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13章 何去何從 文 / 玉晚池
月亮早已從窗口爬上寒空的中央,這一老一少的交談也該結束了。喝了白酒,臨睡前還要吃兩個澇糟雞蛋,這是汪國興多年的生活習慣,所以這老頭身體壯。石維民也吃了兩個澇糟雞蛋,本來還想與老部長再談談心,看看時間已經二十三點,怕影響老倆口休息,只好告辭。汪國興知道石維民訂了後天上午的機票,又要明天晚上請他。石維民馬上安排了時間表:明上午陪二哥、二嫂;明下午陪老部長老倆口,晚上就在部招待所訂桌飯,辦個招待,順便一起請一下老同事吳處長。日程就這麼定下了,石維民拿起汪國興送的那幅字告辭出了小院。
走在大院內幽靜的小路上,就快要回到過去的那個家,石維民又想起了亡妻林家珍。當年在部裡工作時,夫妻倆曾多少次進出過這大院,又曾多少次在初ye裡牽手漫步在這縱橫交錯的小路上,仰首看天空、看大樹、聽鳥語,俯首看草地、看小溪、聞花香,那時好開心,好甜蜜。女兒生下來了,雖然忙點,但一家人團聚在一起又是多麼的幸福。下縣了分開了,後來又調到了泰平,在最困難的時候,林家珍毅然決然地將女兒的戶口遷到泰平,一家人又團聚在一起,原以為以後再也不會分開了,誰知一夜間人卻突然沒了。
上次為爭取石化城的項目,夫妻倆還一起走進過這個花園似的部機關家屬大院,咋這次來京城就形影孤單了?幽靜的大院裡突然傳來笑聲,那柔美的笑聲似乎就在身邊,接著眼前又出現了一個人影。珍子,是珍子的笑聲,美麗的倩影就在前邊。石維民加快了步伐,可追不上,前邊什麼也沒有。分明聽見珍子在笑,不但笑,還親切地喊了一聲石頭哥。可咋不見人呢?石維民恍恍惚惚地站了一下。哦,聽見了,珍子的笑聲來自天空。抬頭一望,還是沒有人,只有一輪明月孤孤單單地掛在寒空裡。
月亮已不再圓了,談談的雲彩飄渺在她的臉上。石維民凝視著,久久地凝視著。那朦朧中的月亮彷彿就變成了珍子的一幅燦爛的笑臉。「珍子,石頭哥來了……」石維民心靈深處深情地呼喚了一聲,可是一轉眼珍子又鑽進了淡談的雲彩裡,只透出了一片慘淡的白光來。
石維民失望地抬下頭繼續朝前走,一抬頭,老房子所在的那幢大樓到了。
門沒反鎖留了一個縫,裡面透出了燈光,石維民推門而入,二嫂已睡了,二哥靠在沙發上也是睡意朦朧,正在等著他。
「二哥,不好意思,讓你等久了。」石維民抱歉地笑了一下。
二哥石維華一怔,睜開眼睛見弟弟石維民正站在茶几面前,馬上坐起開心地笑了,「才回來?見到老部長了?」
「見到了。你和二嫂都好吧?」石維民坐下了。
石維華為石維民泡了一杯茶端過來,「好。爸爸媽媽和毛毛都好吧?」
「都挺好的。哥,想睡就上床吧。」
「你一回來人就精神了,這會兒瞌睡已經沒了。」
望著二哥那黑黑的臉龐和粗糙的皮膚,石維民忽然心生一陣惋惜和悲哀來。
皇帝愛長子,百姓痛ど兒。這話真不假。當年老石家的三兄弟讀書時成績都不錯,無奈生活貧困,大哥石維國只讀了一個小學畢業,二哥只讀了一個初中畢業都先後綴學。但再苦也要保證重點,再苦也不能苦了ど兒,書一定要讀下去——這就是石老大爺當年的想法。為了石維民的學業,大哥和二哥也確實吃了太多的苦。
如今石維民不但書讀出來了,而且讀出了一個洋博士,這洋博士一回國就在京城工作,後來又當了官,從縣委書記又當上了一個市長。石維民不但成為老石家的驕傲,也成了林南市北河縣石家鎮父老鄉親的光榮和驕傲。可大哥、二哥呢?如今依然都還是一個純樸的農民。二哥已經四十歲了,在京城打工,也只是在建築工地上做點粗活,很苦很累,但掙錢卻並不多。
二哥平時本來就話不多見,這會兒見石維民老盯著自己並不說話,有點不自在起來,馬上從包裡掏出一包已經揣得皺皺巴巴的香煙,笑了一下,「老三,你也來一支。」
石維民馬上搖搖頭,「二哥,你自己抽吧。我早戒了。」
「不是嫌煙吧?上海的大前門,老牌子,兩塊錢一包。味道正。」石維華取出點一支點了火,然後又將那包煙重新揣進衣兜裡。
石維民打開小提包,掏出兩條紅塔山牌香煙和一件絲織女式襯衫放在茶几上,又從上身外套裡面的衣兜裡掏出五百元遞給二哥,「兩條煙給你的,襯衫是二嫂的,這幾百塊錢給我侄女補貼學費。走得太匆忙,別的東西也沒給你們帶。」
