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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潛龍 七十三回 大沽口的漩渦 文 / 浮竹

    七十三回大沽口的漩渦

    自從元代以來,中原王朝開始以北京為都,打那以後,天津便一直是京城的屏藩。而內憑海河、外臨渤海的大沽口,則是天津的門戶。正因為此,朝廷歷來便很重視大沽的防務,大沽鎮陸有綠營協及同知鎮守,水有天津水師營協防,而且還在沿海修築了炮台,安排專將防守。

    可是延至咸豐年間,這些所謂的海陸屏障,已經腐朽敗壞,變成了不堪一擊的糟木頭,駐軍更是久不習戰,莫說當真叫他們拿起武器來抵抗外侮,單是遠遠望見敵人打來,已經足夠令他們心驚膽戰的了。

    這天日上三竿,負責防守炮台的朱副將,還正摟著天津城裡叫來的粉頭大做處n夢,忽然聽得耳畔有人大聲叫喊,勉強睜開朦朧睡眼來一瞧,卻是自己手下的一個游擊。那副將給人攪了好夢,十分不滿地道:「天塌下來了麼?」

    那游擊張皇失措的道:「來……來了,來了,來了!」

    朱副將怒道:「什麼來了?」

    不論他如何喝問,那游擊只是嚇得一個勁地打哆嗦,伸手指了炮台方向,嘴巴一張一翕,就是說不出一句囫圇人話來。朱副將大怒,一面罵罵咧咧,一面起身胡亂穿了衣服,叫人牽了馬來,向炮台方向趕了過去。登上炮台,海面上的情形不由得令他目瞪口呆,本能地轉身撒腿就要逃走,可是兩條腿肚子卻抽起了筋,一時站立不穩,雙膝一曲,癱軟在地下動彈不得。

    此刻炮台之上早已經是一團混亂,炮手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議論不已,時不時用手指點一下泊在河口外面的五個龐然大物。他們的臉上都帶著驚恐而無奈的神色,相對歎著氣,搖著頭。

    這五艘輪船,載來的是英國使節包令,美國使節麥蓮,還有法國使節布爾布隆派遣來的代表人、使館秘書哥士奇。一抵達白河口,他們便下令照會本地清朝官吏,提出要求會見能夠作主的重臣要員,對十幾年前簽訂的南京等條約展開全面的修訂。

    這種破天的大事,大沽同知自然不敢作主,於是一面好言安撫,一面一層層地火速上報給直隸總督桂良,請他定奪。

    桂良雖然也從沒辦理過夷務,可是畢竟吃了許多年的俸祿,比起那些芝麻綠豆小官來倒是沉著了許多。叫來幕中的師爺商量一番,決定一頭六百里加急奏報朝廷,一頭令長蘆鹽政文謙暫與周旋。

    次日一早,在英國兵船的甲板之上,包令正與麥蓮、哥士奇並肩而立,一面觀看岸上的動靜,一面商議少刻文謙上船來後,應當如何軟硬兼施,達成此次連檣北上的目的。

    麥蓮遠遠望著炮台,對包令道:「包令閣下,你認為我們這一次能夠實現修約的目標嗎?」

    「這一次?」包令笑著搖搖頭:「用孤單的行動而不伴以強大的軍事壓力,就沒有希望從中國取得任何重要的讓步。」他有些感慨似地望著對面那片古老的土地,自言自語地道:「對於這樣一個遲鈍而緩慢的國家來說,沒有什麼比武力更能夠讓他們迅速認識到我們的重要性了!」

    「那麼,我們為什麼不直接向中國皇帝投遞國書?照過去的經驗,皇帝是一定不會放下他的身份的,那麼我們」轉頭望了哥士奇一眼,續道:「我們,英國、法國和美國,就可以聯起手來,用兵船封鎖住中國的白河、長江和閩江,好好地教訓這個遲鈍的國家一番了。」

    「閣下所想的,也正是我所想的。但是……」包令聳聳肩膀,住口不說了,再度轉過身去,望著空蕩蕩的中國炮台。

    一旁的哥士奇卻明白包令的心思,因為此時此刻,法國正處於與英國幾乎相同的境地之中:兩國的主要軍力,都放在克里米亞與俄國佬爭奪黑海呢,非但不可能往中國增兵,根據政府前幾天給布爾布隆閣下訓令之中透露的信息,英國政府甚至還很可能從遠東的英國海軍之中抽調一部分去投入克里米亞戰場。

