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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驚蟄 一百零三回 七爺的遠大理想 文 / 浮竹

    一百零三回七爺的遠大理想

    眾鹽商聽了寶鋆這番話,只是瞪著眼睛發呆,並沒有一個人搶先開口做那出頭鳥,心甘情願地認購執照。若說寶鋆開出的條件,實在是足夠誘人,不但鹽斤任運,而且一應稅課釐金全免,那就意味著只要繳納了這每年十萬兩銀子,就可以想要多少鹽有多少鹽,想運到哪裡運到哪裡,販鹽的成本只不過剩下路途之中的運費而已,那又能值得幾何?幾乎便是無本生意了。

    讓鹽商們不放心的,是那最低三十年的超長期限。就是方才寶鋆不承認,他們也能想得出這是眼下長毛鬧得凶,朝廷為了籌餉想出來的辦法,誰知道款子到手以後會不會驟然變卦?一年十萬,三十年就是三百萬,就算是這些富可敵國的鹽商,要周轉出這麼大的一筆現銀來,也都是頗為吃力的,若是一年之內不見回本,那恐怕只有破產的份了。心裡結了這個疙瘩,他們自然不敢隨便認購這什麼鹽照,反正剛才寶鋆不是說過,以後引鹽仍舊通行,照那樣繼續賺錢不是也挺好的麼?何必要冒這麼大的風險。

    寶鋆心裡暗自冷笑,心想果然被恭親王給料中了,這些鹽商安於現狀的居多,讓他們拿大筆銀子出來犯險,非得在後面用狼牙大棒打著不可。當下清清喉嚨,又道:「從二月初一日開始,各省都要設卡徵收鹽厘,按著值百抽三十,半數歸公,半數歸地方上。若是從兩廣、兩湖、兩江運出運入的,還要加征勸捐,盡數充作軍費。」笑了笑,有些詭秘地道:「寶鋆不怕告訴各位,這一項勸捐是各地團練大臣自己徵收,數目是值百抽十。若是不願意繳納,那些個練勇好不好惹,寶鋆也不太清楚,不妨請各位自己去試試看。」

    這消息如同一個晴天霹靂,一下子打在鹽商們的頭上,把他們震得說不出話來。值百抽三十?那不是運一百兩銀子的鹽,便要繳納三十兩銀子的稅款?再加上那什麼新開的勸捐,還有原來的種種雜稅、正項,算起來怎麼也要七十兩朝上。這樣還能有什麼賺頭?

    寶鋆把該說的一口氣說完,看看亂成一窩蜂一樣的鹽商們,微微一笑,撇下他們逕自離去。臨走之時,撂下一句話:「這執照現銀交易,哪個想要,便來戶部衙門簽發!」

    他回到家,發現七爺奕譞已經派人投過片子了,當下吩咐打轎子往醇親王府上去。七爺是今年開春以後剛剛奉旨開府的,就住在西城太平湖畔,榮豫親王永琪的老宅子裡。永琪雖然英年早逝,可是在世的時候,卻是深得乾隆爺寵愛的一個皇子,宅第自然高闊深遠,輔政王特地點名把這座王府給了七爺,很顯然是存著私心的。不過他們兄弟手足,外人也不好多說什麼。

    到了裝飾一新的醇親王府上,給從頭到腳一身灰鼠新裝的家奴引著登堂入室,寶鋆實在不得不慨歎這位七爺跟六爺雖是兄弟,兩個人的脾性卻完全相反。六爺時常說把錢花在吃喝穿戴上太過無聊,只要吃好穿暖,也就差不多了;偶爾在王府裡設宴請幾個交情好的大臣,也不過是十個菜上下,酒倒是好得很,全是二十年往上的陳釀。七爺卻是生來的豪奢性子,單看他這一座王府搞得金碧輝煌,雖說也有內務府那邊存心巴結的成分,可是也得七爺想要,他們才會去巴結不是?

    心裡胡亂想著,年方十六歲的醇親王已經從屏風後面踱了出來,略有些緊張地拱手笑道:「寶侍郎來了,坐,坐。」寶鋆連稱不敢,醇親王再三相勸,才在下手斜著半個屁股坐了,十分謙恭地道:「不知七爺著人遞片子到寒舍,所為何事?」他這人的性格本來跳脫骨稽,若跟恭親王在一起,兩個都是沒規矩的人,自也不會拘束;可是對著這位喜歡擺譜的七爺,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自在不起來。

    醇親王輕咳一聲,先站起身來朝著大行皇帝梓宮方向拜了一拜,嘰哩咕嚕地說了一番深荷國恩之類的廢話,末了道:「如今朝廷有諭旨,六哥著本王監督寶泉局鑄造銀元,本王頭一次辦差,什麼都不懂,心想這事情是歸戶部右侍郎該管的,只好請寶侍郎來為本王指點一下迷津。」

    寶鋆連忙離座遜道:「豈敢,豈敢,其實下官也是蒙朝廷恩典,剛剛自禮部右侍郎的位子上遷轉過來的,無奈才疏學淺,這些天忙那鹽業執照的事情,已經手忙腳亂,哪還顧得上銀元?」頓了一頓,忍不住問道:「況且輔政王不是交代過,眼下只須預備銀坯、作坊,要等待跟外國人買了打銀元的機器,這才開爐鑄幣麼?」言下之意,就是七爺未免也太著急了。

