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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潛龍 六十六回 誰是最後的黃雀(2) 文 / 浮竹

    六十六回誰是最後的黃雀(2)

    兩人一同望去,卻是方才去營裡夜巡的李開芳轉了回來。只聽他道:「我軍損傷已經太大,與其尋敵再戰,不如徑行尋路南下。」

    林鳳祥驚得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的道:「丞相,你說什麼?」

    在他心目之中,地官正丞相李開芳,從來都是一個勇猛善戰、好殺惡退的好漢,幾曾出口過這等孱頭的說話來?忍不住發怒道:「要退你自己退,姓林的退了回去,沒臉見天王,沒臉見諸兄弟!」

    李開芳皺眉道:「鳳翔莫要胡來,輕師北伐,本來就是錯了,只是天王之命,不得不照辦。我們兩三萬人北上,如今倖存的不滿一萬。眼下能夠全身而退,替餘下的眾兄弟保住一條性命,那就算是大勝了。」

    兩人一番爭吵,終於不歡而散,李開芳用自己地官正丞相的地位,勉強壓服了林鳳祥,迫令他同意不與清軍糾纏,而是迅速取道大城,輾轉南下。

    之所以選擇大城作為突圍之後的第一個落腳點,是因為根據探子報來的消息,南移的清妖主要集中在運河東面,而且早在去年,北伐軍便曾經攻取過一次大城,旋即又棄城而去,再打一次可謂是輕車熟路了。

    於是當晚夜入三更,北伐軍殘餘八千多人,開了西城門,聚眾突出,清兵營地裡擾攘一番,終於沒有膽子追趕,任憑他們直繞過大營,奔著大城去了。

    守營的主將德勒克色楞遠遠望著匪兵像一群蝗蟲一般席捲而去的方向,嘴角露出一絲冷笑:果然不出勝大人與僧王所料,匪兵已經是強弩之末,力不能穿魯縞了。不過即使李開芳當真下令攻打營寨,他也有法子應付:大營背後早已經留好了退路,每個營帳之中也都布下火硝木片,只等匪兵大舉擁入,他便揮軍撤走,臨去之時一把火燒將起來,管叫這些廣西蠻子全都變成烤蕃薯。

    不去想這麼多,他叫來兩個副將,命令他二人分別帶一支馬隊,一刻不停地分赴王慶坨僧王駐地與勝保大軍隱藏的青縣,將匪兵行止細細稟告。

    僧格林沁接了飛報,知道匪兵往東南方向去,即刻點起馬隊來猛追,一面移文勝保,要他速速趕在匪兵頭裡預為準備。

    李林二部踏冰碾雪,一路上沒有遇到絲毫阻擊地進入了大城。還沒來得及高興,僧格林沁的馬隊已經趕到城外,一部分紮營,另一部分開始不停地攻城,絲毫沒有留給他們喘息的時機。

    若是仗著木壘深壕,太平軍與清軍抗衡尚可立於不敗之地,但是大城本是一個小地方,他們立足未穩便遭到攻擊,一時間慌了手腳,竟險些給僧格林沁攻上城頭來。幸虧李開芳身先士卒,帶領守城的老兄弟們不要命地死戰,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才將攻城的清軍硬生生砍甘蔗一般砍了回去。

    僧格林沁攻打一日一夜,也沒有取得城池,只好暫且退入營寨,等待勝保到來。

    就是這一遲疑的工夫,太平軍便覷準空子,抓緊機會立起木壘,挖出了壕溝,等到三日之後勝保帶著大炮來到,架起炮來對準城池猛轟的時候,木壘已經造了個差不多,太平軍又鑽入壕溝裡躲避炮火去了。

    可是勝保卻並不十分著忙,因為他清楚,城中的匪兵,眼下正面臨著比大炮更加恐怖的威脅:飢餓。

    大城裡早在太平軍進駐之前,已經空蕩蕩地沒有一家紳商民戶,也沒留下半粒糧食。這一條堅壁清野、寸草不留之計,是出自恭親王的授意,他在撤圍之前,早就將百里以內的城鎮村莊全都佈置妥當,不給匪兵留一人一丁,也不讓他們看見半點糧食的影子。除非這些廣西蠻子都能靠啃泥土活著,否則不論進了哪座城打算固守,都是死路一條。

    不願意遷走的人自然很多,不捨得將自己糧食毀掉的人自然也很多。這些人現在不是在旁的地方活著,就是死在了自己的土地上,不是忍痛燒掉了自己的存糧,就是與他們的糧食一起燒成了灰。這些帳都是要算到匪兵頭上的,勝保並不怕地方官來參他。反正有僧格林沁與恭親王跟自己一同陪葬,如果這麼做能把發匪給活活困死,他勝保也樂得背這個罵名,總好過讓皇帝一生一世跟在屁股後面催促他快些進兵、快些進兵。

    鑽進了套子的太平軍,被勝保和僧格林沁合力拴下的繩子一點一點地勒死了。人不吃飯能撐幾日?突圍時候隨身攜帶的那點乾糧吃光之後,有人開始啃樹皮,啃草根,啃民居草房頂上的乾草了。

