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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潛龍 三十六回 左右逢源 文 / 浮竹

    三十六回左右逢源

    十月初二日,袁潛終於完成了他此行的使命,在天津城內見到了督師大學士、欽差大臣、專任直省軍務的勝保。

    他與勝保是同一天進城的。尾追太平軍兼程北上的勝保,在靜海留下一部分軍隊紮營待援,自己卻率著精銳北上奔赴天津,終於第一次趕在了太平軍的頭裡,先期進入天津城。

    當天傍晚,奉旨欽差恭王爺也趕了來,勝保不敢怠慢,當即放下手頭事務,與天津府一同在北城門迎接。

    袁潛在一眾護衛隨從的簇擁下騎馬入城,遠遠見勝保跪在馬前請安,當下坐直了身子,取出聖旨來高聲宣讀。

    讀罷,跳下馬背,雙手交與勝保,順便攙他起身,細細打量著這個由文臣入戎伍,在當世名著一時的大帥。

    只見他面貌生得一點也不威武,方臉微胖,下頜蓄著短鬚,已經有些花白了。眼睛不算太大,卻在兩條淡眉下面放著亮光。身材與自己相仿,似乎還稍微高出一些,頂多就是一米七多點的樣子。

    身上自是全套的戎服裝扮,最為醒目的是腰間懸掛的一柄金桃紅皮鞘的腰刀,袁潛曾聽人說起過,那是康熙爺時候安親王進貢的神雀刀,勝保受命為欽差大臣,節制各路大軍之時,曾蒙皇上恩賞使用,凡貽誤軍情者,副將以下皆可用此刀立斬不赦。

    勝保見王爺注目自己的腰刀,忍不住有些自豪,旋即又微微歎了口氣。聖眷無常,一時對他信任有加,一時又責備他追賊不力,降官二級,此刻又特派了一位軍機王大臣來宣詔,可見自己與僧格林沁之間的齟齬爭執,確實是叫皇上十分惱火。

    偷眼打量欽差王爺的臉色,似乎事情並不如詔書中的口氣那般嚴重,躊躇片刻,猶豫著開口問道:「王爺從僧格林沁處來,不知皇上給他的詔書中說些什麼?」

    這話也不是秘密到不能透露,袁潛一笑,答道:「皇上給你們兩個的詔書,除卻姓名官職抬頭不同之外,並無半點差別。」顯得十分親熱地與他肩並肩朝城裡走去,一面道:「天子恩澤遍施群臣,總是一碗水端平的。」

    勝保唯唯答應幾句,心想官樣文章固是如此,可是孰高孰下,在皇上的心裡都是有一本帳的。僧格林沁論家世出身,論行伍功績,哪一項不在自己之上,自己接連在皇上面前參了他幾本,雖說全是出於不得已,可也難保皇上看了不會惱火。

    此次恭親王奉旨前來,說是代天子宣詔,可是宣詔這種事情哪裡用得著堂堂親王又是軍機大臣親自出馬?照勝保推斷,其中必然包含了皇上希圖恭親王從中調和他與僧格林沁矛盾的成分。

    說實話,勝保不願意欺人太甚。只要僧格林沁肯同他合作,將停滯在後方的兵力壓上前線來,緩解一下自己受到的壓力,也就知足了。可是這僧格林沁不知道是真想擁兵自重,還是要怎樣,不但只抽調了區區五百人援守天津,更對自己請求抽調多爾濟等部歸自己指揮的要求屢屢置之不理,這可不是存心要他的老臉好看麼?

    正出神間,已經來到天津府衙。他自己駐紮在天津都統衙門,欽差大人貴為王爺,自然不能身犯兵戈,是以他想了想,便將他的行轅安頓在府衙中的一個小跨院。

    一面引著袁潛進去,一面連連賠罪,說兵荒馬亂的,虧待了王爺。袁潛笑道:「本王明日一早就趕著回京覆命,虧待不虧待的便不必談了。」

    叫左右退了下去,單刀直入的問道:「倒是勝保啊,目今敵鋒已逼近天津,你打算怎麼辦?」

    勝保給王爺問到戰守方略,不由得就是一愣,不知道該不該從實回答。

    其實如何對付粵匪,他心中早已經有一本帳。在他看來,這支匪軍偏師深入,打到這裡已經可說是強弩之末,只要僧格林沁肯合作,大兵一起壓上去,還怕不能剿滅他們麼?

    心下轉了一轉,卻沒將這些說出來。只反問道:「請王爺指教。」

    袁潛微微一笑,道:「你自己明明心裡有數,為何還要問本王?」

    負手踱了幾步,忽然道:「也罷,既然你想聽,本王便說與你聽聽。」

    轉過頭來直視著他的眼睛,道:「現在你心中一定在想,假若僧格林沁肯歸你調度,兩路大軍將匪兵合圍在靜海城內,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將他們困死。是不是?」

    這話正說中了勝保的心思,他躲避著袁潛咄咄逼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袁潛笑道:「本王來時,曾對僧格林沁說過一番話。」

    頓了一頓,道:「當時本王對他說,粵匪一路北上,貪攻城池而貽誤戰機之事不少。就以懷慶戰事而言,若不是余炳燾統率練勇固守待援,諸路援軍先後畢至,也絕難將匪兵在懷慶拖住長達兩月之久。沒有這兩個月時間,朝廷又怎能在河北厚集兵力,妥善佈防?」

    「假如當時匪首攻懷慶不下,立刻棄城而去竄入河北,我軍兵勇調派未妥,勢必被彼長驅直入,威脅京師安危。」

    勝保聽了,不由得微微點頭。懷慶之戰的時候,他本是以江北大營幫辦軍務的身份率領近兩千人趕往救援的,那時林鳳祥久攻懷慶不下,在城外建營立寨,築了木城,挖掘深壕,意圖阻斷援軍。可是後來趕往援救的兵勇愈來愈多,最後達到了接近兩萬,匪兵抵受不住,終於撤圍西進,竄入了山西。