    麥蓮也並非不明白這一點,可是美國在中國只有一艘兵船,想要自己去「封鎖白河、長江和閩江」,簡直如同做夢一般。這個時候的美國,就像一個眼饞樹上果子,但是身材又不夠高的孩童,若不借助英法這兩位老大哥的幫忙,就只能呆呆地站在樹下流口水了。

    但是他的前任馬沙利擔任駐華公使的期間,英國跟美國卻因為上海海關徵稅的問題鬧得很不愉快。馬沙利單方面宣佈美國退出領事代征制度,使得當時的英國駐上海領事阿禮國不但大失面子,而且還大損銀子,英美兩國從此有些交惡。

    現在自己取代了馬沙利,而英國的公使也換成了包令。麥蓮希望,他能夠彌補兩國之間已經若隱若現的裂縫,替美國謀求到更多的利益。畢竟眼下美國的力量還不夠大,不必說在中國與英國佬為敵了,就算是僅僅得不到他們的幫助,也會讓他修訂條約、攫取更多利益的企圖化為泡影。

    靜寂無聲的岸上忽然傳來一陣吹吹打打,攪亂了麥蓮沉思的心緒。他抬起頭來望去,只見幾頂轎子魚貫抬了過來,從轎子當中先後鑽出幾個清朝官員來。

    來了!麥蓮精神一振,與包令對望一眼,一同朝船艙中走去。

    長蘆鹽政文謙帶著幾個隨員,一起搭了大船出海,便叫屬下乘了一隻小小舢板,靠上英國兵船去,令這幾位夷酋搭著舢板小船,擺渡到自己的大船上來面談。

    這法子也真多虧他想得出來,既不違背朝廷「不得使夷人登岸」的嚴令,又不失了自己的身份:這分明是夷人來見我,而非我去見他!

    包令的脾氣火爆,見文謙如此無禮,當即就要對來人發怒。麥蓮正盼著中英開戰,美國好從中取利,自然不會去勸包令息怒,反倒朝火裡添把柴火,道:「中國人真是不將我們兩國放在眼裡!看來不好好教訓他們一番,是不能讓他們知道主動權是掌握在我們手裡的。」

    隨行的英國翻譯官麥華陀低聲道:「公使閣下,你不記得內閣的訓令了嗎?我們現在還不適宜同中國開戰。」

    包令自然曉得這一點,平靜一下自己的情緒,對麥蓮笑道:「那麼,就讓我們一起去中國人的船上,狠狠地教訓他們一下吧!」說著對麥蓮做了個「請」的手勢。

    這一次隨著船隊北上的,還有各國士兵一共三百名。包令為了威懾中國官員,便想多帶一些兵士過船,前來迎接的屬吏嚇了一跳,連連搖手,推說舢板狹小,載不得這許多人,要求將士兵留下,僅餘三位公使同翻譯一起前去會見文大人。

    包令冷冷一笑,咕噥了幾句什麼,麥華陀連忙譯道:「不許我們兵員隨行,三位公使大人的安全無法得到保障。倘若在你們中國人的船上出了什麼岔子,請問你們文大人擔當得起麼?」

    那屬吏張口結舌,無言以對,卻又不敢輕易答允,當下說要回去請示文大人,再做回答。倉皇奔回大船,面奏文謙,問道:「大人,夷人兇惡得緊,小人方才親眼瞧見他們的兵,一個個端著槍,瞪著藍幽幽的大眼珠子盯住小人,小人的魂都快給嚇掉了!」

    文謙眉頭緊皺,這苦差事落在自己頭上,早知道討不到什麼好的了,可也沒料到這等難處。來此之前,已經奉得朝廷命令,絕不得稍有讓步,更不能懼於夷人武力,致辱國體。可是朝廷嘴巴上說說容易,自己做起來卻是何等之難!眼看五艘兵船虎視眈眈,幾百個夷兵人人荷槍實彈,萬一當真觸怒了夷酋,揮兵打將上來,自己的頂戴就此沒了不必說,連腦袋會不會當場搬家,都還是個未知數呢!

