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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潛龍 二十四回 蟒蟄衡州 文 / 浮竹

    二十四回蟒蟄衡州

    曾國藩收到恭王爺的書信,是在張亮基奉調轉任湖廣總督,接任因為剿辦粵匪不力被皇帝撤職查辦的徐廣縉之後不久。

    剛到長沙的時候,曾國藩仗著有張亮基的知遇,有皇上的上諭,有自己蕩滌天下的一番雄心壯志,很是雷霆風雲地推行了一番鐵腕之政。他在省城辦理大團,將羅澤南的一幫團丁從老家調來長沙,倚為發家的第一支力量;他又籌辦審案局,凡遇到游匪或者形跡可疑之人,便立即抓獲調查,不論是串子會、紅黑會、半邊錢會、還是一股香會,只要捉到了一律格殺毋論。最多的時候,十天之內便殺了十幾人。

    他並非不知道如此做可能會被扣上一頂殘忍酷毒的大帽子,可是這幾年土匪橫行,肆虐成災,治亂世當用重典,不下這樣的狠手,實在不足以震懾那幫游匪。

    好在他的舉措得到了湖北巡撫張亮基的無條件支持,士民鄉紳要求廢除站籠施行仁政的狀子,雪片似地飛往巡撫簽押房,審案局裡幾個殺人手軟的委員們也到張亮基那兒告狀,甚至於以辭職相威脅。張亮基對此一概不理,反而稱讚曾國藩有膽有識,剛強幹練,叫了他去慰勉一番。

    曾國藩感激涕零,引張亮基為自己的知己,從此更加賣力地幫助他綏清湖南。可是不久之後,隨著全國風雲變幻,長沙城裡的政局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武漢三鎮失守,使咸豐帝大為震怒。署湖廣總督徐廣縉被革職嚴辦,張亮基奉調到武昌,接替徐廣縉的空缺。一直被張亮基倚為左右手的江忠源連同他的千名楚勇也被帶去,剩下的五百楚勇編為一營,由江忠源的表兄鄒壽璋、弟弟江忠濟統帶,作為大團的第三營,接受曾國藩的指揮。不久之前,郭嵩燾也已經離開長沙回湘陰募捐。

    接著羅繞典奉命巡撫江西,潘鐸因病告免,岳興阿遷升湖北布政使,駱秉章又回到湖南來當巡撫。

    新撫駱秉章走馬上任,第一件事情就是奏請朝廷調老僚屬徐有壬從雲南到長沙來當布政使,又向朝廷推薦衡永郴桂道陶恩培升任按察使。一時間,湖南高級官員經歷了一次大洗牌,與曾國藩合作無間的上司、下屬都被更換一新。

    在曾國藩看來,駱秉章庸碌、徐有壬平凡、陶恩培無能,他從心裡壓根一個也瞧不起。信用自己的張亮基一走,今後做事會有掣肘,那是確定無疑的了。但他不顧這些,仍然像張亮基在長沙時那樣我行我素地幹下去。

    恰在這時,恭王爺的一封密信從京裡送到,信中剖析利害,言明如今上援已去,新撫駱秉章又是昏聵之人,身旁小人佞諛之輩數不勝數,在長沙繼續辦理團練並不容易。恭王爺勸他移駐衡州,一則可以避開這些不必要的應酬,二則衡州多水,將來剿滅太平軍必在江上作戰,為將來計,衡州正是一個訓練水軍的好地方。

    這封信曾國藩雖然覺得有些道理,可是並不打算照辦。他墨絰出山的雄心壯志,豈能因為張亮基的離任便化為烏有?如今受這麼一點挫折便棄長沙而走,還談何蕩滌天下!何況駱秉章也非三頭六臂,自己奉旨辦團,還能給他吃掉不成?

    於是他給恭王爺回了一封長信,陳明自己的志向,以及在長沙重新開創局面的願望。信送出去,曾國藩禁不住歎了一口氣。堅持,堅持,真的能夠堅持下去嗎?

    中國的官場,講的就是人情,走的就是關係,憑的就是靠山。曾國藩的靠山走了,他又是一個既不願意送人情,又不屑於跑關係的人,自然很快受到上司的打壓,同僚的排擠。

    尤其是審案局連審了幾次牽涉到撫標兵丁的騷擾案件之後,曾國藩與駱秉章的關係變得一觸即發起來。曾國藩認為湖南的官員暮氣深重,要用新人來替代,更是捅到了駱秉章的肺管子。於是駱秉章暗自指使親信,在綠營訓練會操的時候既不積極參與,又故意給曾國藩臉子瞧。

