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 歷史軍事 > 鬼子六大傳

卷一 潛龍 六十五回 誰是最後的黃雀(1) 文 / 浮竹

    六十五回誰是最後的黃雀(1)

    咸豐皇帝看過了胡林翼的奏折,果然覺得此是險計,卻並非全不可用,當即發下軍機會議。這天彭蘊章病足,邵燦風寒,瑞麟傷鼻,一個個都請假不曾來,只有袁潛與穆蔭、杜翰三人在值。邵燦與瑞麟的「失蹤」,都是出於袁潛授意,可是彭蘊章卻是純粹的偶然事件。不過也無所謂,反正這只整日不開口的彭大葫蘆,本來就沒進入他的計算之內。

    裝模作樣地看了一看胡林翼的白折子,驀然伸手使勁一拍桌子,手指間本來夾著一支毛筆,經他這麼猛力一拍,筆桿斷裂開來,半支插入了他的掌心,另外半支飛得不知去向,鮮血和著墨汁,伴著砰地一聲巨響飛濺開來,把穆蔭跟杜翰都嚇了一跳。

    杜翰愣了一愣,呆在那裡不動,穆蔭倒是乖覺得很,急忙上來取出自己手帕替他包紮。

    袁潛甩甩手,怒道:「胡林翼這廝好生過分!」把左手中捏著的折子朝穆蔭劈面丟來,道:「本王不理此事,你們兩個看著辦去!」

    穆蔭有些疑惑,打開那折子一看,心中登時恍然,接著把折子遞給了杜翰。

    原來這奏折之中,除卻那條撤圍伏擊之計外,還有另外一項重要的內容,便是指責勝保攻戰不利,圍靜海獨流將近百日,仍不能有所建樹,實為存心逗留,令賊負隅久踞,糜爛京畿,請求下旨切責。

    杜翰比穆蔭更加清楚僧格林沁與勝保的不和,也清楚恭王爺是向著勝保那一頭的,瞧他這種大怒的樣子,胡林翼這奏折必定是逆他的意而上無疑。在杜翰來說,是很樂意看到恭親王與堪稱謀士的胡林翼自相齟齬的,所以他對著穆蔭使了個眼色,兩人走開一旁,低聲道:「兵行險著,胡林翼此議並非無理。」

    穆蔭遲疑道:「這……」

    杜翰截口道:「清軒沒瞧見六王爺那般惱火麼?翰料他怒必有所從來。」

    穆蔭腦子轉得慢許多,杜翰的話都說到了這個地步,他還沒回過神來,只是一味張開了嘴發愣。雖然不懂得這裡面的彎彎繞,但是近來新崛起的肅順,是藉由杜翰的力薦才能爬上如今的高位,這個風聲穆蔭卻早已經知曉。相比較恭親王而言,他更不敢得罪肅順。

    因為穆蔭與載垣的素交非淺,連帶使得恭親王在不同場合與他發生過數次衝突,兩人之間彼此都沒有多少好印象。肅順卻又不同,載垣已經宛轉地表達過數次肅總憲的延攬之意,只是穆蔭還在躊躇觀望,一直不曾明確表態。現在這是一個投靠肅派的好機會,穆蔭在心裡暗暗下了決定。

    於是這一本奏折的擬批,就以一個「准」字告終。皇帝本來就在不置可否之際,見軍機如此擬了,而且還有自己信任的杜翰簽名,當下也就照準發旨。

    杜翰退了出來,當晚入夜,便獨自去拜肅順,對他說了整件事情的經過,末了道:「肅大人,良機在前,不可錯過啊。」

    肅順懵然道:「什麼良機?」

    杜翰道:「自然是結好僧格林沁的良機。」肅順不由得皺了皺眉頭,他向來剛愎自用,瞧不起王公宗室,稱旗人為「一幫混蛋」,對於蒙古王公,也沒有什麼好感,要他去對僧格林沁低聲下氣,未免有些為難了他。

    卻聽杜翰道:「恭親王極力拉攏勝保,今日胡林翼忤了他意,他便勃然大怒。若要同他抗衡,肅大人也須交結掌兵大員才是。」杜翰深銜恭王,言語之間,無處不在撩撥肅順同恭親王作對,肅順也是一個性子衝動易受蠱惑之輩,加上素來推崇漢人之智,給杜翰三言五句,便說得動了心思,幾乎言聽計從起來。

    忽然道:「那胡林翼,不是受了六兒提拔,才進了兵部的麼?怎麼反同他對眼起來。」他素來瞧不起恭王,私底下稱呼他,一概用六兒之名,親近之人已經聽習慣了。

    杜翰聞言,搖頭道:「這個下官就不知情了。」

    肅順哈哈大笑,道:「漢人所厲害的就是那支筆,我瞧胡林翼的筆頭子就不錯,你去見見他。」杜翰明白肅順看上了胡林翼,當即答應下來。

    說也奇怪,當他前往胡宅拜訪,隱晦地透露自己來意的時候,胡林翼竟然表現出一絲極力克制的喜悅之情,就似乎是得到了意外的好處一般。杜翰心裡雖然沒來由地覺得哪裡不妥,可是完成了肅順交辦任務的如釋重負很快把這極微小的隱憂給沖得不知去向,不久之前還在兩個敵對陣營中的兩人握手言歡,如同多年至交一般同席吃起了酒來。