    等到這些也全都吃光,終於有人開始餓死。僧格林沁與勝保毫不著急地在外面重重圍困,每天操練操練士卒,日子過得似乎很愜意。

    二月初二龍抬頭這天,終於有一部分守軍忍不住飢餓,相約開城投降了。

    勝保眼見城門打開,起初還以為是匪兵孤注一擲想要拚死突圍,急忙召集了軍隊準備抵禦,可是沒想到城門裡走出來的卻是一群衣衫襤褸、面盡菜色、半人不鬼的傢伙。

    他們一出城,便拋下了手中的兵器其實這些兵器對他們而言早就是過於沉重的負擔了跪下來舉手投降了。

    勝保大喜,料定這不是匪酋的誘敵之計,當下一面令人收押降俘,一面與僧格林沁各自點起本部精銳,殺入城去。

    李開芳尚在睡夢之中,聞聽屬下報說有人開了城反水出去,慌慌張張地翻身起床,還沒來得及穿好衣服,勝保已經殺進城來。他手下這一群餓兵,如何與養精蓄銳許久的清兵相抗?混戰一陣,李開芳不知被誰一刀連頭帶肩劈去了大半,死在亂軍之中。

    兩軍短兵相接,巷戰了大半日,清兵仗著人多勢眾,又是吃飽了飯的,雖然死傷慘重,終於也將全城佔領,林鳳祥卻無下落。僧格林沁帶著蒙古兵丁,四處搜尋,終於在一個地窖之中把他給找了出來。

    僧格林沁親自下去審視,但見這個叫自己頭痛了許久的匪酋生得身材瘦小、面目黧黑,一副獐頭鼠目的樣子,一對眼睛卻是不住亂轉,顯得十分奸猾,不由得暗歎人不可貌相。

    再看看他的頭頂,竟然光禿禿地沒了前半邊,青黢黢地一片,顯是才薙去不久的。轉頭一瞧,這才發現旁邊還捆著兩個女子,地下丟著一隻酒壺,心下立刻恍然:這是林鳳祥剃光了頭髮準備混出去逃走,臨行之前與寵愛的美人再飲一杯訣別之酒,沒想到酒沒喝完,小命卻眼看不保了。

    僧格林沁微微冷笑,這種鼠輩一向是他所瞧不起的,男子漢大丈夫,輸了就堂堂正正地赴死,死也算死得好看。像這般匿名逃走,沒的污沒了先人祖宗。

    揮揮手,叫把他帶下去好生看押,準備解到京師,給皇上處置。

    一通忙亂過後,才覺得十分疲倦,恍然覺察,直隸似乎已經肅清,是不是應當給皇上報捷了?

    忽然只聽勝保在地窖上口叫道:「僧王可在下面否?」

    僧格林沁聞他呼喚,當即應了一聲,帶著從人走了上去,拱手道:「今日之捷,多賴勝中堂鼎力相助。」

    勝保微微蹙眉,心下有些不悅:聽他這口氣,彷彿大勝奏捷的是他,自己只不過從中幫了把手而已。若不是自己率兵在靜海將匪兵圍困百日,怎能有今日之勝?那時候僧格林沁又在何處?這話原本該是自己對他說,卻被他搶先說了出來,叫勝保心裡好生惱火。

    忍不住搶白道:「哪裡哪裡,都是勝保部下將士效死用命,跟旁人沒有半點干係。」

    他將旁人兩字咬得分外地重,僧格林沁一聽之下,臉色立刻青了。他是個直來直去的粗人,方纔那話並無意抹煞勝保的功績,只不過順口說走了嘴而已。沒想到勝保卻這般睚眥必報,既然如此,他僧格林沁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軟柿子。

    隨侍在側的兒子伯彥那謨祜要比他老爹持重得多,連忙暗地裡輕輕碰了父親手肘一下,提醒他冷靜一些,莫要失了方寸。僧格林沁乾咳一聲,抄手道:「不論如何,請勝中堂與小王聯本上奏皇上報捷,一面派兵四處掃平殘匪。」

    勝保樂得有個台階好下,當下點了點頭,喚過幫辦軍務的英翰來,囑咐他代自己寫一份奏折,緊跟著就與德勒克色楞、達洪阿等人商議如何肅清直隸去了。

    僧格林沁眼見他完全不將自己放在眼裡,直是氣得一張古銅色的老臉有些赤紅,用力扯了一把鬍鬚,轉對伯彥那謨祜怒道:「你還要我給他留面子,當日肅中堂遣人來秘密與我商議,要陷害勝保一番,我以大義責之,把他趕了回去,沒想到如今勝保非但不領我情,反轉頭來還要如此這般地擠兌我,叫我這臉面朝哪裡擱?你身為男人,如此軟弱可欺,怪道自小弓馬騎射一樣也不行,連你妹子都比不過!」

    伯彥那謨祜嚇得垂頭聽訓,不敢動彈。打仗本來非他所好,若能選擇,他寧可去讀書考進士。可是父親自來信奉武勇傳家的規條,怎麼可能如他所願?單看他的妹妹塔娜其其格,一介女流之輩都自小給父親教得一身馬上步下的好武藝,就知道伯彥身為男子,能不能從戰場上逃開去了。

    僧格林沁教訓了兒子幾句,也就去辦正經事。這一次雖然兩匪酋一斃一擒,可是自己的部隊傷亡也慘重得很,須得好好撫恤一番。這些蒙古兵與勝保所帶的膿包旗兵不同,可都是僧格林沁一手揀選訓練出來的精銳之師,一個個本來都想跟隨自己搏一番功業,可如今卻葬身在這小小的大城縣中,如何能不叫人感慨萬千!

    忙亂一番之後,奏折終於經兩人一同署名發出,兼程送往京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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