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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潛龍 六十回 風暴眼 文 / 浮竹

    六十回風暴眼

    咸豐吐了兩口血,昏睡半日,給太醫灌了些藥湯,便醒了過來。張開眼第一句話,便是問道:「廬州如何?」

    袁潛一直佇立養心殿暖閣外等他醒來,一聽他在裡間出聲,當即一挑簾子走了進來,跪下道:「奴才已經字寄曾國藩,令他火速率領船勇,趕赴安徽,夾攻廬州。」

    咸豐歎著氣,禁不住又咳嗽起來,一張臉憋得通紅。袁潛連忙給他拍背,猶豫道:「皇上,曾國藩剛剛才上疏辯稱炮斤未備,不能輕出,這一次廷寄雖然發出,但奴才擔心,恐怕又是同樣的結果。」

    咸豐惱怒道:「曾國藩他有這個膽子!」忽然想起什麼似的,疑疑惑惑地問道:「前些日子曾國藩是不是上奏給楊……楊什麼的請列鄉紳祠來著?」

    袁潛應道:「是,楊健。當時蒙陛下口諭不准,已經交部駁議了。」說是交部,其實這件事情卻是被袁潛有意給壓了下來,既不准,也不駁,就這麼吊在了禮部。像這樣的沒頭官司,禮部官員一天不知道要辦理多少,既是王爺吩咐下來,自然樂得不去多事。

    咸豐怒哼一聲,道:「楊健是皇考在位時革職降級的犯官,曾國藩輕信一面之辭,為之張本,實屬大干律令,豈能駁回了之?叫部議革職嚴辦。」

    袁潛抬起頭來,猶豫道:「眼下朝廷正在用曾國藩之際,如此恐怕會冷了他的心腸。」

    咸豐冷笑道:「死了張屠戶,難道就非吃混毛豬不可麼?朕不相信,天下如許之大,竟然只有曾國藩一員大臣,可以替朕分憂解難!」

    他心裡還有一句話,是未曾說出來的:滿漢畛域永不磨滅,曾國藩身為一個漢人而手握兵權,已經是開國以來未曾有過的事情;更叫人可恨而又可怕的是,曾國藩竟然膽敢仗勢要君,這不是反了又是什麼?

    袁潛見皇帝發怒,心中早也猜到他的想法,忍不住在心底冷笑一聲:可憐這些短視的糊塗蟲們,滿漢種族之見一日不除,中國就一日別想強盛!

    趁勢道:「皇上既然擔心曾國藩難制,不如下旨擢拔曾國藩麾下可信之人以分其權。」說著侃侃而談起來:「現在曾部湘勇,水師有正副共十營,陸師也有十三營,分設營官二十三人以統領之。陛下可下一道旨,令於營官之上再設水、路總統,水戰則水總統領之,陸戰則陸總統領之,二總統各帶職銜,其權僅次於主帥,如此可保無訛。」

    咸豐聽了他這一套長篇大論,早累得睜不開眼,不耐煩地揮手道:「你去辦罷。」

    袁潛唯唯,看看皇帝的臉色,又小心翼翼地問道:「皇上,欽差大臣向榮奏稱,吳健彰前曾入江作戰,頗為得力,冀能留任江南大營,令其添辦仗船,量材器使。」

    這一句話捅了馬蜂窩,咸豐霍地一下坐起身來,瞪著眼睛喝道:「一派胡言!該犯官養夷通匪,豈能姑息養奸?」

    喘了幾口氣,問道:「查辦此案的欽差大臣,揀了誰去?」

    袁潛答道:「回皇上,奴才叫都察院那邊保薦,他們推了沈葆楨出來。」

    咸豐重重咳嗽幾聲,瞧了老六一眼,緩緩搖頭道:「一個不夠。傳朕口諭,再添派一人,叫……」沉思片刻,道:「叫焦祐瀛去!」

    焦祐瀛時任內閣中書,又充軍機章京,袁潛與他打交道不少,深知他的為人附和希進、反覆無常。據自己掌握的情報,他跟肅順、杜翰、穆蔭、瑞麟、翁心存諸人都有往來,表面上是一個誰也不得罪的老好人,實際卻是以肅順、載垣一黨的意旨為轉移。