    事後想來,覺得若不是余炳燾死守城池,拖住了匪兵前進的步子,很可能到現在自己還追在林鳳祥的屁股後面跑呢。

    只聽袁潛道:「粵匪長途跋涉至此,已經是缺兵少糧,本王想來,他們必定急於攻克一個大城,爾後固守以待南方援軍趕來。」

    勝保點了點頭,反問道:「這個大城,莫非就是天津?」

    袁潛輕輕擊掌,笑道:「正是。打從粵匪起兵以來,一直都是匪攻到何處,我追到何處,官兵始終給他們牽著鼻子走。難得此次有一個天賜良機,能夠迫使匪兵由攻轉防,匪兵勞師遠征,全仗著攻城略地激勵士氣。一旦失掉了進擊的勢頭,再加上缺糧缺餉,以後軍心必然漸漸渙散,到時看準時機一擊而中,成就大功指日可待啊。」

    勝保給他說得激動起來,連聲稱是。袁潛卻深深歎了口氣,很是惋惜地搖頭道:「當時我便是以這番話說與僧格林沁,要他立即調半數兵守衛天津,必要匪兵攻天津不下,知難而退,掉頭固守靜海,我軍才好將其重重圍困。」

    勝保有些欣喜,又有些焦急。喜的是,從王爺這番話裡可以很明顯地聽出來,恭親王是站在自己這一邊的;急的卻是,僧格林沁如此頑固,想必不會受王爺的指揮。

    果然只聽袁潛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忿然道:「誰知那僧格林沁竟然對本王說……」

    一句話說了半截,卻又吞了回去,不論勝保再怎麼問,只是不肯說下去了。勝保心裡清楚,多半是一些貶損辱罵自己的話語,王爺才不肯當著他的面道出。

    忍不住悶哼一聲,心想你僧格林沁仗著上眷不可一世,早晚有恩衰寵消的那一天,看到時候給你欺壓過的人怎樣打你這落水狗。

    他也只不過是自我安慰一下,片刻便拋開了這些個不切實際的念頭,道:「王爺覺得,靜海縣城是破賊之所?」

    袁潛搓搓手掌,沉吟道:「是不是破賊之所,可得看勝保你如何行事了。」

    勝保瞧他一臉胸有成竹的樣子,再不猶豫,當即大聲道:「請王爺指教!」

    袁潛招招手,要他坐得近些,這才指著桌上鋪開的地圖道:「天津城靠近運河……」停口不說,只是以目示意。

    勝保細細一想,愕然道:「王爺的意思,是要勝保決河放水,淹沒津南土地,叫匪兵無路北上?」啞然思索片刻,慢慢搖頭道:「這法子雖然管用,可是不免太毒辣了。這一決一灌,豈不大大地有礙民生?」

    袁潛暗歎出身脾性不同的人做起事來果然是會有不一樣的選擇,當下道:「你怕什麼?至多不過等北路肅清之後,請皇上優與撫恤也就是了。況且就算我們不開河放水,任由匪兵蹂躪一番,他們的田地家產難道就能保住了麼?」

    這一番話說得勝保垂頭無語,思慮半晌,終於點頭道:「王爺高見,勝保自愧不如。只是引水護城之後,又當怎樣?」

    袁潛手指點著地圖,道:「匪兵現下分駐在靜海、獨流、楊柳青三處,攻津不克,必定退回靜海、獨流,死守待援。眼下時已十月,看看就要深冬,我軍只消將城池重重圍困,等到冰天雪地之際,南人不慣寒冷,連兵器都握持不住,還怕不能攻克麼?」

    勝保深受鼓舞,連聲稱好。袁潛眼見自己已經獲得了他的信任,這才鬆了口氣。看看窗外,天色已經隱隱發亮,兩人秉燭夜談,竟談了一夜。

    當下站起身來,揮揮手臂,道:「既如此,本王即刻出城趕回京師向皇上覆命。」想了想,又道:「克齋儘管放心去做,皇上那裡,一切自有本王擔待。」

    勝保感激涕零,連忙跪謝不已。袁潛攙他起身,正色道:「莫要誤會,本王並非為你一人,只是為大清的江山社稷罷了。」一面大義凜然地說著,心中禁不住大大佩服起自己的演技來,同時又感覺有那麼一點噁心。

    順便轉頭對肅順道:「肅順,你也是如此罷?」肅順含含糊糊地答應幾聲,並沒什麼精神。自從出了他部下官兵與僧格林沁的蒙古兵發生爭執,護軍營兩名佐領被就地正法的事件以來,肅順就幾乎變成了一個鋸掉口的葫蘆,一言不發起來。

    袁潛心中暗笑不已,看來這肅順也不是那麼難對付的嘛,至少相對於慈禧而言,他一沒什麼心計,二又不會玩陰謀手段,難怪後來慈禧發動政變的時候,輕而易舉地便將他給扳倒了。

    想到慈禧,忍不住連帶想起德卿與自己尚未出世的孩子來。算起來她已經懷孕有六個月了罷?袁潛真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見到她,想摸一摸她的肚皮,想把耳朵伏在上面聽聽孩子發出的聲音。

    可是袁潛知道這不過是自己的一廂情願罷了,皇帝把太妃連同德卿弄進宮裡去,就是為了讓自己不敢輕舉妄動,否則就要落一個家破人亡的下場。他怎麼可能輕易讓自己與德卿見面?

    一時間袁潛覺得,自己大約是天底下最沒用的王爺了,連老婆孩子都保護不周全,這個王爺當來還有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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