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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驚蟄 八十七回 哀的美敦書 文 / 浮竹

    八十七回哀的美敦書

    大沽口外的兵艦之上,英國公使包令、美國公使麥蓮、以及法國使館秘書哥士奇,正坐在船艙中焦急地等待戰報。

    只聽得靴聲橐橐,一名傳令兵走下艙來,一個立正,對三位公使行了一個敬禮,大聲道:「包令閣下,西馬閣下和福蘭克閣下命令我前來向您報告,我們的軍隊已經在陸地上擊敗了五千韃靼騎兵,但是突然下起了大雨,為了盡可能地避免我軍士兵的死傷,西馬閣下已經命令軍隊暫時退回船上等候進一步的命令。」說罷,又敬了一個禮,便退了出去。

    包令哈哈笑道:「西馬做得對!我們每一個英國士兵的生命都是重要的,當然不能白白葬送在中國人的手裡!」麥蓮聳聳肩膀,探過頭來道:「那麼閣下打算什麼時候再次進攻呢?」

    包令冷笑一聲,答道:「再次進攻?那要看貴國人的態度如何了。如果他嗯,那位新任的輔政王乖乖地聽從警告,接受我們大英帝國的條件,也許我會考慮放過北京的小皇帝呢。」

    麥蓮兩手一攤,默不作聲地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去。他很明白包令的這一番話純粹是外強中乾的虛聲恫嚇,眼下的聯軍兵力,只不過是他們連檣北上之時帶來的五艘兵艦、三百士兵,以及後來法國兵艦修理完畢之後派遣來的一艘兵艦與一百名援軍,靠這些力量是完全不足以發起一場大規模的戰爭的。

    不過如果包令的恫嚇能夠見效,麥蓮卻也非常樂觀其成。只要英國人從中國得到了什麼好處,美國也就可以援引已經訂立的舊約條款,享受同等的待遇。這也正是他情願幫著包令出力,從中國攫取利益的緣由所在。

    一旁的哥士奇忽然說道:「二位閣下,我認為此刻應該給中國的皇帝送一份哀的美敦書去了。」包令與麥蓮對望一眼,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

    僧格林沁的敗報,與英法美三國的聯合最後通牒,一同送到了北京。朝廷之中一時輿論大嘩,軍機裡六名大臣,倒有半數是一力主張寧可戰至最後一人,決不肯受鬼子挾制,翁心存更是慷慨激昂地大談什麼士可殺不可辱,要恭親王立刻調動河北之兵,將夷人逐出天津。

    桂良行事一向老成持重,翁心存口沫橫飛之際,他卻坐在那默默地吸了半天鼻煙,等到翁老頭子說得累了,這才忽然冒出一句:「銘翁,僧格林沁所轄蒙古馬隊,已經是我大清的精銳之師,尚且在大沽慘敗,兄弟以為,就算再行調派人手,也只不過是送死而已。」

    翁心存一捋鬍須,正要反駁,便聽卓秉恬道:「燕公說得有些道理,秉恬瞧過了僧王的請罪折子,裡面說得清楚明白,夷人的火槍十分厲害,馬隊不待衝至近前,就紛紛傷折殆盡,實在難以與之硬碰。馬隊尚且如此,步軍更不必言……」說著搖了搖頭。

    翁心存不滿道:「夷人的火槍就是再怎麼利害,也不過只有不足五百人而已,我們調集數萬大軍將之重重圍困,豈有不勝之理?倘若夷人龜縮船上不再登陸,便可以嚴令沿海各口,絕不許供給夷船甜水糧食等物,久之彼等糧盡水絕,自然就會退去,豈言毫無勝理!」麟魁與瑞麟兩人連連點頭附和不已。

    桂良皺眉道:「言則易耳,眼下國家內匪未淨,江南糜爛,徵調既難,荊湘戰事耗餉無有竟時,若再與夷人啟釁,不知銘翁所言這數萬大軍的軍費何處籌措?」翁心存反唇相詰,質問道:「然則燕公是決意委屈求和的了?」

    奕訢在一旁默不作聲地坐著,聽他們吵了一陣,這才站起身來。正在爭執的眾人見狀,都停了下來,等著這位軍機首揆拿一個主意。

    只聽他不緊不慢地道:「彼之公文之中聲稱,若不允准修約一事,便要大舉進攻北京,諸位相信麼?」

    這一句話問將出去,竟沒一個人能夠回答得出。靜默了好半晌,瑞麟這才囁嚅道:「夷性向來狡猾……」說了半句,也不說下去了。

    奕訢抖抖那份哀的美敦書,胸有成竹地道:「憑他那幾百個兵,尚且不敢孤軍深入北京。否則為何前次夷兵原本已經進抵郎坊,卻又自行退回大沽了呢?」想了一陣,道:「譚廷襄放直隸總督,離京出發了沒有?」

    瑞麟急忙答道:「尚未。」奕訢皺皺眉頭,這個譚廷襄才庸膽小,若不是為了特殊的目的,他才不願意用這號人呢。當下道:「給夷使回書,叫他們安心在大沽呆著,萬事皆與新任的直隸總督商議。另外叫譚廷襄趕緊給我收拾行裝滾出京師,不要往駐節去了,直接趕赴天津辦理交涉。」桂良口唇一動,似乎要說什麼,卻又收住了不曾說出。

