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 歷史軍事 > 鬼子六大傳

卷一 潛龍 五十八回 變起(1) 文 / 浮竹

    五十八回變起(1)

    在場的所有人,都沒有料到這件事情會突然發生在這個時刻,不管是出於驚惶還是錯愕,總之一時間每個人都瞠目結舌,如同石雕木塑一般愣在那裡動彈不得。

    許庚身素以應變敏捷在小軍機中聞名,此刻被皇帝一口血當頭噴來,卻也呆了一呆,好容易醒過神來,不禁驚叫出聲,顧不得什麼君前禮法,跳起身來大聲對外狂叫道:「快叫御醫,快,快!」

    皇帝召見軍機大臣的時候,照例太監們都是不能在場的,甚至於連挑簾子這種事情都要末位的軍機去幹。伺候在外間的幾個總管,聽得許庚身大聲喊叫,都有些遲疑,雖然知道必是有事,可是皇帝不曾發話,誰也不敢亂來。

    許庚身不聞有人應聲,發起急來,一抬手,自行掀開簾子衝了出去,喝道:「陛下龍體欠安,快傳御醫來!」

    太監們這才嚇得屁滾尿流,連滾帶爬地奔向太醫院去了。

    袁潛這時候也已經飛快地在腦中捋了一下情況,咸豐雖然病得不輕,可是看樣子一時卻未必會死。就算不死,幾天之內也是不可能理政的了。

    不論任何的獨裁體制,都有這麼一條不得不被遵循的規律:那就是一旦當高踞金字塔頂端的獨裁者不再具備繼續獨裁統治的能力之日,也就是野心家們垂涎三尺,一擁而上瓜分權位之時。

    蛋糕是只有那麼大,你不抓緊時間去搶,就要被別人搶跑了。所以就在幾個軍機擺出一副倉皇失措的樣子,沒頭蒼蠅也似團團亂轉的時候,冷靜下來的袁潛已經想好了自己下一步的對策。

    太醫院使欒泰很快氣喘吁吁地趕了來,身後還跟著兩位同樣氣喘吁吁的御醫,以及三個背著診箱、面色蒼白不安的吏目。〔按,吏目並非行政人員,而是可以看病的大夫。〕

    也許是已經從傳話的太監那裡聽到大略的情形,一行人的臉上都掛滿了凝重。欒泰進得西暖閣,一眼便瞧見諸位軍機大臣站在一邊,皇上已經被攙了起來,躺在床上,兩眼微閉,臉色白得同紙一般,嘴角邊上還殘留著一絲殷紅的鮮血。再看袍子前襟,果是暗了一塊,地下也有不少血漬,看來吐出的血當屬不少。

    匆匆上去拜見諸位軍機,還沒來得及下跪,便聽恭親王道:「俗禮一概免了,先去看看皇上如何。」欒泰剛曲下去的膝蓋順勢一直,竟沒跪得下去,他身後的諸位御醫、吏目,也就跟著略去了這一跪。

    兩個御醫三個吏目圍著皇帝轉了半晌,終於是一個花白鬍子的先開口道:「皇上龍體微恙,並沒別的大病,只是近來憂心操勞過甚,以致肝血瘀滯,方才有些氣逆,牽動血海,故而吐了兩口紅,不礙事,不礙事的。」其他幾人也都是異口同聲地附和。

    眾軍機互望一眼,瑞麟道:「那麼你去太妃與皇后那裡稟報一下,共擬個方子呈上來罷。」一面說,一面轉頭瞧著袁潛,似乎在請求他的首可。

    袁潛點了點頭,道:「本王要去給太妃請安,你隨我來便是。」轉而吩咐瑞麟道:「吳健彰的事情不能耽誤,遲了怕洋人生變。本王作主,就叫李鴻章去接上海道,不給實委,先這麼暫署幾天。吳健彰就地拘束,不去官職,但是不許出門。」想了一想,又道:「叫都察院那邊再揀一個御史過去,協同李鴻章查辦此事。」

    說罷,掃視眾人,問道:「諸位可還有異議?」杜翰口唇一動,似乎想對穆蔭說句什麼,可是一看穆蔭的神情,卻又立刻把話收了回去,只是搖了搖頭。旁人自然也沒什麼可說,於是這件事情就這般順水推舟地敲定下來。

    袁潛離了西暖閣,領著御醫們徑朝壽康宮去,太妃居住在彼,德卿也被皇帝以侍奉太妃的名義滯留在彼,每次入宮奏事,他都有一種強烈的、想要拐離本來的軌跡,跑到壽康宮來探望德卿的想法,可是每一次又都給他強行壓制下去。今天皇帝出了事,他身為惟一在場的親王,自然要來同太妃稟報,藉著這個光明正大的理由,終於可以再次見到德卿,這讓袁潛按捺不住激動之情,心臟跳得越來越快。

