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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潛龍 三十一回 出京傳旨 文 / 浮竹

    三十一回出京傳旨

    安頓德卿睡下,時候已經二更。袁潛毫無睡意,回到書房之中,在案頭攤開一張地圖,低頭細細瞧著,陷入了沉思之中。

    看了一陣,只覺有些頭暈目眩,忍不住伸手揉揉眼眶,坐了下來。易得伍捧上一盞參茶,道:「爺,你老人家天天半夜才睡,四更又要起身上朝,國事雖然當緊,可也得小心自家的身子啊。」

    袁潛一笑,道:「你跟張舜文兩個難道不是麼?每夜我不睡,你們什麼時候睡過?」

    點手喚張舜文過來,問道:「舜文啊,你來瞧這地圖,你說,長毛若是從這裡繞道進攻,能不能打到京師?」

    張舜文俯下身看了半天,遲疑道:「爺,我若是匪兵頭子,絕不會來打京師的。」

    袁潛有了興趣,問道:「哦?為什麼?」

    張舜文沉吟片刻,道:「京師乃是咱們大清的都城,光是兵勇就不知道有多少,哪裡是區區萬把長毛能打得下來的?與其勞師動眾的白白損折兵力,還不如就在兩廣佔地為王,出南洋去做海盜,更能長久。」

    抬起頭來,露齒一笑,道:「所以奴才以為,長毛不久必能平定,爺大可不必擔憂。」

    袁潛笑了一笑,他這「平亂不久」的預言雖然不盡正確,可是對太平軍北伐的判斷卻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

    你以前是個秀才來著。究竟為什麼當了太監的?」

    張舜文臉色驟然間變得十分難看,尷尬道:「爺,都是些芝麻谷子的陳年舊事,就別再提了。」

    袁潛不為已甚,既然張舜文不願意說,他也就不追問下去了。笑道:「好罷,我要睡了,你們也去安歇罷。」

    隨著日益參與進清朝統治的核心,袁潛愈來愈感覺自己手中可用之人太少,能與自己商討全盤方略的更幾乎沒有。翁同龢一介書生,有著典型的年輕人眼高手低虛誇空談的毛病,出的主意往往不切實際;景廉雖然務實許多,可惜已經奔赴衡州,懸隔萬里;潘祖蔭政事尚可,說到軍務,也是一竅不通。徐用儀這人自己與他交往不久,便發現他專喜與翁同龢的意見相左,兩人名為朋友,實則暗中齟齬甚多,袁潛鄙薄他的為人,也就漸漸疏遠,從沒讓他得知自己的機密。

    正在此時,貴州戰報傳到,道員胡林翼剿平甕安榔匪、誅殺匪首;張亮基、駱秉章皆請奏調聽用。袁潛眼前一亮:胡林翼可是晚清第一大人才,不但老於軍事,官場中更是如魚得水,左右逢源,在自己心目當中,他比曾國藩的地位還要高出一大截。若是此人肯來幫助自己,不必說別的,至少可以讓他在政治鬥爭的漩渦之中穩立不倒。

    想了一想,便叫榮全秘密去見一個御史王發桂,送了一份厚禮,叫他上本請調胡林翼來京。王發桂這種窮都老爺,平時專仗著打秋風度日,面對白花花的銀子,早忘了自己姓甚麼,三下五除二地寫了一本奉命折子。

    次日遞將上去,先送到軍機票擬。袁潛從中周旋,自然沒什麼問題,擬了一個調兵部候補,報將上去。咸豐此刻還壓根不知道胡林翼何許人也,順手畫諾,批轉下去。

    袁潛大喜過望,高興勁頭還沒過去,便接連收了兩份塘報,立時如同一盆冷水當頭澆下,把一番興致全澆沒了。

    原來是勝保與僧格林沁,這兩人從前就一直面和心不和,這次勝保以欽差大臣辦理直省軍務,節制各軍統籌進剿,是為前路;僧格林沁率領驍騎營,專為屏蔽京師,會同勝保進剿,是為後路。前後路之間各有所重,矛盾愈加深化。

    勝保一心想要僧格林沁移防前線,助他一臂之力,僧格林沁卻堅持自己的軍隊屏藩京師,不可輕動,疏稱勝保並非獨力難支,只不過是想以鄰為壑,諉過於人而已。兩人把架直打到了皇帝面前,你一本我一本,爭得不可開交。

    咸豐頭痛至極,這兩人都是自己倚重的大帥,偏向誰都不好。想了一想,決定各打五十大板,下令僧格林沁所屬多爾濟、那木凱、達洪阿三部歸勝保調度,其餘仍駐固安。僧格林沁卻陽為奉旨,暗地裡札調截留,一味應付公事,並不讓這三人當真去勝保麾下聽用。

    於是勝保又再鬧了上來,參僧格林沁玩忽職守,漠視聖旨,要求皇帝將他撤職查辦,另換旁人。

    皇上瞧得直皺眉頭,撤換?說得容易,做起來卻難,一時之間叫他去哪裡找一個人來代替僧格林沁?莫說別人沒有他那樣的能力,就算是有,也沒有他的威望,能夠轄制諸路大兵。看來還是只能繼續當和事佬,平息他們之間的爭鬥才好。咸豐皇帝恨得直咬牙,這勝保仗著自己還要倚靠他剿匪,便挾寵要君起來,瞧長毛平後怎麼收拾他。