「幹啥呢?錢不要。兩個老的都住你那裡,我們也沒給生活費。還有這房子是你的,我們住著也從來沒提交房租。」石維華笑了一下,沒接錢,只是一口一口地抽著煙。
「二哥,別嫌少啊。過去我讀書時,你和大哥為了我好辛苦……」石維民將錢丟在茶几上,望著二哥由衷地笑了。
「你命好,當了小兒子嘛,我們當哥的當時幫幫你也是應該的……」二哥開了一句玩笑,馬上又正色道:「毛毛也快要上學了,要用錢。還有你的個人婚煙要辦,也要花錢。」
「我不缺這兩個錢。謝謝大哥和二哥,沒有你們當時的支持,我石頭也就不會有今天。再說我今天雖然當了幹部,但對你們卻沒有幫什麼忙,心裡挺過意不去的。」
「哈,老三,現在我和老大兩家人不也挺好的。你好好的當你的幹部,一生別做虧心事,就對得起父母和兄弟了。老三,你該找一個女人了,找到了嗎?」
石維民很乾脆,「找到了。」
二哥露出了開心的笑容,「好,好,那兒的?」
「二哥見過的。就是我的同學李芳玲。」
石維華略略想了一下,「哦,是個什麼公司的老總吧?」
「調泰平來了,現在是西子江旅遊公司的老總。二哥,你覺得這人怎麼樣?」
「洋氣,又能幹。毛毛對她怎麼樣?」
「親得很哩。」
「好,好,親就好。結婚告訴我們一聲。這次到京城呆幾天?」
「後天上午的機票。明天上午陪二哥、二嫂,下午去陪老部長,晚上一起吃個飯。你和二嫂也參加。」
「不行,不行。我們決不參加。」二哥連連搖頭。
「為什麼?」石維民不解。
「都是一些大幹部,我們鄉下人在一起不自在,吃不飽。」
石維民一聽,禁不住大笑起來,「哈哈哈……明天再說吧,現在睡覺。」
……
上午石維民本來想陪二哥、二嫂上公園走走,無奈二嫂非要給他做頓好飯吃。結果所謂的陪陪也只是走了一條街,上了一個菜市場。中午的飯,三個人又太少,二哥想請兩個老鄉過來陪二弟,徵求他意見如何?石維民一聽非常高興:順便可以了一下家鄉的農民工在京城的生活狀態,譬如就醫,孩子入托上學諸如此類,需要解決的疑難問題,還可以請老部長出面呼籲一下,這次來京城沒有大任務,總得給他找點小麻煩才好。
二哥要請三個老鄉來,菜當然要多買點。轉了菜市場回到家,二哥二嫂馬上忙起了午飯。石維民也要幫忙,剛走進廚房就被二嫂推了出來,理由非常充分:「當市長的忙大事的,怎麼能讓三弟進廚房呢。」二哥也在一邊摻和,「那三個老鄉馬上就要來了,你在客廳接待他們,順便也好體察一下民情。」
石維民無奈只好坐在客廳打開了電視。三個老鄉還沒來,卻來了一個電話:又是李芳玲打來的,她已經帶領毛毛進了野生動物園了,剛說了兩句,女兒只在催著要跟爸爸講電話。雖然分別才一個晚上,但女卻顯得十分興奮:她又認識一個姓李的爺爺和奶奶了,這新爺爺、新奶奶對她可好啦,給了見面禮喲,有玩具,還有錢。石維民也早猜出這姓李的爺爺和奶奶是誰。他對女兒沒有多說什麼,但心裡卻有了一份激動和惶恐不安起來。
關了手機,石維民卻在心裡敲起了邊鼓:怎麼辦?那個準備辭職的事如何向省委康民書記開口呢?他是爽快地答應?還是要來一頓狠狠地批評?石維民猶豫起來。昨天晚上就準備徵求一下老部長的意見,卻讓那老頭又是寫字,又是嘰哩呱啦地耽擱了。這麼年了,誰又曾想到他就是鈴子的大姨父?說不定那老頭早就將談話內容通告了李康民父女了。
管他的,辭職的打算還是要聽聽他的意見。老部長人耿直,容易說心裡話;況且自己從部裡下基層任職也是他安排的,真要離開也應該告訴他……
二哥的三個民工老鄉來了,猶如帶來了一股濃郁的鄉情鄉風,石維民與他們聊得非常開心。一問才得知京城地方政府對農民工的醫療和孩子的入托上學問題,早就出台了優待政策。石維民一高興,心裡馬上嘀咕了一句:便宜那個汪老頭了。
午飯後,石維民陪著三個農民工老鄉和二哥玩了一會紙牌,直至下午兩點半估計老部長已經午休起床了,這才穿了外套出了門。
汪國興和老伴又在小院裡伺弄他的花草和蔬菜。石維民一見馬上脫了外套,拿起鋤頭就幫他們幹起活來。陳阿姨也特別喜歡石維民,過去石維民在部裡工作時,只要家裡有點重體力勞動的活兒,她總是要喊石維民過來幫幫忙。如今倒好,雖然人不在身邊,但卻快要成為自己的侄女婿了。這人一興奮,就開起了玩笑:石頭,你不能再喊陳姨了,應該喊姨媽才對。石維民倒也乾脆,就喊了一聲姨媽,陳阿姨一聲哎,樂得滿臉綻開了花。
