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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潛龍 七十一回 凱旋 文 / 浮竹

    七十一回凱旋

    時候正是閏七月,頂著仍有些烤人的秋老虎,一隊身著朝服的官員,騎著馬奔馳在北京東郊的官道之上。

    經過一番戰火洗掠的京畿地區,顯得滿目瘡痍,處處殘破不堪,流離失所的百姓隨處可見,甚至有人餓斃在路邊,也無人收埋。

    今年年初,僧格林沁與勝保聯合將北伐的太平軍大部隊一舉殲滅,李開芳當場戰死,林鳳祥解送北京以後,不久也就問斬。

    掃平北伐軍殘餘,以及繼續圍剿從南京千里奔襲,跨越黃河前來增援的曾立昌、許崇揚等部,又花去了兩位統兵大將大半年的時間。

    這一天是僧格林沁奉皇命班師還朝的吉日,為了表示對這位勳臣至高無上的榮寵,皇帝不但恩旨賜他世襲親王罔替,更命令恭親王奕訢親自率領禮部、兵部的幾位大臣,出城十里相迎。

    這大半年來,因為參與主持圍剿太平天國北伐軍有功,袁潛已經接連迭升為正黃旗滿洲都統、宗人府宗令、充任閱兵大臣,並且依舊坐著軍機領班的位置,可謂已經是年少得志、權傾朝野的一位親王。

    隨著他地位的驟然上升,朝廷裡先前還持觀望態度的許多中下層京官紛紛倒向他這一邊,一年前還高下明判的恭親王與肅順兩股勢力,現在已經是勢均力敵,任何人都可以一眼看出,現如今的朝廷裡,不論是杜翰還是肅順,都已經不足以威脅到恭親王的地位了。如果說眼下還有什麼人能夠奪去他的權力和榮耀的話,那麼這個人只能是皇帝。

    但是皇帝似乎也對他完全放下了心,從當初的疑而用之、用而防之,直到如今的倚信左右,一片和諧之中,彷彿已經沒有了任何一點雜音。

    軍機處裡,除卻杜翰仍舊死心塌地奔走於怡親王一派馬前之外,其餘的瑞麟、邵燦、彭蘊章等人,都已經先後對袁潛表示了順從之意,就連一開始阿附肅順的穆蔭,也十分乖巧地見風轉舵,回頭是岸,急著向他表起了忠心。

    一度罷職的翁心存,才剛剛離開京師進入南直隸,就給特旨召還,再度起用為吏部侍郎,旋即轉調戶部。

    在荊湘一帶,曾國藩已經署理湖北巡撫,以兵部侍郎銜繼續統領湘軍,很快克復岳州,正在武漢一帶與太平軍展開反覆拉鋸的爭奪戰。

    隨著朝內外勢力的不斷雄厚,袁潛卻更加小心翼翼起來,他明白,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出半點差錯,萬一有什麼把柄落在自己的政敵手中,那結果必然是致命的。

    手握重兵的僧格林沁與勝保二位大員,是他著意結納的兩個重頭人物。所以當皇帝命令他代替天子去迎接凱旋的僧格林沁時,袁潛很痛快地答應了下來,並且還另外提出要禮部、兵部的滿漢右侍郎一同前去,實在是給足了僧格林沁面子。

    一行六位大臣帶著若干儀仗隨從,清早就出了京城,一面緩緩東行,一面注意瞧著前方有沒有蒙古兵的大纛出現在地平線上。

    從晌午等到了黃昏,直到太陽拖著長長的影子躲到群山遠樹背後,僧格林沁與他的蒙古騎兵,才姍姍來遲地進入了諸位大臣的視野之中。

    袁潛轉過頭去,對隨行的榮全低聲吩咐幾句,跟著一抖韁繩,向著僧格林沁迎了過去。在他身後,一陣鞭炮聲驚天動地般響了起來,鼓樂手奏起了乾隆年間平定金川時候的得勝樂《鐃歌十六章》,道旁野鳥受驚飛起,撲喇喇地扇著翅膀衝入天際。

    僧格林沁端坐馬背,志得意滿地瞧著前來歡迎自己的隊伍,揚鞭笑謂兒子伯彥那謨祜道:「大丈夫當如此耳!」

    袁潛縱馬上前,從懷中取出聖旨高聲宣讀。僧部眾將盡皆下馬跪聽,聞說都有封賞,禁不住喜形於色。

    讀罷了旨,袁潛把聖旨一合,雙手捧著遞到僧格林沁面前,笑道:「恭喜僧王得勝還朝。」

    僧格林沁心懷甚暢,看這位恭親王也順眼了許多,當下報以一笑,道:「總賴聖天子威德庇佑,眾將士齊心用命,好歹不負皇上重托。」言語之間,滿是怡然自得之色。

    眾人都跟著僧格林沁站了起身,看著他接過聖旨,忽聽一人叫道:「你們都有封賞,怎麼偏我沒有?」

    袁潛驚訝不已,這是哪個膽大包天的,敢當著兩個親王的面說這種話?定睛瞧去,卻是一個披甲武士,頭上戴了鐵盔,面甲低低地遮住了大半張臉,瞧不清楚是什麼長相。

    他心知此人必是僧格林沁的心腹,雖然說十分不懂規矩,可是卻也不好出口斥責,當下付之一笑,對僧格林沁道:「皇上在宮裡相候大駕,僧王,請。」

    說著自己當先跳上馬背,對僧格林沁做了個手勢,示意讓他先行。

    一行人威風赫赫地自德勝門入城,沿途上閒人百姓聽說大兵過境,大都嚇得藏了起來不敢出頭,倒也有許多喜瞧熱鬧的圍了來指指點點。順天府衙門與宛平縣衙門也來湊趣,令人抬了長龍巨鞭,辟里啪啦地放了一陣。僧格林沁志得意滿,在恭親王的陪伴下風光無限地進了皇宮,逕直到養心殿去見駕。

