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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潛龍 三十二回 火與冰(1) 文 / 浮竹

    三十二回火與冰(1)

    由京師往涿州去的官道上,二百餘名身著護軍營服色的騎兵在血色夕陽中一陣風似地飛馳而來,又一陣風似地撇下身後的陣陣黃塵遠去。

    看他們的旗號,打的是正黃旗副都統、護軍統領肅,可是在隊伍最前面,一馬當先加鞭趕路的,除了那個狀貌魁梧、滿臉鬍鬚、眉目聳拔的肅順肅老六之外,卻還有另外一人。

    此人的個頭比肅順矮了一大截,同在馬背之上,幾乎要低一頭還多。面容也不似肅順那般威武張揚,而是顯得沉靜內斂許多。但若靠近了細細瞧去,卻可以從他筆直挺拔的脊樑,與鐵線一般微微上翹的嘴角中感覺到一種百折而不回的堅忍。

    這兩人幾乎是駢騎而行,不分先後,天生不肯服輸的肅六不住加鞭趕馬,非要將這個「對手」遠遠甩開去不可。

    但是不論他怎麼努力,對方就是如蛆附骨一般緊緊黏在他的馬旁,大多時候是落後半個馬身的,但每當自己一加速,他也就跟著一起加速,先是超過自己一頭,然後又落了下去,仍是若即若離地始終保持著半個馬身的距離。

    這一行馬隊狂奔一陣,終於遠遠見到固安城牆,肅順一面高舉左手,大聲喝道:「止步!」一面用力勒住馬頭,隔著百餘匹戰馬一齊收韁騰起的一片滾滾煙塵,對仍是與自己相距不過三尺的恭親王奕訢笑道:「王爺好騎術,肅順佩服。」

    回頭喝道:「鄂爾霍巴,你這仲裁出來說說,肅某與王爺兩人是誰贏了?」

    身後一人聞言,提韁上前,抱拳道:「標下不敢妄言。」

    肅順哈哈一笑,道:「但說無妨。」

    鄂爾霍巴微一遲疑,直視著肅順的眼睛,一字一頓的道:「統領大人的馬快,但卻是王爺勝了。」

    肅順皺起眉頭,有些不悅的道:「我與王爺賽馬,難道不是誰的馬快誰便贏麼?」

    袁潛在一旁笑了起來,插口道:「自然是肅順贏了,鄂爾霍巴不要胡說。」

    鄂爾霍巴在馬上垂首道:「是,王爺教訓得是。」

    正要圈馬退回,肅順卻擺手將他攔住,問道:「你且說如何是王爺勝了?」

    一面咄咄逼問,眼神卻朝奕訢那邊斜了過來,似乎是在嘲笑他始終不曾勝過自己。

    袁潛微微一笑,心想讓他說去也好,便不再阻攔。鄂爾霍巴見王爺不再反對,當下道:「標下在後面瞧得清楚,王爺雖然總落後統領大人數尺,可是收發如心,要快時便快得,要慢時亦慢得,因此說是王爺贏了。」

    肅順哼了一聲,狠狠瞪了鄂爾霍巴一眼,暗道這個蒙古人真是直腸子不會說話。其實恭親王有意讓他,以肅順這麼嫻於弓馬的旗人,早就看得一清二楚了,只是心中尚且覺得有些不服,這才非要約好了給他們兩個仲裁勝負的鄂爾霍巴出來說話。本以為他身為自己的老部下、老心腹,定會偏向自己這邊,可沒想到蒙古人憨直如此,有一說一,有二便說二,叫他大大地跌了一回面子。

    雖然心下覺得十分不快,可是肅順畢竟是一個贏得起也輸得起的豪爽漢子,打個哈哈,乾笑兩聲,道:「果真如此,肅某倒要多謝王爺手下留情。」

    他這話中隱含著另一層含義,自古以來英雄皆以成敗而論,不論是你存心放水讓我,還是當真跑不過我,總之眾人眼中看到的都是肅順的馬快過了恭親王,勝的人始終是我肅順,至於你恭親王,送你一句「承讓」,便算是給你面子了。

    袁潛心中自是瞭然,也不同他計較,只微微一笑,順帶對鄂爾霍巴點了點頭,開言道:「天色不早,快些叫人進城去通報僧格林沁,咱們好入內駐紮。」

    肅順哼了一聲,對鄂爾霍巴使個眼色。鄂爾霍巴會意,在馬上微一躬身,抖韁馳去。

    過沒多久,鄂爾霍巴與僧格林沁派來迎接的驍騎校蘇克金並騎而歸,蘇克金跳下馬來,先拜過了王爺,次拜肅順,道:「僧王吩咐,涿州城關防重地,不可輕入,請都統大人將兵卒留駐此處,僅帶三五隨從入城。」

