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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潛龍 五十-五十一回 局 文 / 浮竹

    五十-五十一回局

    人的一生不停的畫著許多圓,上一世與下一世之間只有一個交叉點,人生就這樣週而復始地輪迴。畫一個圓其實就是個局,許多人沒等到結局就已經被判出局了。

    袁潛很幸運,這一次出局的不是他。或者說,沒有任何一個人出局,大家都還留在局中相互算計,又或者說,大家都自以為是畫這個圓圈的人,正在把別人朝局裡設計。

    咸豐對他提出的大閱請求報以善意,但是卻並不打算親自出馬,而是照著上次委派綿愉一樣,這一次又將閱兵的正差事委給了宗室之中的另一人:怡親王載垣。

    這個人選的揀擇,是頗費了皇帝一番苦心的。

    從譜系尊卑而言,從乾隆爺時候起,大清的皇子都以永綿奕載排行,載垣雖然早在先帝爺在位的時候便襲爵封王,可論輩分,卻該是奕訢的侄兒一輩。

    以載垣為正使而叫恭親王協辦,無異於暗示奕訢,雖然頂著一個協辦的名目,可是面對的是自己的侄子,一切都好商量。

    從另外一個方面來說,載垣卻又是怡親王允祥的五世孫,堂堂的大清鐵帽子王,世襲罔替的。還在先帝駕崩之時,他便是跪受遺詔的御前大臣之一,今上即位以後,又在主管宗室的宗人府當差,可說是深受皇帝倚信的人。

    派他去辦理此事,也是要叫老六知道,他的一舉一動,仍然都還是在自己的監管之下的,想要任意妄為,那可得先掂量掂量輕重。

    眼看年關將至,全國各地的軍情又是一封接著一封如雪片般飛來,有些急眼的皇帝破例下了命令,要在年前把這件事情了結,然後把各旗的實在情形奏報上來。至於前委的杜翰等練兵大臣,一律都要配合閱兵事務,有阻撓者,更諭令載垣可以先行撤職,奏明之後再行究辦。

    秋閱之後方才數月,又要舉行大閱,這在大清開國以來,幾乎是從未有過的事情。此詔一下,朝廷上便開始了一片議論紛紛,指責有違祖制的有之,歎息亂世多兵戈的有之,揣著明白裝糊塗,明裡鼓掌叫好額手相慶,暗地裡卻冷汗淋漓腿肚子發抖的也有之。

    一時間怡親王載垣與恭親王奕訢兩位奉命王大臣的門檻,幾乎要給前來奔走的人踏破,而這兩位親王,卻像約好了似的先後生起病來,誰也不見外客,只急得這些或替自己求情、或代別人說情的人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慌了手腳。

    只有兩位王爺自己心裡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就在聖旨發下的當日,載垣便登門拜訪恭親王,扯了幾句閒話,便歎起苦經來:「陛下把這麼要緊的差事交給侄兒來辦,可真是趕鴨子上架了。侄兒才具不如王叔,人望不如王叔,哪裡敢專擅於前?一應大事,但憑王叔主張,侄兒全都遵命畫諾就是了。」

    袁潛笑道:「豈敢豈敢,皇上聖明,大有知人之能,豈會看不出你是鴨子還是天鵝?只管放心去做,到時候有什麼事情,本王給你撐腰。」

    兩人相互吹捧一番,袁潛起身送載垣出門。他本以為載垣只是循例來表示一下對自己這個叔父的敬意,可沒承想到得次日,他竟上了一本折子,堂而皇之地告起假來,說是病足不能行走,求皇上將恭親王改委成正差,自己跑跑腿也就是了。

    袁潛有些猝不及防,轉回府中,榮全便上來報知,說羅順發那邊秘密送來消息,前天深夜,一乘二人小轎抬了肅順出門,回來已經是兩個多時辰之後的事情了。

    小扣子仗著肅順寵愛,轉彎抹角地探問他的去向,可是問沒幾句,肅順惱火起來,嚇得他再不敢造次了。

    袁潛點點頭,心想肅老六必定是夜訪載垣,去他耳朵邊上挑撥了一番,聯繫到載垣這一連串的異常舉動,若說跟肅順沒有半點關係,那是連傻子都不相信的。

    想了想,對榮全道:「去請胡林翼來,小心不可給人察覺。」榮全領命去了不提。

    太陽落山不久,胡林翼一身生員打扮,在榮全的護送之下踏入了恭親王府。袁潛已經在書齋等候良久,一見他來,便放下手中正在看的一卷書,站起身來迎接。胡林翼連稱不敢,拱手道:「尊卑有別,王爺不可再如此有**分。」

    袁潛一笑,道:「朝堂之上本王是王爺,潤之是郎中,自然要守朝廷的規矩;可是在本王府裡,本王只是潤之面前的學生而已,難道先生連學生這一躬也當不起麼?」

    胡林翼微微有些激動,沒想到自己在王爺心目中的地位竟然如此之高,定定神,問道:「王爺見召,不知有什麼事?」

    袁潛瞧瞧他的神色,不禁笑了起來:「本王有什麼事,潤之早就知道了,何必大繞圈子!坐,坐下說。」

    胡林翼躬身道:「王爺果然目光如炬。」斜簽著身子坐了下來,略一思忖,道:「王爺可是為了昨日的聖旨煩惱?」

    袁潛點點頭,歎道:「不好辦啊!」把昨日載垣登門、今早上折告病的經過說了一遍,道:「他倒也聰明,曉得這樁差事就是得罪人的,一概推在本王的頭上,白臉叫我去唱,等到人人怨聲載道,他卻再跳出來唱個紅臉,真是用心良苦啊。」

