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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潛龍 三十八回 晉身領班 文 / 浮竹

    三十八回晉身領班

    袁潛十分驚訝,沒想到一向老成持重到了近乎半死不活地步的祁俊藻,竟然也能如此大聲小氣地與人爭執,難道真是鐵樹開花老母豬上樹了?

    看看另外兩個軍機,彭蘊章素來就有彭葫蘆的綽號,出名的悶聲不語,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吹鬍子瞪眼地吵得如火如荼,他卻安然無事一般坐在那裡閉目養神;至於邵燦,五個軍機之中他地位最低,是所謂的挑簾軍機,甭管幫著哪頭都不好,轉來轉去地只是撓頭歎息。

    袁潛不明就裡,連忙上去勸解道:「祁師傅,麟魁,你們兩個吵些什麼?」祁俊藻曾經入直先帝南書房為侍講大學士,是以袁潛便尊稱他一聲祁師傅,倒不是當真曾在祁俊藻門下就讀。

    穆蔭湊了過來,道:「回王爺,昨日祁大人上了個折子,勸皇上明修德行,以安天下,皇上原是嘉納了的,可是今日麟大人卻當著祁大人的面譏諷他是腐儒之見,祁大人不忿,兩下裡便起了幾句爭執,並無大事,驚擾王爺了。」

    這穆蔭現職光祿寺卿、內閣學士,是個老資格的軍機上學習行走。袁潛早在共同辦理巡防的時候便與他熟識,知道此人是一個典型的騎牆派、兩面倒,他說的話十句裡頂多只能相信三句。不知道皇帝是不是看穿了他這一點,總之他從咸豐元年開始「學習行走」以來,便一直學習個不住,旁人至多年把就可以去掉那「行走」上的「學習」二字,他卻直戴到了如今。

    不過他這話說出來袁潛倒是有幾分相信,祁俊藻這樣深研宋儒性理學問的人,也就只能說出這樣的話來。至於身為滿人的麟魁會不以為然,那一點也不奇怪。

    當下笑道:「祁大人何必如此光火?料想麟魁也不過是一時失言而已。」

    祁俊藻白鬍子一抖一抖的道:「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治理天下豈能不倚靠德行?麟魁說我是腐儒之見,老夫這腐儒倒要聽一聽他是如何不腐的!」

    袁潛皺皺眉頭,覺得祁俊藻這樣子未免太失風度,一點也不像他平日的為人,更與他所講的「德行」大大地南轅北轍,背道而馳。

    麟魁滿臉不服,冷笑道:「粵匪已經快要打到京師來,祁大人還真有閒情逸致去同他們講什麼德行!若是單憑修德便可以平定匪亂,大清又養兵來作何用?又養你我這些軍機來作何用?」

    祁俊藻氣得說不出話,枯瘦的手指指定了麟魁,渾身發抖不已,眼看就要一頭栽倒。

    袁潛深怕他會氣死當場,急忙攙著他坐了下來,對麟魁使個眼色叫他出去。麟魁雖不服氣,卻沒法違拗親王,只得忿忿然走了出去,順手一摔門簾。

    穆蔭又在旁邊不冷不熱地道:「麟魁這人,可也真是不識好歹。王爺明明在幫著他,他卻給王爺臉子瞧。」袁潛回身用力瞪他一眼,將他下面的一肚子話盡數憋了回去。

    安慰祁俊藻幾句,叫了個章京來護送他回家去,袁潛便往章京值房中去找到剛才跑到這裡來生悶氣的麟魁,想同他談上兩句。

    麟魁此刻喝了兩杯清茶,已經漸漸冷靜下來,回頭想想,確覺自己頂撞祁俊藻是大大的不該。雖說他與自己分任戶部、工部,官階上可謂分庭抗禮,但是不論怎麼說他也算是軍機領班,而且年紀又大著自己許多,再怎麼說也得給他幾分面子。

    今日當面譏刺,好像是過了一些,可如果祁俊藻不來反口相詰,說什麼不以德行治天下難道要以暴戾恣睢治天下,自己也不會這般發怒。說也奇怪,自己與祁俊藻共事軍機的這一年多裡,一直覺得他老成持重,不愧為群臣典範,怎麼這兩天忽然間脾氣暴烈了起來,動不動便對人發火吼叫,今日甚至於還指著自己鼻尖大罵。如此性情大變,難道是中了邪祟不成?