    皇帝親口指名要他前往上海查辦吳健彰,無疑是針對自己來的:你派李鴻章、沈葆楨去,我就叫焦祐瀛去同你好好地鬥一番。

    袁潛意識到,皇帝肯定已經瞧出了自己與肅順明裡暗裡的對立,而且也正有意利用這些矛盾,來制約自己力量的擴大。既然如此,他當然不能反對皇帝的意見,不動聲色地答應了出來,照咸豐的吩咐擬了旨發下去。

    奉到詔書的李鴻章與沈葆楨二人,心裡都清楚自己這差事所從何來。恭親王舉薦他二人一個權署上海道、一個查辦吳健彰,擺明了是想要插手上海;光是恭王倒也罷了,更叫人頭痛的是又攪和進來一個焦祐瀛:肅順跟恭親王的關係不佳,在朝廷裡已經是半公開的秘密,而焦祐瀛平時跟肅順過從甚密,旁人也都看在眼裡。皇上欽點焦祐瀛為副欽差協助查辦此案,是否表明他對恭親王還不是完全放心。又是否代表著他打算扶植肅順來同恭王相抗衡呢?

    兩個左右為難的人不約而同地聚在一起,商討下一步的辦法。沈葆楨苦笑道:「咱們做臣子的,只要一心效忠朝廷,怕他怎地!」

    這話說出來毫無力量,連他自己都有些不信,更不必說李鴻章了。只聽他歎道:「年兄太書生氣,肅順是甚人?他是鄭王爺的親兄弟!敢同恭王爺叫板,難道不是仗了鄭王的腰桿子?」

    沈葆楨默然不語,他對這些權力鬥爭並不感興趣,大概是深受岳父林則徐的影響罷,三十歲出頭的沈葆楨,一直以實幹為座右銘,極力避開官場裡那些無聊的爾虞我詐、爭權奪利,反正做臣子的只要對朝廷盡忠就行了,至於朝廷裡是誰說了算,豈是他一個小小的御史所能做主的?這一次奉旨查辦吳健彰舞弊通夷事件,沈葆楨已經打定了主意,只管實事求是地照大清律例辦去,該革職革職,該解京解京,請托說情的一概不理,料想就不會出什麼大岔子了。

    當下道:「少荃兄這話雖然有理,可是葆楨自分力薄,沒本事過問他們的風風雨雨,只要做好自己分內事也就得了。」

    李鴻章遲疑片刻,搓著雙手道:「年兄與鴻章年紀相去不遠,又是同寅,鴻章斗膽,想與年兄結為兄弟,以後不論富貴患難,相與共之,不知年兄之意若何?」

    當時的同科進士之間,換帖結拜本是司空見慣之事,沈葆楨也不覺得十分驚訝,順口便答應下來。吩咐擺起香案,兩人敘過年齒,卻是沈葆楨長了三歲,做了把兄。

    兩人對著香案拜了八拜,換了庚帖,李鴻章便道:「從今日起,做兄弟的便要哥哥多多教訓了。」沈葆楨是個篤誠君子,聽李鴻章如此說,急忙連稱不敢當。

    重行入座,只聽李鴻章道:「兄弟以為,這一次你我一同前往上海,須得同心協力才是。否則一個弄不好,將肅大人與恭王爺兩頭一起得罪了,那以後在朝廷裡可沒咱們的容身之處了。」

    沈葆楨皺皺眉頭,問道:「同心協力?怎麼個同心協力法?」

    李鴻章道:「這個容易。今兒個晚上,咱們分頭去肅大人與恭親王府上拜候,先探探他兩個的底細再說。」

    沈葆楨沉思良久,搖頭道:「不好。」站起身來踱了個圈子,道:「就由愚兄去肅大人那邊瞧瞧,至於恭王爺那裡……」頓了一頓,道:「請另外一個人去,要比你我都管用得多。」李鴻章睜大了眼睛,想不出這個人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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