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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潛龍 二十九回 天津 文 / 浮竹

    二十九回天津

    幾個時辰等下來,眼看就要過了辰牌,皇帝竟始終都沒召見。眾軍機開始坐立不安起來,祁俊藻更是難以支撐,身子不住左搖右晃,白鬍子抖個不住。

    忽然簾子一挑,一名章京急匆匆地奔了進來,手中捧著封八百里加急快遞,跪在祁俊藻面前。

    祁俊藻伸手去接,可是抖啊抖的怎麼也拿不穩,一失手,那八百里加急啪地一聲跌在地下。

    彭蘊章搶步上前,撿了起來,喝退那章京,這才將那快遞雙手奉與祁俊藻。

    祁俊藻擺了擺手,點頭示意彭蘊章打開來。彭蘊章等的就是他這一點頭,順手拔去了信角插著的紙捻,打開來取出信瓤,剛掃了一眼,臉色立刻大變,好像祁俊藻一樣地抖了起來。

    幾名軍機見狀,紛紛站了起來,朝他望去。彭蘊章鐵青著臉,將那急報遞給奕訢。

    袁潛接過手來一瞧,只見上面寫的是:匪部東竄,連陷獻縣、滄州,進逼天津;靜海、獨流二處正受圍攻,奴才正率兵前往救援,並協防天津,請敕僧王所部速速進擊,俾在天津合圍云云,下面署名是勝保。

    他看罷了,便傳給旁人,心想北伐軍終於打到京師附近了,不知道那些王公宗室們,聽到這個消息會不會嚇得狼狽而逃?

    天津已經變成了前線,京畿一帶眼看都不能倖免,諸軍機不約而同地望定了祁俊藻,等著這位領班大臣拿個主意。

    若是談論性理學問,祁老先生是一等一的好手;說到軍務,他甚至還不如一個尋常的都統。躊躇半晌,只得道:「茲事體大,要恭請陛下聖裁方可。」

    袁潛暗自冷笑,心想就是這種老混蛋把持朝政,中國才一味受列強欺負而不能強盛。他初入軍機,許多事情尚且不熟,樂得在一旁瞧熱鬧。事情稟報進去,咸豐嚇得從床上直跳起來,抖著手顫聲道:「這怎麼辦?這怎麼辦?」一面在床前團團亂轉。

    已經晉封懿嬪的蘭兒從後面抱住他的腰,柔聲道:「陛下莫急,何不召諸王大臣會議?」咸豐定定心神,點點頭,叫傳召王公、四輔、六部、九卿等京中要員,盡在乾清門外會議。

    皇帝不早朝已經許久,忽然間傳召大臣,把在京官員都嚇了一跳,一面想著難道又出了什麼大亂子?一面慌慌張張地披掛停當,奔乾清門而去。

    好容易人都聚齊,咸豐先令人讀了戰報,繼而道:「社稷危矣!眾卿有何良策,快快道來。」

    諸王大臣面面相覷,一時間鴉雀無聲。不知道是哪一個膽小怕事的,第一個哽咽抽泣起來,跟著就像瘟疫愈傳愈廣,漸漸地十人中倒有七八個開始哭鼻子抹淚,一時間哭聲響徹乾清門上空,似乎比當年道光老皇帝駕崩時候還要響亮。

    咸豐大怒,用力拍著椅子扶手道:「混帳,混帳!」氣得咳嗽起來,一張臉憋得通紅,卻把個小太監嚇得不住替他撫背。

    喘過氣來,怒道:「你們這些官員吃著國家俸祿,到用爾等之日,一個個卻做這婦人之態,豈不可恨?」連罵了三四個「可恨」,終於還是無可奈何。

    伸手一指祁俊藻,道:「祁俊藻,你是軍機首揆,你先說!」祁俊藻顫巍巍地叩了個頭,道:「為人君之道,止於仁而已。治國平天下兩章,言仁者六,終之以未有上好仁而下不好義。蓋仁者必以仁親為寶,故能愛人,能惡人。不好仁,則好人之所惡,惡人之所好。仁者必以貪為戒,故忠信以得之,不仁者則驕泰以失之矣。千古治亂之機,判於義利,而義利之判,則由於上之好仁不好仁也。欲清盜源,必先綏輯民心;欲定民心,必要皇上以仁德治天下也。臣請……」

    咸豐皺著眉頭聽他說話,愈聽臉色愈是難看,這一大篇洋洋灑灑下來,幾乎全是廢話,忍不住拍案怒道:「眼下長毛都打到家門口了,你還教朕講什麼仁德?下去,給朕下去!」祁俊藻知道觸了皇帝之怒,不敢再作聲,任由太監引著退了下去。

