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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驚蟄 一百零九回 生意經 文 / 浮竹

    一百零九回生意經

    包令見地方官遲遲不予回覆,還道是朝廷仍然存了與俄國人秘密交涉的念頭,不禁有些性急起來,安排好手頭的事情,即日便起程由海路往北京去。他這一次進京,是援引了盧溝條約之中的條款,地方官雖然不悅,卻也沒法阻止,只得任由他的坐船毫無阻礙地一路北上,不過十日之內,便在大沽口落下錨來。

    他卻也遵循外交慣例,先派人登岸,對炮台官員說明來意。地方上聽說洋人來了,不敢怠慢,急忙奏知直隸總督譚廷襄。譚廷襄本來就畏懼洋兵若死,彷徨無措地叫來老夫子商量一番,聽說洋人這一次進京乃是有所本的,立時便紓了一口氣,準備下令各路官員不許阻攔,任憑洋人安安穩穩地抵達京師罷了。

    老夫子卻又道:「詔書上雖然載明的是准許各國公使『經大清皇帝恩准遵行』,軍門若不上請朝廷下詔,恐怕久後要給人抓小辮子。」譚廷襄一拍腦門,感激無限地道:「先生真子房在世也!」急忙提筆草就一疏,把包令此行的目的吹噓的天花亂墜,什麼襄助天朝啦,剿除發逆啦,等等之類不一而足。

    奕訢自然沒有拒絕他的道理,於是九月二十一日這天,在箭桿胡同同文館的會客大廳之中,中國與英國名義上的最高代表,終於第一次正式地會面了。

    對於中國政府不曾以皇帝的名義發下接待他的詔書,包令是十分不滿的,雖然經徐繼畬等人托偉烈雅力在他面前說項,婉轉辯稱皇帝年紀幼小,不懂得外交禮儀,無法處理這種國事訪問,可是包令仍然堅持要求在中國正式的衙門而不是同文館這麼一所學校之中與輔政王舉行會晤。

    沒辦法,奕訢只得告訴他這樣的安排是顧慮到他生活上的方便,因為偌大的一個京師之中,除了同文館之外再也沒有別處有外國人居住,也只有同文館中的僕役有著豐富的為外國人服務的經驗,既不會大驚小怪,又不會給他帶來不必要的麻煩。而且同文館的客房還是很舒適的,住在這裡又可以經常他本國的兩位洋教師會面,有什麼不好呢?

    包令本來就不打算在這種細節問題上多所糾纏,輔政王既然已經如此委婉地低頭向自己解釋,也就算已經給了他一個下馬威,目的既然達到,自然無謂繼續堅持下去,當下在偉烈雅力等人的勸說之下住進了同文館中。

    他心裡惦記著與朝廷的買賣,剛歇了一夜,次日便催著輔政王派人與他磋商。可是三五天過去了,恭親王卻只推說政務十分繁忙,每日只是把他好吃好喝地招待著,既不說買,也不說不買,好像壓根就沒這回事一般。

    包令禁不住開始胡思亂想:難道中俄的買賣,已經進展到實質性的談判階段了麼?否則為什麼朝廷先前那般急切地想購買機器、軍火,如今卻又似乎不放在心上了?說實話這一筆買賣本身值不了幾個錢,可是萬一真讓俄國插手進來,甚至於間接地控制了中國的軍隊,以後想要扳回這一城可不容易了。所以說包令此番入京,是抱了非成功不可的念頭的,眼下奕訢拖拖拉拉地不肯見他,怎麼能不叫他著急?

    不過他畢竟是一個英國紳士,雖然心裡忐忑,可是卻一點也不流露出來,每日與偉烈雅力、合信等人談天,過得煞是逍遙。丁韙良除了他來的第一日禮節性地見過一面之外,平時也很少主動過來找他說話,大概是對美國剛剛與中國談崩,英國馬上就補位進來這件事情有點耿耿於懷的緣故吧。

    好容易等到九月二十一日,頭天夜裡包令下定了決心,若是今天再見不到輔政王,就要返回上海去,以中國不履行盧溝條約為名再行發難;沒想到剛一起床,偉烈雅力便陪著文祥過來通知他說,恭親王親自過來與他見面,眼下人已經在大廳裡坐候了。

    包令有些吃驚,可是公使畢竟是公使,很快他便恢復了鎮靜,笑著對偉烈雅力說了一句「多謝」,便慢悠悠地洗臉刷牙刮下巴起來,足足折騰了一個多時辰,這才整一整燕尾服,好整以暇地踱著方步出去見恭親王了。