陳姨媽正待走進屋內為他泡茶,讓老部長叫住了:晚上依舊,在家吃飯。石維民說已經在部裡招待所訂了座。老部長問幾個人參加。石維民說吳處長來不了,二哥二嫂又不願意參加。老部長笑了,「老伴,給招待所打個電話,退了石頭訂的那桌飯。你去幫劉姨多弄幾個菜,明天石頭要走,我們辦個家宴為他踐個行。」
「使不得,老部長太霸道了,說好的今晚我請客。大姨你別忙……」這邊石維民人還沒喊答應,那邊陳阿姨早已去了廚房。
陳阿姨回到客廳打電話退了石維民訂的那桌飯,又很快泡了兩杯茶端出來放在小凳上,笑了一下,「老頭子,飯退了。你別讓石頭累了啊。」
汪國興又是一陣爽朗的大笑,「哈哈哈……還是我說了算。你呀,心痛起侄女婿來了。石頭拿鋤頭的動作還是像啊。不過,一個博士生如果真的當了一名花工和菜農也未免有些可惜,也是一種資源的浪費。」
陳阿姨沒理他,轉身去了廚房。
石維民笑了,「一個博士生如果長期呆在官場,也是也是一種資源的浪費。」
汪國興非常敏感,馬上顯出了一臉的嚴肅,「你什麼意思?」
石維民猶豫了一下,「部長,我,我……」
「有話就說,有屁就放。」汪國興突然說了一句粗話。
「我想辭職……」聲音很小,略顯一絲忐忑不安。
「什麼?」汪國興一驚,正在扯著地邊雜草的雙手馬上停止下來,使勁將手裡的雜草一甩,陡然一下站了起來,「辭職?辭職後幹什麼?」
石維民沒再猶豫,馬上說出了自己的打算,「去教書或者從事科研,再退一步經商也可以。如果老部長還願意收留我,回部裡當個辦事員也行。」
「哦?想輕鬆了?鈴子對你辭職的態度呢?」汪國興已繃緊了老臉。
「一切過,如果我在官場呆煩了,不論我願意幹什麼,她都認可,並且給予支持,甚至可以讓我去她的公司接替她。」
「你動心了?」
「不是對經商動心,而是確實有這個退出官場的念頭了」
「呵呵,我明白了,現在你是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要美人不要江山了。」
「既然我和鈴子已經確定下了,我想在婚後讓她過上一種平靜生活……」
汪國興已經瞪起了眼睛,目光裡泛出了鄙視的眼神,「石頭原來並不硬,也只是一個軟蛋啊?懦夫,懦夫,確實是個懦夫。」
「我的性格不適合長期留在官場……」
汪國興很快冷靜下來,「我知道你的心思……當初誰也沒有想到,泰平會有那麼複雜。你和市委、市政府一班人以及泰平的老百姓勇敢鬥爭,取得了重大的勝利。但為此你也失去了心愛的妻子,這是誰也不願意商看,你對現今官場上的某些風氣看不習慣,可以理解,但由此就心灰意冷,就想抽身而退,實際上就是當逃兵。如果官場都是清一色了,沒有困難,沒有問題,沒有**現象了,還要你我這些正義的『共產』黨員幹什麼?」
石維民扶著鋤柄,埋下頭,沉默不語。
「石頭啊,其實,你對現在官場的一些現象,存在一個以偏概全的問題,缺乏辯證唯物論的分析和判斷。這個認識上的問題,我不想多談,你自己去悟,去反思吧。好不好?在深思熟慮之後再作決定也不遲。在作出正式決定之前,不能帶著個人情緒工作,別影響了工作,好不好?」汪國興語重心長,對面前的這位老部下傾注了一種深深的關愛。
石維民抬頭望著汪國興,點點頭一聲好,目光裡充滿了感激之情。
「你石頭,如今已不是僅僅屬於你個人的,你是組織上的人。國家需要你,人民需要你時,你想走人?沒門。官場不是菜市場,可以講價錢。職位不是一把菜,想要就要,不想要就抬起腳來走人……」
「石頭,快進屋洗洗,坐下休息一會就準備吃飯了。」陳阿姨打斷了這一老一少的談話。
「好的,我把這塊地剩的一點挖了,平整了就來。老部長,你先進屋吧。」
汪國興笑了,語言馬上變得詼諧起來,「你是農民的兒子,我也是農民的兒子,我們永遠都是農民的兒子……」
「哈哈哈……」石維民大笑起來,笑聲一停,馬上舉起鋤頭繼續挖起來,雙手也像越來越有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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