    皇帝已經等候許久,一聞通報,立刻叫傳,君臣兩人一見面,便照著老祖宗留下的規矩,行了滿洲人的抱見之禮。

    兩人略略一抱,便即分開,僧格林沁連忙跪下正式叩拜。只聽皇帝道:「我大清江山,多賴爾這等忠誠之士才得千年永固,朕心實慰!」一面親手把他扶了起來。

    僧格林沁有些受寵若驚,心情一陣激盪,昂起了頭大聲道:「僧格林沁本出旁支,蒙先帝恩典,立為先考之嗣,方有今日。自當效死用命,以報聖恩。」

    他這話並非沒有來由,博爾濟吉特氏人口繁盛,僧格林沁雖然名義上是成吉思汗弟弟哈薩爾的第二十六世孫,可是家境早已經敗落,只不過頂著一個貴族的名號而已,他自己小時候還跟從父親替別人家放過羊。

    科爾沁左翼後旗扎薩克郡王索特納木多布齋是他的叔父,娶了嘉慶爺的女兒莊敬公主,可是卻一直沒有後嗣。後來索特納木多布齋在北京病死,先帝道光爺親自給他揀擇後嗣,一眼就挑中了相貌堂堂、威風凜凜的僧格林沁。

    就這樣,僧格林沁從一個父親早逝、寄人籬下的養子,一躍而成威風八面的科爾沁郡王,還跟道光皇帝攀上了甥舅的情分,不久更娶了裕郡王府的格格,成了大清的駙馬爺。

    在他的心裡,對死去的道光老皇帝是充滿感激之情的。可以說如果不是因為道光的青眼相加,到如今他可能還在草原上放羊呢。正因為如此,他心甘情願地替咸豐表弟賣命,先帝臨崩之前那顧命大臣的囑托,在他看來既是一種無上的榮寵,又是他這一生都必須背負的重擔。

    咸豐自然明白他這一番心意,所以也就十分放心地把整個大清國最精銳的軍事力量交付給他,讓他承擔起護衛京畿的重任。皇室的安危繫在僧格林沁身上,他是安心得很的。

    皇帝又說了幾句慰勞勸勉的話兒,賞了僧格林沁朝珠一盤、團龍補褂一件,覺得有些疲累,便叫他跪安出去,自行安排軍兵入城,另外擇吉日賜宴犒勞從征將士。

    過了幾日,果然發下上諭,以北省軍務告竣,令奉命大將軍惠親王綿愉、參贊大臣僧格林沁各自恭繳關防,並裁撤恭親王奕訢等所有京城辦理巡防事務,同旨更令巡防王大臣酌量保奏在事出力較多的司員、章京,以為獎勵。

    袁潛得了旨,回去深思熟慮一番,決定重點保奏護軍營參領伊綿阿與戶部侍郎載齡兩個人。

    載齡是誠隱郡王允祉五世孫,按輩分算起來,是袁潛的侄子,與怡親王載垣是同輩兄弟。當年他任職內閣學士,與定郡王載銓交好,在載銓的一幅畫上題字,自稱門生,給鄭親王門下參了一本,連降三級,如今好不容易又遷轉戶部,做到了左侍郎的職位。這一次辦理京師防堵,他確實出了些力,但卻不足以構成袁潛一力提拔他的理由。

    袁潛真正的目的在於結好宗室。肅順之所以能夠廣收漢人士子之心,就在於他完全不將滿人放在眼裡的態度,甚至曾有「旗人全是混蛋」之類的驚天之語;也正因為如此,滿大臣特別是王公宗室們當中瞧不慣肅老六的大有人在,譬如惠親王綿愉,又譬如眼下的這個載齡。

    他們雖然不學無術慣了,擔不起什麼大事,可是卻是一股不能小看的政治勢力。肅順的背後是鄭親王端華與怡親王載垣,袁潛這邊自然不會孤軍作戰。他除了對肅順處處示弱之外,就把很大一部分力量放在了拉攏宗室上面,像載齡這樣曾經開罪肅黨的人,就是他重點的修好對象。

    至於為何連帶一個護軍營的參領一同保奏,卻是鑒於肅順仍在兼任護軍統領,安他之心的一種舉動,讓他覺得自己仍然不敢得罪他,故意示弱而已。

    惠親王與他的私交本來甚好,看了他的奏本底稿,也是無可無不可,卻又主張加了幾個人進去。袁潛曉得這些都是請托到他門下的,當下滿口答允,一個不漏地保了上去。

    兩位親王聯銜奏折,皇帝並沒有太過細究,刪去了一兩個實在平庸不堪的名字,餘下的就一概依議辦理了。載齡與伊綿阿都賞了花翎,載齡更予以特旨嘉獎,撤銷了早年的處分。他知道此事全出恭親王周旋,心中對這位叔執輩自是感激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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