    皇帝歎口氣,環視諸臣,咬牙道:「今日每人都給朕上一條戰守方略,從軍機開始,不上的不准散朝!」說罷,伸臂由小太監攙著起身,退到後面去了。

    皇帝一走,大殿上立時響起一片嗡嗡嚶嚶之聲,眾人都是有產業在京的人,當此時候自然心全飛到了自己那點田地商號身上,哪裡還有工夫管皇帝的江山社稷?只是一味流淚害怕,一個個眼睛腫得櫻桃也似。

    袁潛暗自冷笑,撇下他們,獨自往後面去求見皇帝。走沒幾步,便給執事攔住,問明了來意,便去稟報。

    不一會皇帝傳見,袁潛隨著太監來到上書房,一進門便聽見皇帝在裡面走來走去,腳步橐橐,顯得很是煩躁不安。

    他照例跪下見駕,咸豐心情正差,也不賜他起身,就這麼問道:「奕訢,你來見朕,莫非有何話說?」

    袁潛碰頭道:「奴才知道兵事緊急,陛下憂心如搗,可恨才疏學淺,不能為陛下分憂……」他面子話還沒說幾句,咸豐已經不耐煩地揮手打斷,道:「朕知道你是有話要說,快說罷。如今這個時候,什麼也顧不得了。」袁潛聽他最後這一句話,隱隱透出一種苦澀之意,心裡不由得一動,道:「是。奴才以為,北犯的粵匪並不難破。」

    咸豐聽了這話,眼睛立時一亮,急道:「說下去。」袁潛一笑,道:「粵匪剛剛佔據南京,自稱偽王不久,立足未穩之際,便以區區二三萬之眾,輕師北犯,進軍數千里,入我腹心之地,企圖直搗北京,其必敗者有三。」

    皇帝大感興趣,這才想起還沒賜起,當下道:「起來,起來細細說與朕聽。」袁潛謝過恩站起,續道:「必敗之一,粵匪起自廣西,此次北竄,中堅也多為兩廣蠻子。北方氣候寒冷,此刻雖然尚看不出,可是若再拖延兩月,到了臘月年底,滴水成冰之際,蠻子連刀槍尚且握持不住,豈能作戰?此天時之必敗也。」

    「必敗之二,粵匪起兵以來,始終隨處取餉,糧秣供給,全靠劫掠所得。我軍只消將其逼入一城,大兵雲集,四面合攻,斷其糧道,可以指日而破。此地利之必敗也。」

    「必敗之三,偽天王與諸偽王之間爭權奪利,矛盾重重,即以此次北伐而言,就是廣西老卒難以節制,偽天王故借北伐將其調離金陵而已,如此救援必定不力,此人和之必敗也。」

    「粵匪之三必敗,即我之三必勝也,唯陛下善加統籌,上承天時,中借地利,下憑人和,綏靖匪氛,指日可待。」說罷,跪下叩頭。

    咸豐一面聽,一面不住點頭。這些日子以來,奕訢還是第一個能夠為他提出一個全盤謀劃的人,其餘大臣要麼裝聾作啞、一味流淚叩頭,要麼就是像勝保那樣跟在匪兵屁股後面追趕,毫無建樹。他心中激動,忍不住一下抓住了奕訢的雙手,顫聲道:「六弟,祖宗江山,就賴你與四哥一同守護了啊!」

    袁潛連忙遜謝,卻道:「皇上,奴才請皇上速發上諭,令僧格林沁移營天津,與勝保合力會剿,粵匪善築工事,所到之處無不先設屏障,破之必須大炮。奴才請皇上撥漢軍驍騎營下屬炮營及籐牌營,歸僧王全權節制。」

    咸豐點點頭,僧格林沁一向忠心耿耿,六弟這個建議若是放在別人頭上,自己必不放心;至於僧格林沁,卻又不同。當即叫他回軍機處去草詔,就照著方纔所說兩點,八百里快馬廷寄天津。袁潛一一答應了,正要告退,咸豐卻把他叫住,道:「康慈皇貴太妃她老人家撫養朕長大,如今年紀大了,不妨送來宮中居住,以示朕尊老之意。至於德福晉,也可進宮來陪伴太妃左右,庶幾便於照料。」

    袁潛心裡一沉,這分明是扣押自己家眷以為人質,一面暗罵,一面唯唯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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