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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潛龍 四十九回 賭 文 / 浮竹

    四十九回賭

    走馬上任的第一天,三位奉旨總理練兵大臣在值年旗都統衙門裡笑嘻嘻地打起了招呼。

    大家都是各懷心思,杜翰連遭了幾次挫折,巴不得兩位王爺能來給自己撐腰。他明知恭親王與自己的梁子不算淺,就算跪下來求他,他也未必肯幫自己,是以一上來就與端華套起近乎,大吹特吹第一代鄭親王濟爾哈朗的赫赫功績,直把端華樂得合不攏嘴,也反過來不住口地稱頌杜受田的輔弼之功。

    袁潛冷眼旁觀,等這兩個人互相吹捧一番,這才道:「繼園已經辦理十數日,不妨將各營的情形大略說說,也好讓鄭親王同本王易於著手。」

    杜翰有些不情願地望了端華一眼,見他不置可否,這才答道:「各營裡都有不聽號令的,大多是仗著宗室覺羅撐腰,下官拿他們沒有辦法。」

    端華鼻子裡哼了一聲,道:「你是皇上御批的欽差,誰敢不聽你的號令?哪個不依,你便軍法從事就是了。」

    杜翰苦笑不已,軍法從事,談何容易?他只不過是一個漢臣,哪裡敢拿宗室來軍法從事!

    支吾兩聲,只聽恭親王笑道:「鄭親王說這話不免有些為難繼園了。也罷,既然如此,便叫人號令下去,明日卯時各旗在自己的校場會操,到時候本王與二位一同前去點卯,瞧是哪個膽敢抗旨的。」

    杜翰樂得一推六二五,將責任讓給恭王爺去背,當下滿口答應。端華皺皺眉頭,心想若論起不講情面,恭親王恐怕比杜翰好不了多少。明日只好見機行事,看他究竟是否說到做到了。

    回到府裡,便差人喚來自己的兄弟、正黃旗副都統肅順,將今日杜翰與奕訢的表現說了一遍,問道:「明日恭親王要清點會操,營裡究竟缺多少額,該怎麼辦才好?」

    肅順撫著額頭想了半晌,道:「只好預先知會他們一聲,拉些家人奴才去頂上了。」

    端華點頭道:「那也只好如此。只是會不會給瞧破?」

    肅順輕蔑地哼了一聲,道:「歷來會操,都是如此辦理,什麼時候給人瞧破過?哥哥放心,交給兄弟就是,管保穩穩妥妥。」

    他手腳倒也麻利,不知怎麼上躥下跳半日,便將本旗上下打點得妥妥當當,該有的額數一個不缺,只等著明日會操,便可以矇混過關。

    到得次日卯時,各旗果然在自己校場上集合起來,只不過仍是有許多缺額罷了。袁潛陪著端華一一閱畢,始終一言不發,卻把哪一旗缺多少人,哪個佐領沒到,哪個是家人頂替,暗自都記在心裡。

    八處校場看完,已經日薄西山,眼看要天黑了。袁潛瞧瞧時候,正好還能趕上軍機晚班,當即匆匆趕進宮去。

    咸豐剛用過晚膳,正在那裡看折子,聞說老六在南書房外求見,便叫傳進來。

    袁潛請過了安,便道:「奴才今來,是特地請皇上閱兵來的。」

    咸豐有些意外,皺眉問道:「閱兵?現在可不是大閱之期啊。再說秋閱早已過去,各旗都算盔甲鮮明,訓練有素的很啊。」

    袁潛叩頭道:「下面的奴才們欺上瞞下,總是有一手的。皇上非親自一閱,不能知道如今的京旗已經糜爛到何等田地。前此杜翰備受攻詆,就是因為實心辦事,開罪了那班玩忽弄巧的宗室,如今奴才接手,辦也不好,不辦也不好,唯有先求皇上大閱三軍,以為將來奴才被參的退步。」

    咸豐眉頭皺得更緊,一來他不相信禁旅八旗竟會當真如老六所說那般不堪,二來老六這種行事作風,讓他覺得似乎是在威脅自己,心中禁不住有些不快。

    在袁潛來說,他只是打一個賭,他賭年來越來越怠於政務的皇帝雖然將早朝一減再減,可是親耳聽到自己受臣子如此蒙蔽,卻也不會忍氣吞聲地吃這一個癟;他也賭皇帝儘管心中生氣,可是仍然不會冒著如許嚴寒親自去吃這閱兵的苦頭;何況宮裡還有一個懿嬪在,袁潛有把握,只要皇帝流露出些許離宮閱兵的意思,懿嬪一定會照著他們商議好的那樣,從中加以勸止的。

    他賭贏了。咸豐雖然當場沒有表態,可是晚上在儲秀宮過夜的時候,他果然對著蘭兒倒起了苦水:瞧老六言之鑿鑿,難道現在的情形真的已經到了無法收拾的地步,真的非自己出馬不可?