    肅順一聽這話,臉色刷地變得鐵青。他雖然官秩低了僧格林沁非止一階,可是再怎麼說畢竟也是宗室,何況此次乃是奉旨出京,僧格林沁不許他帶兵入城,分明沒將他放在眼裡。

    正要發作,瞧了恭親王一眼,忽然卻又忍了回去,滿臉不悅地對蘇克金道:「此次的欽差正使乃是恭親王,本統領只不過奉詔護衛而已。是否帶兵入城,你須得請示王爺。」

    他這一來是存心給蘇克金一個臉色瞧瞧,二來也是為了把矛頭指向恭王,只要從王爺嘴裡說出一個不字,僧格林沁就是侮慢欽差,這頂大帽子雖然壓不垮他,卻也夠他麻煩一陣子的。

    袁潛明白他的心思,自然不能讓他得逞。可是此刻為了僧格林沁去得罪他卻也沒什麼好處,想了一想,問蘇克金道:「僧王駐紮涿州城,已經有三日了罷?這三日都幹了些什麼?」

    蘇克金不明其意,從實答道:「訓賞士卒,養精蓄銳而已。」

    袁潛微微一笑,道:「你替本王去問一問僧格林沁,眼下粵匪已經進犯靜海,勝保所部尚在河間一帶,鞭長莫及。朝廷養兵千日,所用不過一時,這種緊要時候,僧格林沁養的什麼精,蓄的什麼銳?」

    蘇克金面色遽變,王爺這話,明裡暗裡無不在旁敲側擊,暗示僧王以鄰為壑,不顧友軍的死活,一心只想保存自己的實力。換句話說,也就是擁兵自重,不把朝廷放在眼裡了。這罪名可厲害得很,輕則背個訓斥罰俸了事,重則很可能招致龍顏大怒,後果誰也不敢說。

    他不敢怠慢,急忙行了個禮,匆匆跳上馬背飛馳回去稟報。

    僧格林沁聞報,心中不禁惱火不已。這個毛頭親王,沒什麼正經本事不說,專會拿著雞毛當令箭,仗著聖旨在手看扁自己。沒法子,只好叫蘇克金再行傳話,護軍營士兵進城可以,但必須由自己的人帶領看管,聚在一處,不得隨意走動。

    護軍營這幫人都是蠻橫不講理之輩,一聽蘇克金如此這般地說了一番,當即哄鬧起來,七嘴八舌地叫嚷個不停,有的說這分明是將弟兄們當作囚犯看管,有的說僧格林沁不但不給王爺面子,連統領大人也不放在眼裡;有的更是離譜,竟然叫囂著要衝進城去,也不想想僧格林沁手握精兵近萬,豈能任這些無賴隨意胡鬧?

    肅順聽在耳中卻很是得意,輕蔑地瞥了蘇克金一眼,心道你不是瞧不起我麼?別看護軍營人數不多,可個個都是上三旗中挑選出來的親信人物,否則怎能戍衛聖駕?論打仗,肅六或者比不過你,可要說皇上那裡吃得開,卻未必便輸了你僧格林沁。

    袁潛大皺眉頭,心想此次出京皇帝只給了十日限期,從僧格林沁這裡停留一夜,還要趕去向勝保宣詔,時間是緊張得很。況且自己還在軍機任上,怎麼能在外遷延太久?像肅順這般磨牙,不知道要幾時才能完事。

    當下出馬來做和事佬,道:「蘇克金,本王替護軍營的弟兄做個保人,擔保他們不犯僧王的軍紀,這樣總可以了罷?」轉對肅順笑道:「本王做了保,肅順你可得好好管住你的人,別把本王給連累進去。」

    肅順瞧了他一眼,心下微微有點驚訝,沒想到這位王爺居然會為自己說話。

    蘇克金也正覺事情棘手,見王爺已經讓了一步,自己也只好就著台階下來,道:「容小人稟報僧王。」說罷又再趕回涿州城,不多時轉了回來,道:「僧王已經答允,請二位大人隨小人入城就是。」

    說著撥馬前導,引著一行二百五十人浩浩蕩蕩地朝城中走去。

    駐紮在涿州一帶的僧格林沁所部,包括了驍騎營、健銳營、外火器營、兩翼前鋒營、巡捕五營及察哈爾各部,並哲裡木、卓索圖、昭烏達蒙古諸王勁旅等等各色官兵,總共有一萬多人。這萬餘人一部分駐在城內協防,另外幾支分散在涿州周邊的幾個據點,與涿州城互為犄角。

    僧格林沁的行轅大帳,設在當地的都統衙門之中。原先的駐防都統把地盤騰了出來,自己卻委委屈屈地搬到別的官署去了。

    袁潛在轅門外跳下馬來,雙手捧旨,步行入內宣讀。讀畢,將聖旨付予僧格林沁。

    僧格林沁接了,站起身來,問袁潛道:「王爺奉旨之時,陛下可還有什麼話交代?」

    袁潛微一思忖,正色道:「陛下並無口諭。但本王卻有一言,僧王信也好,不信也好,總算是本王對大清的一點赤誠之心。」

    僧格林沁見他神情不同往常,當下慨然道:「王爺請說。」

    袁潛一笑,並不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卻轉個彎子問道:「本王先請問僧王一句話。勝保再三上疏,請陛下調令你部移防天津,為何你卻再三格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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