    他怎麼也想不通,正在那裡困惑不已,忽見簾子一挑,恭親王走了進來,急忙起身行禮。

    袁潛一把擋住,笑道:「此地又不是朝堂,更不是衙門,何必行那繁文縟節。」坐了下來,道:「祁俊藻畢竟年紀大了,咱們同朝為官,無非都是替皇上分憂,好歹讓著他些,不也替皇上省心事麼。」

    麟魁惶恐不已,垂頭連連稱是。幾個小軍機見他們談事情,都悄悄地避了出去。

    袁潛想了一想,若無其事地問道:「麟魁啊,你說德行不能平亂,那麼以你之見,什麼才能平亂呢?」

    麟魁稍稍打起了些精神,道:「自然是精兵良將,火炮抬槍。」

    袁潛微微一笑,反問道:「精兵良將,火炮抬槍,這些從何而來?」

    麟魁不解,問道:「什麼從何而來?」

    袁潛摸摸下巴,道:「本王的意思是,你以為現如今我大清之兵堪稱精兵,將領皆是良將麼?」

    麟魁給他這一句話問住了不敢回答,說是罷,實在是昧良心的說話,他曾做過鑲紅旗漢軍與察哈爾兩任副都統,也曾經辦理過京師旗營的訓練事宜,深知如今八旗已經糜爛不堪,除卻蒙古王公的私兵尚可一戰之外,其餘大多都是豆腐渣一樣不堪一擊的。至於綠營,他雖沒怎麼接觸,可是耳聞目睹,料來情形也是差不多的。

    若直言否認罷,面前說話的這個可是王爺,自己這麼胡亂說話,豈不有詆毀朝政的嫌疑?一時間怔住了作聲不得。

    袁潛撇嘴一笑,道:「掩耳盜鈴,自欺欺人,可笑,可歎!」

    麟魁渾身一個機靈,站起身來屈膝就要下跪。

    袁潛一把攔住,奇道:「你沒事做亂跪什麼?」

    他碰了個軟釘子,只得唯唯喏喏地站起身來復又坐下,只聽王爺道:「你心中既知道大清已經沒有什麼精兵良將,就該力圖振作,一則替國家練兵,一則替皇上舉才,卻不是將大好時光耗費在同僚之間吵吵嚷嚷上頭。」麟魁汗流浹背,連聲稱是。

    袁潛又道:「祁俊藻看來怒猶未消,你還是登門道歉的為上。」

    麟魁答應了,當晚備了禮物去祁府拜訪,卻給擋了駕,灰溜溜地回到家中。

    次日早朝,祁俊藻便上折子參他,皇帝問明白事情由來,禁不住哭笑不得,祁俊藻向以溫厚著稱,滿口都是樸學仁術,怎麼這一次卻這般咄咄逼人起來?

    本想和和稀泥就這麼揭過去算了,可沒料到祁俊藻竟然咬死了不放起來,麟魁又再上疏自辯,說了好些賭氣的言語。

    皇帝一生氣,將他兩個一同免直,另揀了戶部右侍郎瑞麟、工部左侍郎杜翰在軍機上行走,順便又將穆蔭那個「學習」的帽子給摘了去。

    上諭一下,祁俊藻與麟魁都是大出意外,沒想到皇上居然說撤就撤,兩人爭來爭去,結果一同罷了直。穆蔭卻暗自竊喜,三年沒去掉的學習,藉著這一次罷軍機的東風,居然給去掉了。

    還有一個看似應該偷笑的人,就是袁潛。祁俊藻一去,他憑借恭親王的身份,自然而然地成了軍機領班大臣,豈有不笑之理?

    可是他卻似乎並不怎麼高興,上諭發下的這天,他獨個來到上書房請見,一力要求皇帝收回對這兩個人的處分。祁俊藻是三朝老臣,不管怎麼說也得給他留一步後路不是?

    一番勸說之下,皇帝終於消了氣,答應收回那一道上諭,仍舊令祁俊藻在軍機上行走。至於麟魁,出軍機的處分不變,卻加擢內務府總管大臣,以為補償的地步。

    袁潛自覺這件事情辦得尚可,一來是自己目前並不宜處在軍機領班的位置上直接面對皇帝,二來祁俊藻人望素佳,士林歸心,自己如此幫他,替他挽回面子,他就算不感激自己,料也不會專門與自己為難了罷?

    這件事情出了之後,祁俊藻便一直托病不來上朝,軍機處這裡自然也是請了病假,一連十來天都沒見人影。袁潛與其他幾位軍機商議了一下,決定由自己親自去他府上瞧瞧,若是真病了便罷,倘若還是好面子不肯來,說不得,只好勸慰一番,當作老小孩那麼哄一哄了。

    讓他沒料到的是,祁俊藻果然病了,而且還是來勢洶洶的中風。袁潛瞧著他躺在床上口眼歪斜的樣子,心中不禁有些惻然。難道這就是一個三朝老臣最終的歸宿?

    忽然想起前些日子祁俊藻的脾氣突然變得暴躁易怒,與平時的為人截然相反,現在想來,莫不便是中風的預兆?

    不論如何,他這副樣子,肯定不能再入軍機理事的了。袁潛奏明皇帝,仍是開了他的軍機差事,詔令在家安心養疾,不准致仕,並令太醫省視,善加調理。

    這一來,儘管袁潛並不想做領班,仍然陰差陽錯地變成了軍機之中的第一人。這個時候的軍機處,除了他自己之外,尚有工部右侍郎彭蘊章、吏部左侍郎邵燦、禮部左侍郎穆蔭、戶部右侍郎瑞麟和工部左侍郎杜翰,總共竟有了六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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