    胡林翼沉思道:「怪不得今天聽兵部同僚談論,說王爺一心想要攬權,逼得怡親王不得不稱病在家,對王爺的所作所為不聞不問,看來肅順是早有預謀的了。」

    袁潛略略有些吃驚,朝廷裡起了這種謠言,決不會傳不進皇帝的耳朵裡去。自己若是聽之任之,恐怕就要陷入被動了。

    站起身來踱了兩步,忽然道:「潤之,你覺得本王是否該上折子告個病假?」

    胡林翼點頭道:「王爺所言有理。只是下官以為,除卻告病之外,王爺還應當做一件事情。」

    說著起身瞧瞧門外,確認隔牆無耳,這才伏在袁潛耳邊低聲說了半晌。袁潛一面聽,一面不住點頭。

    送走胡林翼之後,就叫來榮全吩咐一番,要他照著胡林翼所言去辦,又要張舜文代自己起草了一道奏章要請病假,反正他頭傷未癒,要編個頭暈目眩什麼的藉口,只要太醫肯幫忙,那是無所不應的。

    卻說皇帝連接了兩本告病折子,任他是個瞎子也看得出究竟是怎麼回事,不由得又是氣惱,又是無奈。眼看著大火就要燒到家門口了,這滿朝文武之中最可信任的宗室們,居然還在這裡狗咬狗兩嘴毛,自家人烏眼雞一樣地掐架,難道真把大清江山視若無物了麼?

    一氣之下,就要把載垣與奕訢一同叫來訓斥一番。可是轉念一想,心中卻又冒出另一個念頭:載垣平日純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脾性,他要這麼躲風頭,那是可以理解;只是奕訢為何卻也如此呢?他不是摩拳擦掌,很要作一番事業的麼?總不會事到臨頭,真要他出頭去得罪人的時候,就變成了縮頭烏龜吧!

    想了想,皇帝決定,還是先傳兩人來問一個究竟再說。

    袁潛與載垣一先一後地在皇帝面前跪了下來,口稱恭請吾皇聖安,咸豐歎口氣,擺手示意兩人起身答話。

    載垣先發制人,忙著替自己撇清,趕著將那一番理由又說了一遍,便又跪下去低頭不語了。

    袁潛微微一笑,心想早知他會來這一招,迎著皇帝有些懷疑又有些不滿的目光,不緊不慢地垂手道:「皇上明鑒。奴才這些天來杜門謝客,可並非一點事情也不曾做的。」

    說著自袖中取出一本折子來,雙手呈上。

    皇帝有些奇怪,叫太監接了,順手翻開一瞧,但見內中寫的全是某營餉額多少,缺多少,某兵訓練之時叫家人頂班,某佐領空額吃餉,虛冒軍帑,等等之類不一而足。

    這可叫咸豐有些驚訝,禁不住望了老六一眼,脫口問道:「果然井井有條。只是你既一直告病,這些卻又都是如何曉得的?」

    袁潛躬身道:「皇上聖明。其實查清這些弊端,又何必大張旗鼓的鬧得天下皆知?反倒給那幫吃餉的國蠹軍賊們打好了招呼,好叫他們尋人冒充頂替。奴才年中與僧格林沁等人一同辦理巡防,自那時候便將種種弊端暗記在心,此刻只不過是一一對照著覆核一番,卻又何難?之所以告病在家不見外客……」

    俯首道:「一來是不願意旗官來奴才門下奔走說情,奴才應允罷,那是有負聖恩;不允罷,大家都是同旗之人,面子上又過不去,與其弄得彼此難堪,不如索性避而不見。二來……」

    瞧了載垣一眼,道:「二來也是因為奴才聽人傳言,說自從委了這個差事以來,載垣的門上就沒斷過人,不論哪旗的都有,所談論的話兒想來總也跑不出這閱兵的事情去。奴才不知道載垣心裡是怎麼想的,只好暫且稱病,好躲開閒言閒語。」

    咸豐瞪了載垣一眼,心中頗覺得他是惡人先告狀,忍不住重重地哼了一聲。

    載垣大驚,恭親王是自己叔父一輩,就算對他說話有些不客氣,那也是無可如何之事,只是這話聽在皇帝耳朵裡,可對自己沒什麼好處。

    當下連連叩頭,道:「皇上明察,奴才門口雖有不少人往來奔競,可是奴才上體聖德,自持甚謹,從來也是不曾見過他們的!」

    袁潛一笑,叩頭道:「我二人究竟誰見了上門說情的,誰又沒見,皇上自然知道,奴才不敢妄言是非。」

    咸豐微微一怔,不論是老六家裡,還是載垣府上,確實都安插有自己的眼線探子,照老六的口氣,難道已經給他發覺了不成?

    連忙掩飾住臉色的變化,隨口敷衍安慰兩人幾句,便打發他們下去。臨跪安時候,還不忘吩咐老六,繼續實心辦事。

    他可不知道,自己埋在恭親王府裡的探子,非但已經全都給袁潛查明了真實身份,而且無一例外地都給他用大把銀子買了過去,成了標準的雙面間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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