    蘭兒距離生產之期不久,身體已經十分笨重,見皇上這般煩惱,仍是喚來宮女,攙著她走下榻來,輕輕撫著皇帝的脊背,柔聲道:「皇上是萬金之軀,每日批折子已經夠勞累的了,還要去閱什麼兵,怎當得起這般辛苦?皇上的龍體安康,才是天下萬民最緊要的福祉,皇上自己可得當緊才是啊。」

    說著眼圈一紅,似要落淚一般。咸豐連忙摟著她的肩頭好言安慰,卻皺眉道:「沒法子!老六將旗營的情形說得那般不堪,看起來除了朕就沒人能鎮壓得住了!」

    蘭兒嫣然一笑,小巧的嘴角輕輕一翹,道:「皇上,您既然打算用六王爺,為何不放手讓他去做?」

    咸豐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叫宮女攙著她坐了下來,忽然反問道:「朕記得上回你說過,給老虎的脖子套上鐵鏈,就可以靠它去給朕捕捉獵物了。可是有朝一日若是這老虎想要掙脫鏈條,那又如何是好?」

    這話說得蘭兒先是一怔,旋即笑了起來,道:「當日臣妾不過,不想皇上還記得呢。」整個身子都倚在皇帝身上,幾莖秀髮拂在他的肩頭,一本正經的道:「皇上總覺得六爺是會吃人的老虎,可是在臣妾看來,他只不過是一頭熬熟了的鷹罷了。」

    咸豐有些興趣,反問道:「哦?你又是如何知道?」

    蘭兒笑道:「女人的直覺可是很厲害的,皇上難道不相信臣妾麼?」

    咸豐也報之以一笑,道:「朕可不是不信你。只是老六他……」

    蘭兒費力地站了起來,羊脂玉一般的柔荑輕輕撫摸著皇帝這大半年來驟然清減的面孔,道:「皇上近來不是總覺得身子乏力麼?眼下正好冬天,可該好好調養調養了,要不來年開春,濁氣上泛,還不得大傷龍體?臣妾瞧著也心疼得緊呢。六爺這麼能幹,對皇上又是忠心耿耿,要不他前兩天幹麼命都不要的要在皇上面前一表清白?太醫可是說了,再撞實一點兒,六爺的命可就沒了。皇上就把事情委了他去做,能有什麼不放心的?」

    咸豐默然點頭,覺得蘭兒這番話確實說到了自己心裡去。當時他細細究問太醫,知道老六這一下撞得確實不輕,不是什麼欺瞞自己的手腕,心中便一直有些過意不去。

    他卻不知,那太醫早已經是給蘭兒買下的了,當日恭親王一出事,消息立刻就經由自己西暖閣中值班的太監傳到了懿嬪的耳朵裡,也虧蘭兒的腦筋轉得飛快,這邊太醫還沒趕去,那邊她已經派了一個心腹過去,連哄帶嚇,又加上許以重利,把太醫給收買了過來,教他到時候只管把六爺的傷勢朝凶險裡說。那太醫禁不住誘惑,果然答應,怕恭親王醒得太早,又在他的藥方之中偷偷加入了好些安神催眠的藥物,讓他狠狠睡了一覺。

    蘭兒做這些事情,無非是為了徹底把恭親王逼得與自己綁在一條船上,若不讓王爺知道,那就算是白做的了。後來經由德卿之口,這些因由輾轉傳入袁潛耳中,他聽罷之後,只是歎了口氣,覺得有些事情如同宿命,怎麼避也避不開的。就如他同肅順之間結下的梁子,以及與慈禧的利益同盟,似乎都是不得已而為之,雖然大違自己本意,可是令人驚訝的是事情居然順流直下地與歷史不謀而合,袁潛漸漸地死了心,決定接受這個現實了。

    所以在他的授意之下,通過懿嬪的心腹安德海,德卿婉轉地向懿嬪表達了恭親王願意合作的善意。

    這天晚間,就在皇帝御駕親臨儲秀宮之前的幾個時辰,安德海瞅著皇上不要伺候的空擋,剛剛送來消息,說恭親王托進宮給德福晉送衣物的奴才捎來一句話:王府裡請了個蒲州班子唱過年戲,最拿手的是「大登殿」,唱功做派,都是一頂一的。因為懿嬪喜歡山西梆子,特地教她問問,看懿嬪要不要傳這班子進宮伺候。

    這話聽起來不過是夫妻之間的閒言碎語,可是聽在懿嬪這個戲迷耳中,卻是瞭若指掌。這出大登殿,說的是唐朝時候,薛平貴得西涼國代戰公主之助,攻破長安,拿下王允、魏虎,自立為帝的故事,她在父親任官山西的時候隨侍在側,瞧了不知道多少遍。

    恭親王這分明是在拿薛平貴自代,卻以代戰公主影射自己了。懿嬪心裡想著,不由得微微一笑:究竟誰是薛平貴,誰是代戰公主,沒到最後一刻,那還不好說得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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