    他明知道攝政王正在等他,卻還這麼拖拖拉拉,分明就是不把王爺放在眼裡,不把大清放在眼裡。列席會見的徐繼畬、魏源、徐壽、李善蘭等教習早已經氣得臉色發青,脾氣急躁的李善蘭甚至差點抹拳捲袖,衝進去把他拽出來。

    包令進得大廳,目光立刻便落在一個人的身上:但見他穿著一身青袍,頭上戴著紅頂金龍雙層冠,身上也盤著十分顯眼的四條張牙舞爪的金龍--包令知道在中國龍紋是僅有皇族才被准許使用的裝飾品,不用問,這一個年紀看起來不滿二十五歲,個頭頂多只有五英尺四英吋的青年人,就是眼下中國政府最高權力的實際執掌者輔政王奕訢了。

    包令正在猶豫用什麼禮節見他的時候,奕訢卻已經站起身來,友好地向他伸出右手,倒把他給嚇了一跳。說起來這還是他在中國認識的第一個主動跟外國人握手的人呢。在接下來的談話之中,恭親王所顯露出的對英國許多事情的熟悉,更讓包令驚愕到了瞠目結舌的地步。他知道聖經,知道莎士比亞,知道維多利亞女王,若不是兩人的交談仍然要通過偉烈雅力的翻譯實現,包令真要有一種錯覺,以為這位黃皮膚黑眼睛的恭親王,其實也是一位受過上流社會教育的西區紳士了。

    閒話說完,包令迫不及待地把交談引入了正題。奕訢先對這些天來冷落了他表示歉意,跟著便道:「貴使諒必已經知道,大清之所以摒棄與美國先前之約,而另外向各國求購機器者,就是因為麥蓮以次充好,以舊機器濫充新機器欺瞞我等,而且要價太過虛高,根本已經不是誠心貿易了。貴使如果想簽這一筆合同,最好莫要重蹈覆轍。」

    偉烈雅力把話譯了,包令不假思索的道:「這個自然了,英國商人一向都是誠實貿易的。」說著挺了挺胸膛。奕訢心中冷笑一聲,卻裝出一副釋然的表情來,道:「那就好,那就好。」說著從袖中取出一份手卷,遞給身旁的聽差,示意他交給包令,道:「這裡是本爵擬定的一份合同,請貴使過目,若是覺得可以依照辦理,那麼我們就正式定約。」包令展開來一看,見是滿紙的工筆小楷,自己除了「大清」兩字的抬頭之外,餘下是一個字也不認得,只好請偉烈雅力逐字逐句地譯了出來。

    合同聽罷,包令的感覺是,這份合同要麼是外國人捉刀代筆,要麼就是一個極精明、腦子極好用的人寫出來的。因為在合同之中,幾乎把一切承辦商人可以投機取巧的缺口全都封死了,譬如貨款要驗貨之後才行給付,又譬如購買的機器在一個月之內無故損壞,英商必須承擔免費更換之責,如此等等,確實是讓人找不到空子可鑽。

    合同之中的兩項條款引起了包令敏銳的關註:一項是把外國來華教授機器、軍火、輪船使用的技師定位為工廠、學校和軍隊的僱員,由中國政府發給薪水,在職務上也要聽從中國政府的管轄;二是強調這些機器設備一旦購買之後,中國便擁有絕對的處分權,如何應用,英商不得有絲毫干涉。

    這前一項還說得過去,後一項卻叫包令不得不擔起心來。若是正常的應用,又何須特別強調不准英商干涉?難道他想要靠著這些武器與英國為敵麼?包令忍不住很想冷笑:自己打算賣給中國人的「褐貝絲」式滑膛步槍,是已經正在逐漸被布倫司威克式步槍所取代的老舊產品,眼下也只有英軍的印度僱傭兵團仍舊還作為制式武器在裝備;何況英軍能夠天下無敵,也不光是仗著幾條步槍,從訓練到後勤,無一不是精益求精的。毫無戰備的中國人,以為自己拿到洋槍便可以把日不落帝國趕出境去,那也想得太美妙了!

    看出了包令滿心疑慮的奕訢一再對他解釋,朝廷絕不會幹出拿著英國槍打英國人這麼有違紳士風範、卑鄙不要臉的事情,請他放心大膽地把武器賣給中國。一方面是確實想做成這筆生意,另一方面也是出於對中國人和這位輔政王以及他所代表的朝廷的蔑視,包令最後還是決定與他簽了這份合同。

    本來事情到這裡就算圓滿結束了,可是在場的眾人誰也沒料到,就在偉烈雅力繕寫好英文文本,拿上來請他簽字的時候,包令卻又忽然變卦,提出一個附加的要求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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