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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潛龍 八十二回 殺 文 / 浮竹

    八十二回殺

    局勢向著誰也猜想不到的方向,戲劇性地發展下去。

    第二天一早,皇太后下了諭旨,叫老五太爺綿愉、六爺奕訢、額駙景壽以及肅順一同進宮,商量恭奉梓宮回京的喪儀。

    袁潛先去見了五叔,跟他同路慢慢地打東華門步行入宮。走著走著,忽然停住步子,失聲痛哭起來。

    綿愉嚇了一跳,忙道:「老六,怎麼了?」

    袁潛用力抹著眼淚,道:「侄兒想起從前與先帝同游此處,一時間感慨懷傷,在五叔面前失態了。」

    綿愉理解地點了點頭,歎道:「大行皇帝身子向來有些弱,可也沒想到竟走得這麼快!」想想自己,也算是白髮人送黑髮人,不禁唏噓不已。

    袁潛泣道:「先皇這一走,主幼政危,那可怎麼辦呢?」

    綿愉大驚,急忙回頭望望,兩個人的隨從人等,不知道怎麼回事竟然遠遠落在了後面,周圍空蕩蕩地全無耳目,就是他叔侄兩個,對面而談。綿愉恍然大悟,這是老六故意安排下的!

    強笑道:「大行皇帝有遺詔冊立長君,談何主幼政危?詔書昨兒已經加急送到京裡,老六敢是糊塗了!」

    袁潛順著他的話頭說了起來:「大行皇帝的遺詔,誰知道是真是假!離京的時候還好端端地,這不才幾天哪,何至於忽然一病不起呢?五叔,侄兒總疑心大行皇帝的上賓,不是那麼簡單!」說罷,目光灼灼地注視著綿愉,等待著他的回答。

    這一番話,恰也說中了綿愉心中莫大的一個疑團。皇上雖然年前曾吐過一次血,可是御醫也說了,那一次本是肝氣上犯,調養之後早不打緊了,記得他出京赴園的前一天晚上,還召自己入宮賜宴,談笑之間精神健旺得很,如何竟會忽然傳來噩耗?可是要他去相信皇帝死於謀害,未免有些太過匪夷所思,須知皇帝一餐數百道菜,每一道至多只吃三口,出行駐蹕更有重重護衛,什麼樣的刺客能取了他的性命?想著,忍不住搖了搖頭。

    袁潛見他神色遲疑,在旁道:「先帝與侄兒兄弟幾個,老五已經過繼出去,老七老八他們尚未長大,現如今大阿哥能依靠的,唯有侄兒與五叔二人而已。侄兒覺著,咱們不能不把這遺詔給弄明白了。」綿愉皺緊了眉頭,還沒開言,忽聽一人遠遠笑道:「老五太爺,老六,來得真快啊!」卻是肅順。

    兩人見肅順來,急忙掐斷了話頭,一起迎上去寒暄。肅順瞧了兩人一眼,心知他們剛才多半是在說自己的壞話,當下道:「國家新喪,一切都要操辦,老五太爺在這上頭足為宗室的表率,老六,咱們可得好好學著點。」

    袁潛戒心大起,裝模作樣的道:「六哥說得極是,剛我還同老五太爺商議,這恭辦喪儀的大臣,是不是加一個禮部的堂官為宜呢。」肅順把嘴一撇,不屑道:「那幫昏蛋懂得個屁!」旋即覺得有綿愉在此,自己說話未免粗俗,當下道:「肅順是一個直人,不懂得回護遮掩的這一套。」綿愉笑著敷衍了幾句,三人便拉拉扯扯地一同往寧壽宮去叩見皇太后。

    進得宮門,綿愉一眼瞧見懿貴太妃房裡的儀仗,不由得就是一愣。今兒不是皇太后宣詔麼!怎麼把懿貴太妃給扯進來了?再等得進房去,果見皇太后與懿貴太妃兩人攜手並肩地坐在炕上,懿貴太妃的懷裡,還抱著未滿週歲的大阿哥載淳。綿愉心裡噗通跳了一下:今日這事,不能善了!

    叩拜已畢,皇太后鈕祜祿氏叫不相干的閒人全退下去,沒有傳詔,不得進來打攪,這才開言道:「叫你們來沒有旁的事,為的就是商量一下,大行皇帝的喪儀怎麼個辦法。」肅順早就擬好了一個折子,聽得皇太后問,便從袖管裡掏出來,遞了上去。

    皇太后並不接,擺擺手道:「哀家認不全幾個字兒,你讀罷。」

    肅順應一聲「著」,就跪在地下,捧著折子,聲音宏亮地讀起來。

    越聽,懿貴太妃的兩道柳眉皺得越緊,終於用力一拍炕沿,怒道:「肅順,你這是欺負大行皇帝的遺孤麼?」

    原來肅順所擬的喪儀之中,那當孝子扶柩的,竟是剛剛過繼入宗的載垣,而不是咸豐皇帝親生的載淳!甚至於在大祥的儀注之中,竟然還以年幼的名義,將載淳給完全摒棄在外!若照普通的道理,載垣既然承繼了咸豐的宗嗣,給他當個孝子是理所應當。但載淳怎麼說也是先帝親生,又豈能連披麻戴孝的資格都無?連旁聽的綿愉,也覺得這是太過分了。更叫人生氣的是,肅順這份折子,先前竟然全沒給他與老六過目,大家同列恭辦喪儀大臣,他如何就敢這等擅專!