    瑞麟遲疑片刻,問道:「那麼是否照夷使的意思,授譚督以便宜行事之權?」奕訢想也不想,一口拒絕道:「自然不能!如此大事,竟能假權於一介總督,那麼還要朝廷何用?明告譚廷襄,斷斷不得輕有允准,否則便叫他提著頭回京來見!」瑞麟給他斥責了兩句,不敢再說,一挑簾子,到對面章京值房找值班的章京商量回書去了。

    翁心存眉頭緊皺,道:「王爺,這可是行的拖字訣麼?就怕遲則生變。」奕訢一笑,反問道:「照翁師傅的意思呢?」翁心存清清喉嚨,道:「令天津、大沽及金、登一帶守將嚴備為好。」方才桂良所說軍費籌措之難,翁心存也不是不知道。既不能有什麼「數萬大軍」將夷人重重圍困,只好退而求其次了。奕訢自然無有不允,便叫行文照辦。

    方才老泰山的尷尬神情,他全看在眼裡,這日當值回來,便去桂良府上拜訪。桂良接著,雖然恭禮照常,可是言談間卻總有些不快。奕訢起身道:「岳翁,何故總是愁眉不展啊?莫非還在介意白日之事麼?」桂良歎了口氣,道:「桂良已經是半截入土的老朽之人,還有什麼可介意的!只是有些替王爺擔心罷了。」奕訢眉毛微微一挑,道:「岳父有甚教導,不妨明說。」

    桂良遲疑片刻,端起茶碗啜飲一口,道:「那麼老夫便直言了。王爺如今在朝中立足未穩,便遇上這等大事,要處處留心才好,不可被清議所譏啊。」頓了一頓,又道:「先帝在日,老夫曾經奉旨與夷酋晤面,彼借兵勢欺人,張狂至極,若能善與周旋尚可,倘若竟一無所遂,必致羞忿而返,雖不敢遽肆囂張,惟眼下南氛未靖,使夷人再暗生詭譎,與發匪聯成一氣,辦理必定更為棘手。」

    說到這裡,瞧了奕訢一眼,道:「可是若然不加拒絕,全盤答應,京中的士子名流,老臣宿儒,單是口誅筆伐,便足殺人於無形之間,王爺不可不慎啊。」

    奕訢知道他說得有些道理,那些自命清流的頑固派勢力,實在是近代中國的一個大毒瘤。他連做夢都想把這些老不死聚在一處一把火燒個乾淨,可是卻又不敢冒這種天下之大不韙,被千萬士子戳脊樑骨。搖搖頭,拋開那些不切實際的念頭,奕訢誠懇地對桂良說道:「岳翁此言奕訢記住了,往後行事必當小心謹慎。」

    桂良點點頭,道:「如此便好。這一次夷酋脅迫修約,老夫以為,不妨略遂其意,令其退回廣州,再作打算。譬若彼等要求減免上海所欠稅款及廣東茶稅等條,於大局所傷無幾,何不便允?」

    奕訢笑道:「若不允便全不允,似此猶抱琵琶,不是給彼等留下念想,叫他們以為只消以武力相脅,稍一嚇唬,朝廷便可略為讓步麼?此例一開,往後必定更加無有已時了。」桂良雖然覺得有些不妥,可是也沒有什麼理由再行反對,只得依了奕訢所議。

    包令接了回書,知道中國政府毫不理會他們的要求,氣得跳腳一番,卻也無可如何,要就此南下返回香港罷,實在是不甘心;繼續在大沽口外僵持下去罷,又不知道究竟何時能夠嚇倒中國政府,眼看這一番的修約努力,就要化為泡影了。

    想來想去,決定還是等見過了譚廷襄再說。上一任的直隸總督桂良是塊老薑,雖然表面上膽小如鼠,唯唯喏喏,可是打太極推皮球的工夫著實高明,兩方直接間接地會面了十幾次,竟是一點實質性的東西都沒談出來。希望這一次的新總督,是一個比較好捏的軟柿子吧。

    正打著主意,忽聽艙門上篤篤兩響,美國公使麥蓮在外叫道:「包令先生,我有一些事情想跟你商議!」

    包令起身開門,請麥蓮坐定,便聽他道:「中國朝廷的回信,包令先生想必已經看過了。你覺得這個新政府的態度如何?是否值得我們支持?」

    包令聳肩道:「目前暫時還看不出來。」眉頭一皺,反問道:「如果這個政府是持親外立場的話,麥蓮先生,你是否準備在某些方面支持它呢?」

    兩人都明白,包令所說的「某些方面」,指的是目前英法美各國對待太平天國所持的「中立」的立場。從清軍與太平軍的實力對比而言,可以說是暫時呈現相持不下的局面。如果外兵一旦放棄了中立倒向哪一方,那一方便很有取得勝利的資本。但是為了從中漁利,打從叛亂爆發以來,各國都紛紛宣佈兩不相幫,當起了坐山觀鬥的漁翁。雖然如此,包令心裡卻明白,漁翁不會永遠地做下去,等到時機成熟的那一天,英軍還是會投入戰場的。到那時候,從勝利者的手中,英國將會得到莫大的利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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