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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潛龍 五十九回 變起(2) 文 / 浮竹

    五十九回變起(2)

    兩個挺著大肚子的女人步履蹣跚地走了進來,還沒來得及擺出行禮的姿態,就給太妃一把攔住,叫太監扶到暖炕上歇下。袁潛一直緊緊握著德卿的右手,她在炕尾躺了下來,他也就跟著站在旁邊。

    懿嬪笑道:「哎喲,姐姐的命可真好,六王爺對姐姐心疼著呢。」袁潛瞧了她一眼,說起來好笑,這還是他頭一回見到這個名義上是自己嫂子的女人呢。他報以善意的一笑,旋即道:「今兒個皇上身子有些不適,待會太醫開下方子來,我還要過去瞧瞧。」

    懿嬪一聽說皇帝欠安,臉色立變,連問「怎麼了,怎麼了?」袁潛只得又將今日噩耗頻傳,皇帝氣鬱嘔血的經過說了說,直嚇得懿嬪一張小臉慘白,從袖裡掏了帕子不住抹淚。

    跟著懿嬪進來伺候的一個太監在旁安慰道:「主子別心急,皇上是天子,是天上的神龍托生的,九天三界的神仙都要保佑,明兒個准又跟沒事人一樣了。」他這幾句話卻也管用,懿嬪哭了一會,居然漸漸地給勸住了。

    袁潛略略有些驚異,細瞧那小監的長相,只見他生成的兔兒臉,水蛇腰,柔媚得像京城中酒樓茶肆裡應召侍坐的小旦一般,倘若身為一個女人,倒也可稱得上是婀娜多姿、艷冠群芳,但袁潛明明知道他是個男人,而且是個刑餘的男人,這就忍不住有些噁心,鼻中輕輕哼了一聲。

    懿嬪歎了口氣,道:「小安子總是這麼會說話,但願借你吉言,皇上龍體很快大好,那就好了。」

    袁潛一怔,小安子這名字聽起來熟稔得很,一時間卻想不起究竟是誰。忍不住問道:「你叫什麼?在哪裡當差?」

    那小監十分恭謹地答道:「奴才姓安,名德海,是直隸南皮人,進宮已經好些年了。原先在皇上身邊伺候,後來懿主子有了身孕,皇上看奴才手腳還算麻利,就將奴才轉撥到儲秀宮去,專聽懿主子使喚。」說著似乎有些揚揚自得,偷眼望了望懿嬪,又補上一句道:「六爺喚奴才小安子便可。」

    原來他竟是安德海!袁潛望著這個貌不驚人的小監,心中的訝異一閃即逝,旋即嗯了一聲,對太妃道:「額尼,你老人家不是要請諾彥大師為懿嬪和德卿瞧瞧胎麼?」

    太妃笑道:「沒錯,今兒個難得諾彥呼圖克圖來宮裡,哀家特地要他給你們瞧一瞧的。叫大師跑來跑去顯得對佛祖十分不敬,所以就把你兩個都叫過來了。可辛苦了!」說著握了握慈禧的手,又朝著德卿一笑,道:「瞧咱們奕訢都心疼了,呼圖克圖快些問問佛祖,哀家這兩個媳婦兒肚子裡懷的,究竟是男是女?早些看完,也好叫德卿回去歇息。」

    袁潛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對諾彥乾笑道:「有勞呼圖克圖,不知要怎麼個看法?」諾彥並不回答,只是站起身來對著德卿一稽首,跟著趺坐在地,瞑目垂頭,入起定來。約莫過了一刻工夫,忽然睜開眼來,對著太妃笑道:「僧人恭喜太妃,恭喜六王爺,德福晉腹中是一個男孩。」

    這話一出,不論太妃還是袁潛,抑或德卿本人,無不面露喜色,太妃是不論男女一概歡喜,德卿知道自己能給丈夫延續香火,也自是欣悅不已;袁潛卻是只要德卿高興他便高興,至於那喇嘛所說的話,他壓根就沒相信半分。

    懿嬪卻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等一會諾彥將會如何回答自己。眼看著他又入定半晌,這一次比剛才時候長久許多,總也不肯睜眼,禁不住胡思亂想起來。

    過了好久,諾彥終於睜開雙目,面露少許疑惑神色,輕輕搖頭道:「僧人無能,佛祖不曾指示,實在不知道懿嬪懷的是貝勒還是格格。」

    安德海脫口呵斥道:「你這僧人儘管胡說,怎的瞧德福晉能瞧得出,瞧咱們懿主子便瞧不出,這不是砢磣人麼?」

    他仗著皇帝與懿嬪的寵愛,在太妃面前如此無狀,立刻便惹得老人家十分不悅,就連德卿神色間也十分不安,生怕懿嬪介懷,柔聲道:「命相之說本來不可盡信,姐姐何必在意許多?」