    到了壽康宮,一眼就看見外面停著一頂軟輦,旁邊齊刷刷地站著一群宮女太監,一見恭親王走了進來,當即紛紛跪下請安。袁潛略為一愣,走過去問道:「你們是哪個院裡伺候的?」

    一個媽媽道:「回六爺,咱們都是懿主子房裡的,今兒個太妃傳了一位高僧喇嘛,來給自個兒瞧壽數,懿主子特地來湊湊熱鬧,想請那高僧算算肚裡的龍種幾時可以出世。」

    袁潛點點頭,叫欒泰且在外面等候傳召,自己邁步走了進去,對剛要唱班的小太監擺擺手,令他收聲,輕手輕腳地走到暖閣門口,側耳靜聽。

    只聽太妃的聲音道:「諾彥呼圖克圖,方纔你說哀家能活到一百二十多歲,可是真的?」

    一個蒼老的聲音宣了一聲法號,道:「僧人已經向長壽五姐妹天女發下大誓願,只要能保佑太妃長命百歲,願以自己生命血肉,諸般無益之物供奉敬獻。」

    袁潛聽他這答話,雖然避開了太妃所追問的話題,可是卻很討老人家的喜歡,心中不由得有些奇怪:這喇嘛是什麼來頭?呼圖克圖在受清廷冊封的喇嘛之中是級別最高的,也就是活佛的意思。總攬全國各地喇嘛教,能夠受封為呼圖克圖的也只不過是五十五位而已。

    果然跟著便聽一個年輕些的嗓音道:「啟稟太妃,師傅他老人家祈願是很靈的,太妃何不讓他到宏仁寺去為太妃唸經供奉?」說的卻是一口蒙古話。太妃似乎很喜歡這個主意,連連答應了幾聲,聽著高興得很。

    袁潛不再偷聽下去,揚聲道:「兒子奕訢給額尼請安。」

    太妃輕呼一聲,激動地道:「快進來,快進來!」

    太監一掀簾子,袁潛邁步進了暖閣,只見太妃盤膝坐在炕上,下首擺著兩個繡墩,一老一少兩個喇嘛左右分坐,一見是個穿著親王服色的人進來,連忙一同起身稽首。

    袁潛打量那老喇嘛一眼,但見他年紀已經八十有餘,面上皺紋縱橫,頷下光溜溜的沒有鬍鬚,兩隻眼睛略作三角形狀,嵌在皺縮核桃一般的臉上閃閃發亮。身上是喇嘛們在冬季慣穿的紫紅色邦身子,已經洗得有些發白,看不出本來顏色;頭戴尖頂桃形的黃色宗喀巴霞帽子,帽邊也已經磨損不堪,至少有十幾個年頭了。

    那一個年輕僧人,卻只有二十出頭的樣子,方臉闊肩,生得精神勃勃,一看就是正宗的蒙古漢子。

    袁潛隨意問了兩句,這才知道這二人是從科爾沁來的,那年老的是科爾沁三個現任呼圖克圖之一的諾彥呼圖克圖,年青的則是他的弟子,察格多爾扎布。

    袁潛問候了太妃幾句,便委婉地將今天咸豐皇帝在西暖閣吐血暈倒的事情說了出來。太妃眉頭緊皺,歎息道:「可憐這孩子,也受了不少的苦。等他醒了,哀家再去瞧他。」當下傳欒泰進來詳詳細細地問了一遍,這才叫他下去開擬藥方,給皇帝服用。

    回頭對諾彥道:「諾彥呼圖克圖,等你去宏仁寺替我唸經的時候,順便也替皇上多念幾段,求佛爺保佑他身子康健,保佑咱大清國國泰民安。」

    諾彥答應了,又說了幾句好話,便要告辭。太妃卻道:「呼圖克圖先別忙著走。今天請你過來,除了替哀家看看命相之外,還想叫你替懿嬪尚未出生的小皇兒看一看將來。」頓了一頓,道:「最好能瞧出來是貝勒呢,還是格格。」

    袁潛這才想起來慈禧本是應太妃之命過來的,可是暖閣裡並沒見到她的蹤影。當下順口問道:「額尼,懿嬪又去跟德卿談天了麼?」

    太妃一笑,道:「兩個孩子都快要生了,整天價絮絮叨叨,盡猜著肚裡是男是女,哀家給她們絮叨煩了,趁著這回諾彥呼圖克圖進宮,索性一總兒算個清楚明白,省得她們再在哀家耳邊聒噪。」

    她口裡雖然這麼說,可臉上卻洋溢著幸福的微笑。畢竟皇帝是她一手帶大的,從感情上講,與自己的兒子是一般無二,兩個女人的肚子裡懷的都是自己的孫輩,眼看就要先後出世,讓她如何不喜?

    說話間,已經有媽媽們到偏所去,伺候著正在歇息的懿嬪與德福晉一同過來。袁潛目不轉睛地望著門外,驀然間只見那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在媽媽的攙扶下拖著步子走了過來,不由自主地搶上前去握住德卿的雙手,剎那間眼圈一紅,眼淚止不住地落了下來。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