    醇親王有些尷尬地笑了笑,他確實是十分心急,一來是剛剛開府、首次辦差,急於在六哥面前表現一下自己,二來也是對銀元的興趣十分濃厚。記得在年前六哥問他想做什麼的時候,他便半開玩笑半是認真地說要去管著鑄錢,沒想到新年一過,六哥還真給了他這麼個差事,真是夢裡都要笑得醒來。不過六哥卻也說了,他雖然名義上是奉旨監管鑄造的親王,可是辦起事來絕對不如戶部那些老吏,叫他萬不可拿捏架子,遇事要多多同寶鋆等人商議,實在做不得主,就奏報上來等軍機定奪。

    寶鋆瞄了七爺一眼,心中卻也有些好笑。他雖然穿著親王服飾,可是從心裡講,分明還是個小孩子。沒辦法,總得把他應付過去才好。搓搓手,答道:「王爺未雨綢繆,下官敬佩之至。眼下銀料仍然在調集之中,已經叫各地送上來了;至於作坊選址,下官親自去看過兩處地方,都是不甚滿意,不是風水不好,就是引水不便,因此還在觀望之中。」

    醇親王今天原本便只為了擺架子,見寶鋆說話十分恭敬,已經有三分心滿意足,心想以往悶在宮裡,每天對著上書房正顏厲色的師傅們,哪有今日快樂?不由得感歎封王開府真是一樁美事。又陶醉了一會,便打發寶鋆離去不提。

    離開了醇王府,寶鋆想了想,決定去跟恭王爺碰上一面,一來把鹽商們的態度跟他通通氣,二來也是要再請教一下關於鑄造銀元的問題。據他所知,自從朝廷明確表示準備開始通行官鑄銀元以來,輿論之中反對的不在少數,有幾個監生甚至聯名上書,要求收回成命,不可任夷變夏,廢了好好的銀錠,跟著外國人學起銀元來。

    聽著寶鋆的述說,恭親王一面點頭,一面道:「嗯,這是個大問題,可是也等不得了。胡林翼已經去了天津,正跟麥蓮磋商購買槍炮輪船、聘任米國技師的細則,屆時我與外人交易,必要用銀元才不至於吃虧。」寶鋆撓撓頭,一臉疑惑的道:「寶鋆不明白,為何用銀錠就會吃虧,用銀元便不會?」

    奕訢一笑,招呼他過來看自己書桌抽屜裡擺著的幾枚各國銀元。他拈起一塊墨西哥鷹洋遞給寶鋆,道:「銀元沒有純是銀子鑄造的,像這塊銀元,面值標的是一元,合紋銀八錢五分,可是裡面其實只有六錢六分純銀,此外是攙了些白銅等物。」

    想了想,道:「我來打個比方。譬如說我是外國人罷,如今要賣你一艘火輪,索價十萬鎊。」寶鋆目露疑色,插口問道:「棒……什麼棒?十萬根木棒麼?」奕訢笑道:「不是,鎊是英國的錢幣,有金鎊,也有銀鎊,就同這鷹洋相似,雖然標值合銀多少,可是實際上遠遠不夠這個數目。」

    喝了口茶,道:「嗯,我往下說。英國人索價十萬鎊,我們若是以幣面標值的紋銀數目折抵,勢必要多付不少虛額,你說是不是吃了大虧?一艘輪船尚且如此,若是十艘呢?還要購買機器,聘請技師,如果都這麼折算下去,朝廷就算有本事使五鬼搬運法術變銀子出來,那也不夠虧的啊。」

    寶鋆皺眉想了半天,忽然一拍腦門,道:「哈哈,下官明白了,這就是外國人用虛額騙錢,咱們就用虛額騙回去?」奕訢擊桌笑讚道:「聰明。所以無論如何,一定得趕在交貨付款之前把第一批銀幣鑄造出爐。」

    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從案頭取過一卷圖紙,道:「對了,這裡是我叫「樣式雷」家的雷思起打的一個鑄幣工房樣子,本來應該等你們奏報工銀、料銀,選准了局址,再去委任欽工處的,不過事情要快辦,只好從權了。趕緊選址打樣,不用怕花錢,抄肅順的家抄出來那三十多萬,全給你們預備著。不過先說好,這可是連第一批鑄幣的銀料都算進去的,別想跟我打馬虎眼混外快。」寶鋆點點頭,接過來展開看了兩眼,也是不甚了了,當下捲起來放進懷中。

    只聽恭親王又道:「老七那孩子辦事還行罷?這鑄幣的差事可是他自己跟我要的,呵呵!」寶鋆瞪大了眼睛,不明白何以恭王會說這差事是七爺討要,順口答道:「下官來就是為了跟王爺稟稱此事,七爺性子太不安定,委他辦這涉錢的差事,恐怕不妥。」說著把今天與老七見面的經過印象,細細說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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