    懿嬪緊鎖眉頭,不置可否地搖了搖頭,卻問諾彥道:「請問呼圖克圖,為何就偏偏是我瞧不出呢?」

    諾彥稽首道:「僧人不知。僧人只知方才給德福晉瞧胎,一入定便見到一個男孩面貌,十分清晰可辨;給懿嬪瞧胎的時候,卻有一團雲霧籠罩,怎麼也看不清楚。」

    安德海大驚小怪地叫了起來,道:「哎喲,這可是大大的祥兆,祥兆啊!懿主子,您一準兒能生個小貝勒!」

    懿嬪有些好奇,問道:「呼圖克圖都不知道,你卻又曉得了?」安德海一笑,道:「主子,您想,那雲不都是跟著龍走的麼?您肚子裡懷著一條小龍呢,自然有雲霧遮護,不讓咱們這些個凡夫俗子著「凡夫俗子」四個字,還特地朝諾彥那邊瞟了過去。

    察格多爾扎布年青機敏,雖然不通漢語,可是瞧著安德海的情狀,一轉念間便意識到這該死的太監對自己師傅無禮,心中一時氣惱難耐,就要上去與他理論。

    卻聽太妃笑道:「好,好!」似乎對安德海頗為讚賞。扎布察言觀色,知道太妃正在高興頭上,自己無謂去惹她惱火,剛踏出的步子又收了回去,稽首合十,侍立在師傅身後。

    老人家都是喜歡這些什麼龍啊雲啊之類的迷信說話的,安德海投其所好,一下子就討得了太妃歡喜,連帶也叫懿嬪的心情好了起來。袁潛冷眼旁觀,覺得這太監真是一塊溜鬚拍馬的好料,實際上他來到這個世界以來所見的太監無不如此,一個個都是既沒膝蓋骨又沒脊樑骨,彷彿全身上下就剩下那一條三寸不爛之舌一般。

    不過這樣的人也最易被利益收買,正因其沒有骨頭,所以既可以輕易恐嚇,又可以倒在大把的銀子面前。太監無後,所能做的唯有好好享受自己的人生而已,他們是一個沒有未來的群體。

    袁潛的注意力集中在安德海身上,沒發覺太妃已經對他說了好幾句話,直到德卿用力捏捏他的手掌,這才醒悟過來,乾笑道:「兒子惦記著皇上的身子,一時出了神,額尼見諒。」

    太妃理解地點點頭,歎了口氣,道:「唉,要不是我這老胳膊老腿的跑不動道,還真想親自同諾彥呼圖克圖一起去給皇帝祈福。」舐犢之情盎然,那模樣純粹是一個擔憂兒子的老婦人。

    袁潛心裡一動,還沒來得及開口,懿嬪已經搶先道:「妾身願意代替太妃前往。」太妃笑道:「你有這份心思,哀家就歡喜得很了,你現在可是懷著龍種,只要好好地替哀家生個孫兒,替皇上生個貝勒出來,那就是最好的祈福,何必奔波勞碌地去什麼寺院?」

    懿嬪的臉色十分複雜,心不在焉地答應了幾句,就推說身子疲倦,要告退了。太妃也不強留,叫安德海好生侍候回去,便對德卿道:「你也累了,快回去歇著。難得今兒奕訢過來,讓他送你回去,順便陪你說幾句話。」

    袁潛陪著德卿回到西便所的住處,扶著她在床上躺好,便從吃喝一直問到睡覺,芝麻綠豆大的瑣事都不厭其煩地問了一遍。德卿笑了起來,道:「王爺好生婆婆媽媽,真沒一點男兒氣概。」

    袁潛不以為意,也微笑道:「誰道丈夫不柔情,我關心一下自個的老婆孩子,看誰敢說一個不字。」

    德卿十分興奮地道:「剛才諾彥呼圖克圖說,妾懷的是個兒子呢。」袁潛一笑,道:「生什麼都好,我只要母子平安,於願足矣。」

    不覺歎了口氣,道:「皇上病倒,我的處境恐怕更加難堪。你明白皇上的心思的,看來可能要委屈你在宮裡生產了。」他說這話的時候,心裡酸溜溜的十分不是滋味,宮裡耳目眾多,有許多心裡話不能明說,明知道委屈了德卿,可是又不能好好安慰,這種處境實在是難受得很。

    德卿見他臉色鬱鬱,反轉頭來安慰他道:「王爺不必擔心,妾在宮裡過得很好,太妃每日都叫人過來關照,也不強令妾身天天請安,跟在府裡沒什麼兩樣的。」

    王寶兒在旁邊插口道:「爺,您可別聽福晉的,昨兒個晚上,她還躲在被窩裡偷偷的哭呢,婢子在床前睡著,聽得一清二楚。」

    袁潛心裡一痛,好像被人揪了一把,低頭默然不語。他自然知道德卿為什麼會傷心流淚,一個女人在面臨生產的時候身邊沒有一個可依靠的男人,怎麼會不傷心,怎麼能不落淚?

    他更知道為什麼德卿在他的面前要裝作若無其事,笑臉相迎,她是心甘情願地為了自己留在宮中,背負著這個人質與間諜的雙重身份艱難地支撐下去。這個擔子,對她這雙瘦弱的肩膀來說,實在是太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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