    左右權衡一番,文謙決定對夷人暫且妥協退讓,叫過屬吏來道:「再去傳話,准其除正使與翻譯之外,另帶二十名兵丁過船,順便多駕一艘舢板去,免得乘坐不下。」那屬吏奉了上方寶劍,立時屁顛屁顛地去了。

    不多時,三條舢板船晃晃悠悠地劃了回來,靠在大船邊上。船舷架起了跳板,三位夷使沿著跳板,魚貫走了上來,身後還跟著全副武裝的一隊夷兵。

    文謙默數夷兵人數,臉色不由得變了:允他們的只不過是二十人,可是走上船來的,分明竟有五十人都不止。忍不住瞪了那前去迎接的屬吏一眼,怒道:「你是如何辦事的?」

    那屬吏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剛才舢板一靠上夷人兵船,夷使便指揮著夷兵一哄而上,面對黑洞洞的槍口,又有誰敢攔阻?只得打掉牙往肚裡吞罷了。

    包令笑道:「文大人何必如此緊張,我們都是文明的紳士國度,此來是禮貌地與貴國談判,絕不會貿然動武的。」麥蓮與哥士奇也跟著附和了幾句。

    文謙聽對方翻譯官譯了話,心下略感寬慰,方纔的憂心忡忡一掃而空,那一副天朝上國的架子又再擺了出來,道:「我朝聖天子俯體爾情,特命本道前來宣諭,令爾等退回廣州,不論任何事宜,總以與該辦兩廣總督商議為宜。」

    這一套陳詞濫調,包令從廣州到鎮江,從鎮江到上海,不論怡良還是吉爾杭阿,全是一般口徑,早已經聽得厭了,當下決然搖頭道:「兩廣總督葉大人總是聲稱自己做不了主,本公使這一次來到天津,就是為了與你們能做主的高級官員會晤,解決這一問題。如果再行拖延下去,我們從前與兩江總督怡良閣下訂立的中立合約,就只好作廢了。」

    文謙壓根不知這合約是什麼東西,茫然望了包令一眼,只覺他一對藍眼珠之中炯炯放光,似乎竟有些懾人心魄,不由得別轉頭去,心中砰砰直跳,暗想人家傳說夷人都擅長勾魂攝魄之術,難道是真的不成?

    麥華陀又道:「文大人想必不知道,年初的時候,我公使曾與貴國兩江總督訂立一份中立之約,約定洪秀全騷擾江南,我國之兵兩不相幫,謹守中立。當時怡良曾經答允,日後修約的事情,尚有商量餘地,如今卻又想要食言不成?既然如此,我國自也撕毀舊約,所言的謹守中立,就此作罷。」其實就算借給怡良一個膽子,他也不敢在這麼要緊的事情上信口開河。何況朝廷對於修約的問題向來看得很重,隨意答允這種事情,他不想要腦袋了麼?麥華陀不過隨口嚇唬一下文謙,不料竟把他給唬住了。

    文謙冷汗直冒,他雖不知怡良曾與夷人許過這等諾言,可是聽這夷酋的口氣,分明是若不答允修約,就要幫助長毛來造反了,這還得了麼?一時間只覺得自己置身一個漩渦之中,一不小心就要捲得粉身碎骨。他耳中轟轟作響,像個木魚一樣張開了口,兩片嘴皮跟著身子一起篩糠般抖個不住,就是說不出一句話來。

    包令咄咄逼人地道:「聽說閣下只不過是一個本地管理鹽政的官吏,憑什麼身份地位,與我大英帝國的堂堂駐華公使談判?將來議定的各種事項,閣下能夠代表大清國皇帝做主嗎?難道說是貴國的皇帝仍然沒有談判之意,所以特地叫閣下來打發我們回廣州去的麼?」說著瞪了文謙一眼,只聽文謙膽戰心驚的道:「這……這個本道台不能擅自作主。」

    麥蓮冷笑一聲,道:「哼,這一次我們英吉利與美利堅兩國的公使,各自攜帶國書前來,準備當面呈遞與貴國皇帝。大人既然不能作主,這一次我們三位公使,五條兵船,就等在大沽口外,候著貴國皇帝的回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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