    曾國藩一氣之下,寫了一封長信,叫人送給遠在武昌的總督張亮基。照大清制度,各省的綠營統歸總督節制,地方巡撫除帶提督銜外,是不得干預兵事的。張亮基原本就信任曾國藩,聽說駱秉章如此刁難,自然氣不打一處來,立即復了一函,叫曾國藩依照軍法國法處置。

    曾國藩奉了上方寶劍,當即草疏上達,參奏玩忽操演的幾個副將,並且推薦自己信任的幾個能員繼任。在疏中,他還若有若無地將駱秉章提了一筆,暗示駱巡撫便是背後支持這些副將們無法無天的真正黑手。

    這消息很快傳到駱派的耳朵裡去,駱秉章大怒之下,索性令撫標兵再也不來參與會操了。曾國藩也不在意,他只是一門心思地等著朝廷的批復。

    可是批復還沒下來,長沙城裡原本一觸即發火藥桶,卻給一起團練與撫標兵互相鬥毆的事件點燃了。起初兩下究竟是怎麼打起來的,已經不得而知,可是事情的結果卻讓曾國藩十分不好收場:團練這邊僅僅有一個輕傷,撫標那邊卻死了三個人。

    在駱秉章的暗中支持下,撫標兵丁舁屍衝撞審案局,叫喊著要殺人償命。曾國藩騎虎難下,一來沒法證明是對方的人挑釁在先,二來兩邊死傷確是太不平衡,不交出打死人的練勇罷,難以平息撫標的憤怒;交出去罷,往後自己在練勇面前又怎麼立足?

    就算真的暫且退讓,駱秉章刁難自己之心不死,往後早晚還會找出些事頭來給他製造麻煩,處處掣肘看來是免不了的了。思前想後,曾國藩採取了最為激烈的做法:他令人將圍攻審案局標兵之中為首的幾個抓了起來,每人打五十軍棍,爾後五花大綁地送到了巡撫衙門,交給駱秉章。

    駱秉章見狀,氣得眼前昏黑,險些暈死過去。他停了曾國藩的職務,上折子參他目無上司、飛揚跋扈。曾國藩也不示弱,吩咐下人磨墨攤紙,他要向皇上奏參駱秉章、鮑起豹。

    剛寫了句「為奏參庸劣官員駱秉章、鮑起豹」的起頭,便又頹然停住筆。

    他想起上次的奏折,皇上至今仍然沒有批復下來,是准,還是不准?對湖南官場,皇上究竟如何看待?直接參劾湖南文武最高官員,會不會引起皇上的反感?再說,為兵丁鬥毆一事去參劾對方,皇上對此又會不會把自己看成一個心胸狹窄之人?

    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他覺得滿腹苦水無處倒,氣得將筆桿折斷,把紙揉爛,扔到簍子中。過一會,他又從簍子裡把那張紙尋出來,細細地抹平,看了看,放在燭火上,失神地看著它迅速變為灰燼。

    長沙看來是呆不下去了。曾國藩苦澀地想著。忽然,他記起了恭王爺曾經在信中說,若在長沙不能大展拳腳,不妨到衡州去開拓一個新局面。曾國藩開始猶豫了,恭王爺已經讓他見識了兩次每料必中的本事,難道這一次,也是他說對了?

    困惑的曾國藩,口中輕輕吟誦起孟軻的名句: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掂掂自己的斤兩,目下是不可能與駱秉章一較高下的。左思右想之下,曾國藩決定,就照恭王爺所說,去衡州!

    在給皇帝的奏折之中,他聲稱他聲稱「衡、永、郴、桂尤為匪徒聚集之藪,擬駐紮衡州,就近搜捕,曾於二月十二日奏明在案」,說自己請調衡州,是為了清剿匪徒。與此同時,他令人十萬火急地送一封信給恭王爺,一來對他言明自己已經照他的建議轉駐衡州,二來求他為此在皇上面前加以疏通,保證自己調防成功。

    袁潛此次接到的書信,便是這一通了。他看罷信函,放在火上燒了,站起身來負手深思。德卿見他一語不發,知道王爺在想事情,不敢過來打擾,只輕手輕腳地將紙灰收拾乾淨。

    此時此刻,袁潛的心中既有幾分高興,又有些許擔憂。曾國藩照著自己的設想去了衡州,真正意義上的湘軍也就要在他手中誕生了。這一支在同治年間一直被目為勁旅的軍隊,往後就要一步一步地發展起來。

    可是令袁潛放心不下的卻是,湘軍從某種意義上說就是曾國藩的私兵,兵卒只知道有曾大帥,不知道有皇帝。曾國藩一日不能控制在自己手中,湘軍這股強大的力量便必然是一種游離於自己掌控之外的不安定因素。袁潛覺得,該是派個人在他左右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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