    事情的結局朝著所有人都沒有預見到的方向發展,僧格林沁見了肅順派去的說客,聽他說了來意,竟爾勃然大怒,一腳將那說客踢了出去,旋即依旨叫部下驍騎校蘇克金趕往勝保大營,與他約好了日期發動誘敵戰役。

    一月下旬,北方普降大雪,天津一帶積雪厚達尺餘。不習寒冷的太平軍缺衣少糧,早在去年底已經漸漸有凍斃者出現,這場大雪一下,更是難以抵受。如是者過了四五天,所謂雪化天更寒,士兵們又凍又吃不飽,就有人口出怨言,卻不敢給管軍的兩司馬聽見,否則就是一頓毒打。

    這天夜間,靜海縣城木壘之中,林鳳祥擁著兩個美女,坐在地爐旁邊飲酒御寒,正微醺間,驀聽吱呀一聲,房門開處,一陣寒風捲著冰茬子衝了進來,禁不住一縮脖子,向來人瞪了一眼。

    待見是土正將軍劉子明,卻又轉怒為笑,指著火堆道:「來來來,天氣如此寒冷,子明快坐下來喝兩杯。」

    劉子明頓足道:「什麼時候了,檢點還有心思喝酒取暖!」

    林鳳祥愕然道:「怎麼?」

    劉子明指著門外,大聲道:「眾兄弟衣食匱乏如此,檢點不趕緊設法麼?」

    林鳳祥聽他這麼一說,神色反倒釋然起來,笑道:「那是沒有辦法的事,只好挨過今冬,等待黃生才的援軍從南方北援入魯,合兵一處,自然可以掃滅清妖,攻入妖京的。」

    劉子明冷笑道:「怕是在那以前,兄弟們全要凍死餓死了!」

    林鳳祥怒道:「子明,我跟你交情非淺,你這是說什麼話?」

    劉子明也正色道:「就是因為咱們是一塊兒出生入死過的,做兄弟的才非得跟你說這句話不可。照這些天一日一頓的吃法,軍中也只剩三日之糧,再不設法過去這次大雪,恐怕兄弟們要凍死二三成;沒凍死的,人心也就散了!」

    林鳳祥跳了起來,正要發作,忽聽門外一個兩司馬匆匆奔來,喚了一聲「檢點」,跟著一頭撞了進來,大聲道:「檢點,土將軍,清妖撤兵了!」

    林鳳祥聞言又驚又喜,一把揪住他喝問道:「你瞧得仔細?朝哪個方向撤去的?」

    劉子明卻皺起了眉頭,詰道:「是三門皆撤,還是獨撤一門?」他問「三門」而不是「四門」,是因為靜海南面緊靠著運河,清軍的南面防線,是設在河那邊的。

    林鳳祥冷靜下來,旋即道:「不錯,不錯,若是各門皆撤,那就是清妖也凍得挨不住了,若是獨撤一門,必定是誘敵之計,想引我等出戰。」

    那兩司馬言之鑿鑿地道:「是三門皆撤,都朝南邊去了。大營裡只留下不到兩成人守著,望樓上的弟兄看得清楚,絕對沒錯。」

    林鳳祥雙掌一拍,叫道:「妙極,妙極!」轉頭對劉子明道:「子明快去叫各將軍、監軍、總制都來,咱們部署突圍。」

    劉子明聞言,遲疑道:「是否應當稍候,以免中了敵人的引蛇出洞之計?我兄弟據守城中,木壘堅硬,人躲在壕溝裡面,鉛碼紅粉難以傷到。若是出城作戰,在這沒遮沒掩的平地上,如何躲避清妖的洋裝、長龍?」〔按,太平天國隱語,鉛碼即子彈,紅粉即槍藥,洋裝即洋炮,長龍即抬槍〕

    林鳳祥不悅道:「剛才不是子明自己說弟兄們已經糧盡了麼?城裡早就征不出糧了,不打出去,你叫我到哪裡去尋糧草?」

    劉子明硬著脖子道:「那也不能如此莽撞,否則不是自己去送死麼?」

    林鳳祥忽然一拍巴掌,喜形於色地叫道:「黃生才來了,一定是黃生才來了!」道:「子明快領一百人,出城抓一個清妖回來好生審問,莫要給他們走得遠了,再也追趕不上。我料必是黃生才軍抵河南,清妖疲於奔命,前往救援去了。」

    劉子明也覺得有幾分道理,當下不再爭辯,領命去訖。

    他這一出城,直到天明,才帶著肩頭幾點血跡,和一死一活兩個清兵回來。那死的只剩下一個腦袋,活的卻少了一根手指頭。

    劉子明將那活著的丟在地下,道:「檢點真是料敵如神,援軍已經到了濟南,清妖倉皇南下,一定是濟南快給攻下了。」

    林鳳祥哈哈大笑道:「果真如此!快傳眾兄弟來,咱們立刻點兵出城,突圍趕下南邊去,咬住清妖的屁股,殺他們一個落花流水。」

    忽聽一人道:「不可!」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