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驚蟄 八十九回 再辦交涉 文 / 浮竹
八十九回再辦交涉
正如李鴻章所擔憂的那樣,上海的這一次小規模毒衝突,終於發展成一場來勢洶洶的華夷紛爭。
就在次日一早,吉爾杭阿的奏章還沒來得及拜發,英國駐滬領事阿禮國便不依不饒地帶著一百夷兵打上門來,用黑洞洞的槍口逼著李鴻章,叫他交出兇手給英國人處置。吉爾杭阿大約是同樣受了外國領事的壓力,一改昨天晚上的態度,轉而命令李鴻章,要他無論如何必須在今天之內把打人兇犯解送英國領事處理,若有半點遲誤,一切後果都要他來承擔。
李鴻章查不出動手的究竟是誰,又給阿禮國逼得沒法,迫於無奈之下,胡亂指了一個兵勇,給了他幾十兩銀子,好言哄騙他去出頭頂罪。那兵勇初還害怕,後來給李鴻章甘言蜜語地勸誘一番,終於硬著頭皮答應下來,由得人五花大綁、頂枷帶鎖地送到租界領館裡去。
阿禮國見送來了兇犯,就叫公廨會審。那英官草草開堂走了一個過場,當即便喝令槍決。那兵勇一聽說要挨槍子丟性命,嚇得把李鴻章一番囑咐全拋在腦後,大聲喊叫起來,翻來覆去地說自己實屬冤枉。
會審的中英官員盡皆大愕,華官一轉念間便明白是怎麼回事,手心裡不禁捏了一把汗。英官可就不懂得中國官場上這些套路了,親自走下堂來,叫著翻譯對那兵勇細細盤問一陣,好容易弄明白事情的由來,不由得勃然大怒,指著堂上華官喝道:「貴國如此欺辱我國僑民,我領館必然不能坐視不理!我立刻便要請我國領事照會貴國政府,將此事涉案人等一概查辦!」說著拂袖而去。
阿禮國聽說,不禁欣喜若狂,拍案大笑道:「可愛的中國人,可愛的李鴻章!他給了我們發動一場戰爭的最佳藉口,大英帝國要感謝他!」他口裡絮絮不已,手底下也絲毫不停,奮筆疾書,寫了一封長信,命令立刻派船星夜兼程北上,送交公使包令親覽。
這封信送到包令的手中,正好是中英軍隊在大沽**鋒的七天之後。正在焦急地等待譚廷襄抵達天津的包令,接到由法國兵艦「cassini」號捎來的這封密信,剛剛打開來讀了幾行,忽然麥華陀從甲板上走下艙來,喜色溢於言表地道:「包令閣下,剛才岸上的中國官員來人通知我們,那位新上任的直隸總督譚廷襄,現在已經抵達了天津,他命令從前跟我們打過交道的長蘆鹽政文謙前來傳話,說願意擇期與我們進行會晤。」
包令一面聽,一面匆匆把信瀏覽了一遍,抖著信紙哈哈大笑道:「好極了!有這枚籌碼在手,中國皇帝就不得不對我們讓步了!」
「這是什麼?」麥華陀接過包令遞來的信紙,掃了幾眼,也笑了起來:「愚蠢的中國人,難道他們連最基本的外交原則也不懂嗎?」
「如果他們懂得什麼外交禮節,就不會讓一個地方官來負責接見我了!要知道,我可是代表大英帝國的使節!」包令有些氣憤地抱怨道。
不過他的怒氣很快就煙消雲散了,因為阿禮國送來的實在是一個再好也不過的消息,為了保護僑民而發動一場戰爭,這在任何文明國家都是極為尋常的事情,就算對於中國這個古老而封閉的國度來說,也是他們無理在先,打死了英國的商人不說,還交出一個假兇手來意圖瞞哄過關,這不是把大英帝國不擺在眼裡麼?總之這一次的兵釁,眼看是成功挑起來的了。只要這邊一正式開戰,想必國內就算不願意分兵援助,也不得不把東南亞的兵力集中過來吧。包令這麼想著,禁不住露出一抹微笑。
很快,包令、麥蓮與哥士奇的三人組,坐到了譚廷襄的對面,開始新一輪的談判。不過交鋒一兩個回合,包令便敏銳地下了判斷:這個譚廷襄不比老狐狸桂良可言,如果說桂良是一個週身圓滾滾、讓人氣惱不已卻又無處下口的肉球,那麼譚廷襄就是一塊純粹的牛排,放在那裡就是等著自己去享用的。他實在是太窩囊太沒用了,以至於包令在跟他打交道的時候都感覺自己一身的外交才能毫無用武之地。
看看時機差不多成熟,譚廷襄已經被自己嚇唬得面無人色,包令決定把他的王牌籌碼拋出來了。他冷笑著把一疊紙丟在桌上,那是他為了這次談判,特地預先叫麥華陀把阿禮國那封信翻譯出的漢語文本。雖然麥華陀所寫的中文並不是完全通順,可是譚廷襄還是看懂了,越看臉色越白,越看手指抖得越利害,到最後已經整疊紙都在索索作響,好像屋外簌簌飄落的秋葉一般。
包令估計譚廷襄差不多看完了,也差不多嚇破膽了,這才道:「貴國如不徹底查辦此事,我國一定會保護本國僑民的每一分利益,哪怕發起一場戰爭,也都在所不惜!」
麥華陀翻譯出來,譚廷襄口唇發青,結結巴巴地道:「貴……貴欽差稍……稍安毋躁,不可……不可傷了兩國的和氣!」他語無倫次地說了一堆廢話,這才哀求道:「貴欽差若肯稍候數日,敝督便立刻稟報朝廷,請朝廷派遣大員,趕赴上海徹查此案!」可憐他至此還以為英國人只不過是想緝拿真兇,替自己人報仇雪恨,全沒料到一個匪徒若想搶劫,哪怕是不要任何理由也都可以動手,何況眼前擺著一個冠冕堂皇的藉口?
包令一擺手,不屑道:「不必了!這樁案子一清二楚,分明是貴國的上海道蓄意包庇兇犯,還有什麼可查的?不要妄想借此拖延時間!本公使現在給貴國兩個選擇:要麼把李鴻章撤職,並且拿獲真兇送交我上海領館處置,要麼就是與大英帝國為敵,我們兩國就只好開戰了!」
譚廷襄聽了這一番斬釘截鐵般的說話,眼前一陣陣地發黑,癱軟在椅中動彈不得,若不是桌沿卡住了他凸起的大肚子,說不定整個人都要滑到桌子底下去。
窗外,一群早冬的寒鴉呱呱悲鳴,似乎在召喚嚴寒天氣的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