樹友顯然已看破紅塵,臉上堆滿了一種人生的無奈。這是一個長者的感受。如果今天史樹友仍身居要職而不是一個囚犯,恐怕他永遠說不出這些話來。石維民沒有開腔,靜靜地傾聽著史樹友的訴說。

    「在位時都在喊:權力是人民的。要為人民掌好權,用好權。說起來輕鬆,做起來很難很難……或許你要問,我老史一個參加工作幾十年,一個經受了幾十年正統教育的老同志、省部級高幹,何以走到了今天這種田地?其實這當今的官場也有很多的無奈。古人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其實這『人在官場』,也同樣是『身不由己』啊……」

    石維民起身為史樹友的杯子添滿了開水,然後又默不作聲,輕輕坐下來。

    「謝謝。」史樹友端起杯子抿了兩口,然後繼續說開來,「人的變化有一個過程,有的事是互相影響,或者叫做潛移默化。官場有很多不成文的規則,這些規則擺不到桌面上,但大家對此卻是心照不宣。就說這請客送禮吧。會上、文件都三令五申不准搞,但這上下左右,只要是關係,誰不請誰不送?不請不送這該辦的事情就辦不成。誰請的好,誰送得多,誰就能優先考慮,誰的事情才有著,才能搞得定。大到政府的跑項目要資金,小到工程發包……莫不是如此。大家都請都送,你不請不送,你就違反了規則,你就要被淘汰出局……」

    石維民沒有表示贊同還是不贊同,只坐在那裡笑。

    「你笑什麼?我說得不對嗎?你不請不送,什麼事情都辦不成,你還能坐在那個位置上?自然要下課,不就被淘汰出局了?」

    「好像有點道理。」石維民終於說了一句。

    「不是好像有點道理,而實際情況就是這樣。再譬如這手上掌了權的,別人都受請受送,唯獨你不。一次兩次人家就不來找你了,有些權力又不是你一個人掌握的,東邊不亮西邊亮,人家的事情也可能辦成了,你就叫不合群,也違反規則了,以後人就不來找你了。圈子外面的人不喜歡你,圈子內的人不但討厭你,而且還要處處提防你,久而久之你也就成了孤家寡人了。跑官要官只所以有市場,也是這個道理……」

    石維民心想,你別管這史樹友說得如何,但他分析得確實老道。

    史樹友丟了煙頭接著又點了一支,馬上轉了話題,「維民哪,因為你來了我太高興了,這一高興,話就多起來了。說了半天我都說了一些消極的東西,也沒管你愛聽不愛聽,僅供參考。至於我的教訓,今天也不想再談了,「雙規」時我曾寫了一份剖析材料,估計中紀委也已經轉發了。你們都看到了吧?」

    「看到了,材料寫得非常好。對我們這些在位的敲了一次最響的警鐘。」

    「哈哈哈……你這話實在,教訓實在慘痛,我是後悔莫及呀。所以我想提醒你兩句。你要當官就當一個好官,走你自己認定的路,別管那些官場上的什麼規則不規則;要麼就別當,無官一身輕也自在。千萬別像老哥走到了今天這人人不齒的地步,革命幾十年,辛苦幾十年,最後成了一堆臭狗屎,實在划不來……」史樹友眼圈又紅了,嗓子哽咽起來,語氣中充滿了一種深深的懊悔。

    「史老哥,你也別太難過,要多保重,爭取早日出來。」石維民勸慰了兩句,自覺語言貧乏,蒼白無力。

    史樹友掏出一張皺巴巴的餐巾紙擦擦老淚,然後忍痛為笑,「謝謝你,維民市長。真的要好好謝謝你,只是眼前我已經沒有能力以實實在在的行動來感謝你了……」

    石維民露出了真誠的微笑,「史老哥,我還要好好謝謝你呢,感謝你不但不仇視我,還對我講了不少心裡話,對我教育至深。」

    「哈哈,市長與囚犯。只可惜今天沒有記者到場,要不然播報出來一定非常生動:一個活生生的反面典型就坐在泰平市的市長面前平等地對話啊。人人都說石市長最具人性,今天再次見證了。」史樹友有些活潑起來。

    石維民沒有再說話。望著眼前這位一身囚服,滿臉滄桑,論年紀可以作為自己父親的長者,心裡不免有些痛楚和惋惜起來……

    「石市長,請吃午飯吧。」監獄長打開了探視室的門,微笑著一步跨進來,政委跟在後面,也是滿臉的微笑。史樹友見監獄兩位領導都過來了,馬上滅掉煙頭,畢躬畢敬地站起,陪著一張笑臉。

    「好。吃飯。」石維民也站了起來。

    「就只能在招待所吃喲,附近沒有好餐館。上縣城還有二十公里。」政委又歉意一笑。

    「最好。我還有一個要求請示兩位領導……」石維民將監獄長和政委拉出門外,很小聲地說,「我想請泰平過去的老領導史樹友一起吃個飯,行不行?」

    監獄長笑了,「行。還請示呢。省一監就在你的地盤上,我們都是你的子民,只有聽你的,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

    石維民認了真,「是不是違犯獄規了?」

    「沒問題。哈哈哈……」政委大笑起來。

    「好。賬由我接。酒自帶的,別收開瓶費啊。」

    監獄長說,「哈哈,石市長見外了,怕我們到泰平時吃了你?又要結賬又要自帶酒。」

    石維民笑了一下,「今天不同,我要請老史。」

    政委也笑了,「石市長,以你的名義請就是了。你一頓飯吃不垮我們省一監。走吧,喊上老史。」

    史樹友推辭了一下,但最終還是讓石維民說動了。監獄長喊來一位獄警將石維民的兩袋禮品送到史樹友的牢房。一行四人來到招待所的食堂雅間。毛小偉和小馬早已等候在那裡。石維民讓小馬去車上取來了一瓶五糧液,這頓特殊的宴席終於正式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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