    正想著,執事太監忽然來報,說恭親王在外候見。皇帝這才想起,自己散朝之後是把他留了下來的,給勝保這件事一攪和,居然把他晾在門外一個多時辰了。

    急忙叫傳進來,還沒等他跪下,便揮手叫他免跪,遞過僧格林沁與勝保兩人的奏折讓他看看。袁潛讀罷,道:「未審聖意如何?」

    咸豐歎口氣,道:「還能如何?自然是發一道上諭,叫兩人勿以私怨耿耿為念,齊心會剿而已。」

    袁潛跪了下來,道:「奴才不揣冒昧,願親奉聖旨,往說二人和好。」

    咸豐一怔,臉色立刻陰沉下來。奕訢想出京?他背著手轉過身去,耳中又響起六弟那清朗誠懇的聲音:「四哥!」聽到這聲呼喚,一瞬間咸豐似乎感覺回到了十年前,自己又是那個奕詝,是奕訢的四哥,奕訢又是那個早晨賴床起不來,閉著眼睛大喊「四哥等等我」的老六了。

    他定定心神,聽老六繼續說下去:「四哥,皇考成皇帝龍馭已經將近四年,你我兄弟手足之間,還有什麼不能揭過去的啊!阿瑪在天有靈,若知道奕訢至今不能為大清社稷效犬馬之勞,恐怕也要責怪奕訢的啊!四哥,四哥!」

    說到後來,已經語帶哭聲,跪下地下不住叩頭。咸豐心裡一酸,俯身攙起六弟,望著他近來清瘦了許多的面孔,心裡忍不住想:難道自己真的對他太過分了麼?說到底,他們也是兄弟啊!

    袁潛靜靜地等候著他的回答。他不知道這一番戲碼能不能博得皇帝的同情與信任,又或者演得太過,適得其反,也未可知。但是自己不能不試一試,京城這個地方耳目太多,掣肘太多,不是能夠發展起來的所在。

    咸豐握著他的手唏噓了一陣子,最終還是叫他先行退下,說要再考慮考慮。袁潛不敢把他逼得太緊,當即請皇帝允准自己去向太妃問安。咸豐卻叫他不必去了,直接出宮即可。

    袁潛心裡跳了一下,瞧瞧他的神色,似乎並沒什麼異常,也不敢再提,只好唯唯告退。

    聽著老六的腳步聲消失在上書房外,咸豐不由得歎了口氣。現在他的心裡猶如一團亂麻,怎麼解也解不開。思緒煩亂的他忽然想見一見蘭兒,於是他吩咐,擺駕儲秀宮。

    懿嬪正在床上安胎,一面吃著蜜餞果子,一面與床邊陪伴的宮女有一句沒一句地聊天。忽然聽得太監喝道,皇上駕到,連忙要宮女攙扶著自己,費力地挪下床來,正要跪迎聖駕,皇帝卻已經自己走了進來,趕著免了她跪,更親手扶她在床頭躺下,撫著她的小腹道:「太醫來瞧過沒有,胎氣可好?」

    蘭兒嫣然一笑,道:「昨兒晌午皇上才親口吩咐太醫來給臣妾把脈的,好得很。」咸豐一笑,點頭道:「這就好,這就好。」歎了口氣,道:「真盼著你給朕生一個龍子,讓朕好好地高興高興。」

    懿嬪也是一笑,討好地道:「皇上福澤齊天,列祖列宗必能保佑早得貴子。」咸豐笑道:「那就借你吉言了。」

    又說幾句閒話,蘭兒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叫宮女取過自己方才在吃的蜜餞,請皇帝也嘗幾顆。咸豐正在高興頭上,隨手取了一粒放在嘴裡,只覺一股酸甜的味道融化開來,讚道:「好吃。」又拈起一顆,細細瞧著,道:「御膳房居然還有人能做這東西,要好好賞他。」

    蘭兒笑道:「什麼御膳房,這是德福晉聽說臣妾食慾不佳,親手做給臣妾開胃的。」咸豐皺皺眉頭,「哦」了一聲,將手中的蜜餞丟回碟子,站了起來。

    蘭兒見皇帝神色不對,很是知趣地道:「臣妾懷著孩子,不能到處走動,宮裡的妃嬪們又嫉妒臣妾得寵,瞧臣妾百般不是。臣妾悶得可憐,若不是德福晉時時來看望,陪臣妾談天,真要悶出病來了。」

    皇帝心下惻然,也不忍再怪罪她,何況德卿入宮本來是自己下的諭旨,雖然本意是在牽制老六,可表面上來說她還是宮裡的客人,總不好因為跟懿嬪過從密切了些就降罪。

    這一夜皇帝宿在儲秀宮,枕席之間,便將老六自請傳旨的事情說了出來。末了歎道:「非是朕不念手足之情,只是前車之鑒太多,實在不能不防啊!」

    懿嬪抿嘴道:「臣妾覺得六王爺倒不像那種人。皇上,您若實在不放心,何不叫一個心腹的奴才與他同去?」

    咸豐一愣,是啊,這個主意自己怎麼沒想到?忍不住讚道:「蘭兒,你真是聰明!」

    次日,他便下了一道密諭,內容無非是調和僧格林沁與勝保之間的矛盾,卻叫奕訢為傳旨大臣。至於率兵護送的人選,更是出乎所有人的預料:這人是個宗室,現職的正黃旗副都統、護軍統領、鑾儀使,名字叫做肅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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