    肅順毫不驚慌,堂而皇之地叩了個頭,大聲道:「奴才所擬,都是照老例的,都有檔可查。」

    「有檔可查?」懿貴太妃冷笑一聲,道:「那麼你弒君廢立,也是有檔可查麼?」

    她這一句話剛剛出口,肅順就如裝了彈簧一般,霍地從地下彈了起來,抗聲喝道:「奴才冤枉!」兩手箕張,虎視眈眈地望定了那拉氏與皇太后。

    不比他慢多少,袁潛也跳起身來,搶到炕邊,順手在褥子底下一摸,拽出一柄刀來,一聲不吭地刷刷刷一連三刀劈了過去。

    臣下進宮,向例不准帶寸鐵,肅順膽子再怎麼大,也不至於公然冒天下之大不韙,眼見得恭王明晃晃的凶器砍來,只得左一下右一下地躲避。他雖然身子比袁潛強壯許多,但是空手究竟打不過拿刀的,何況恭王既然能從皇太后的炕底下摸出刀來,諒必正是皇太后的授意,要除卻了自己,這麼一想,心裡先就餒了,一時躲避不及,左臂右腿各自中了一刀,身子一歪,倒在地下動彈不得。

    袁潛一步踏上,掇一把椅子牢牢將他卡在地下,冷笑道:「這是天要你死!」肅順咧開了嘴,露出一口白牙,狺狺咆哮,怒吼道:「賊婆娘,我奉先帝遺詔,輔佐新君,誰敢殺我!」

    皇太后為人懦弱,雖然是早就與懿貴太妃和恭親王商量好了誅除肅順的,可是乍一見到這種情形,仍然禁不住渾身發抖,張開了口,連一個字也說不出。

    懿貴太妃心裡打了一個寒顫,強作鎮定地道:「遺詔是假,人所共知!」

    袁潛提刀架在他頸中,順手自懷中摸出一張紙來,擲在他面前,厲聲道:「你想活命,便乖乖地撳個手印,畫上了押!」

    肅順偏過頭,定睛看那紙上的文字,忽地笑道:「好,好!老六,不簡單!看來你是早有準備,連肅某的甘結供狀都寫好了!只不知道今日你寫肅某的供狀,他日又有誰來寫你的供狀!」說著瞪了那拉氏一眼。

    袁潛微微一笑,坦然道:「豈敢,豈敢。奕訢的供詞,那還得百八十年之後呢,便不勞六哥你費心了。」

    忽然想起什麼似地,一拍腦門,道:「哎呀,我倒忘了告訴六哥。」彎下腰來,嘲弄似地望著肅順道:「京旗三十六營各官,眼下恐怕正在載銓的家裡飲茶敘話呢,就是你不畫這個押,有了他們,我照樣也能叫你萬劫不復。」

    肅順兩眼發紅,暴喝道:「載銓這老小子是你的人?」

    袁潛搖了搖頭,道:「非也。只不過昨天晚上有一個人去找他,對他說了幾句話,他便幡然悔悟,不肯繼續助紂為虐了。」肅順反笑了起來,一面大笑,一面搖頭道:「胡說八道!載銓豈是你三言兩語就能拉過去的?」袁潛嘖嘖兩聲,搖頭歎道:「載銓哪裡都好,壞就壞在門生太多。所謂定門四配、十哲、七十二賢,不知六哥認識幾人?奕訢可是識得其中不少的。」肅順瞪大了眼睛,才知載銓門下早有人與恭王私相交通,難怪他能看破自己的底細!

    懿貴太妃不滿道:「恭親王,你還與他廢話什麼?快些叫他簽字畫押。」袁潛應了一聲是,反過刀背拍拍肅順臉頰,道:「畫不畫?」肅順自分必無幸理,早就橫下了一條心,昂首道:「畫也是個死,不畫也是死。肅順今日,有死而已。」冷冷道:「望你日後趨奉著她,總是吃之不盡!」他這話是對袁潛所說,一雙眼睛卻死死地盯著懿貴太妃。想來他也從沒有料到,這個自己一向不放在眼中的女人,竟然會有這等作為。

    皇太后見肅順已經束手就擒,便要喚侍衛進來將他看押。忽聽他道:「奴才自知罪孽深重,不得不死。但是太后、太妃難道不想知道皇上是如何賓天的麼?」

    這話一出,兩宮都是霍然動容,皇太后掩面痛哭,懿貴太妃卻皺著眉頭道:「快說!」

    肅順一笑,道:「這話兒,老六要比肅順清楚得多。」一句話落音,口中忽然鮮血狂噴,吐出半截舌頭來,喉中格格響了一陣,身子僵直,手足抽搐不已,片刻便斷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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