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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驚蟄 一百一十九回 雷納德.泊松 文 / 浮竹

    一百一十九回雷納德.泊松

    就在京城裡神機營經歷著一場翻天覆地的變化之際,開平製造局周圍悄然蓋起了一排排簡陋的營房。這是為即將成立的開平製造局警備隊準備的寓所,總共十多間房子,每間房可以供二十人居住。按照奕訢的安排,局勇的正式名稱叫做製造局警備隊,正兵總共二百二十四人,分成隊、哨、伍三級,每級的正長官稱總,副長官稱佐,隊總就是楊慶城擔任了。一伍的人數是十四人,又分成兩個部分,伍總、伍佐各帶一組,這樣的七人小組,就是戰鬥的基本單位。兵員全部是從地方上招募的農民,第一要身子強健,第二要反應靈活,第三就是為人誠實,不耍滑頭。因為餉銀高,待遇優,告示貼出去之後,果然有不少人前來應募。楊慶城逐個挑選,把那些不合要求的篩汰出去,最後終於選得了二百二十四名兵丁,發給他們號衣,從此就算是製造局中吃官餉的人了。

    開平本來是個小鎮,鎮外山野地面盡多。楊慶城叫警備隊員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操起鏟子鎬頭,木夯石墩,在製造局後的坡地上平整出一片校場來。這也是恭王交代過的,如此便可以就中觀察這些新兵是否吃苦耐勞,是否聽從指揮。果然,幾天活幹下來,便有幾個抱著投機取巧之心來投的受不住了,趁夜密地裡悄悄逃去。楊慶城也不去管他,只是再次叫人貼了告示,把缺額招滿。其間地方官來干涉過幾次,說是警備隊將鄉民招去,累得土地拋荒,楊慶城拿出朝廷明諭地方不得干涉的詔書來,硬是把他給堵了回去。

    這天忙了一日,晚間回到自己房裡,正要上床歇息,忽聽門外有人嘁嘁喳喳地小聲說話。楊慶城本來是恭王府的護衛出身,就算睡著了也都留著三分醒,何況如今尚還沒睡?當下輕手輕腳地翻身下床,踮起腳尖走到門邊,一手握住了腰刀,緩緩拉出鞘來,另一手拽住門閂,驀然拉開,喝道:「是誰!」

    房門開處,兩個人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裡,楊慶城認得他們,一個是同文館的洋教習偉烈雅力,另一個是英國礦師雷納德。楊慶城向來是信不大過這些洋人的,見他兩人深更半夜悄悄躲在自己門外,心中更加疑惑,厲聲問道:「二位尋楊某有何貴幹?」雷納德指指他手中的刀,嘰哩咕嚕地說了兩句,偉烈雅力笑道:「請楊隊長把刀放下,咱們都是同事,何必兵戈相見。」楊慶城皺皺眉頭,收刀回鞘,一隻手卻仍不離刀柄,將身子閃開一條縫,擺手道:「請。」

    兩人在房中坐定,相互對望一眼,偉烈雅力便道:「雷納德.泊松先生曾在英國皇家騎兵隊中服務了三年,前年才因為戰傷退役。他聽說製造局準備成立警備隊,自願充當教官,希望楊先生不要拒絕他的好意。」楊慶城有點驚訝,打量了雷納德一番,但見他身子粗壯,滿臉的大鬍子,若說是曾從過軍的,多半也有些像。但關鍵是,他究竟為何要自告奮勇,幫助自己練兵?從這之中他又能得到什麼好處?

    雷納德見楊慶城並不立即回答,了幾句。偉烈雅力點點頭,道:「蘭迪說,他的理想國是在戰場上,他把一隻手掌獻給了英國皇家軍隊,可是軍隊卻吝嗇於給他一個文職,這讓他傷透了心。所以他希望能夠在中國找到自己的位置,就是這麼簡單。」楊慶城滿腹狐疑地瞟了他的左手一眼,那裡確實空蕩蕩地齊腕斷去,沒剩下什麼東西。

    可是人心卻是隔了肚皮,瞧不見的,誰知道這個英國人究竟是不是真心的?抑或其中尚有什麼自己看不穿的陰謀?楊慶城本能地就要一口拒絕他的請求。可是忽然之間,他分明感覺到英國人的那對藍眼睛之中散發著熱切的期望,這讓他感覺面前的這個人似乎不是在作偽。想了一想,楊慶城答道:「這件事情楊某說了不算,須得稟明朝廷,請輔政王定奪。」偉烈雅力知道這是中國官僚拒絕對方要求時候常用的托詞,不禁有些著急起來,還要替雷納德分辯,楊慶城已經打個呵欠,聲稱要上床睡覺,不冷不熱地把二人請了出去。

    走出楊慶城的房門,偉烈雅力用英語問雷納德道:「蘭迪,你真的願意在中**隊中充當教官嗎?」雷納德苦笑了一下:「沒辦法,我實在太想念戰場上的槍聲了。」他轉過身來,用僅存的右手抓住偉烈雅力的肩頭,眼中放著光,急切地道:「神父,你聽過那種聲音嗎?它比唱詩班的頌歌還要美妙呢!」偉烈雅力皺皺眉頭,在胸前畫個十字,咕噥道:「願主保佑你,蘭迪,你實在不該對一個神職人員誇耀戰爭的。」他偏了偏腦袋,又道:「不過,我還是衷心希望你能達成自己的願望。只是……」

    「只是,希望你所訓練出的中**隊,不會在將來的某一天與我們大英帝國相遇於戰場之上。」

    說完這句話,他便拍了拍雷納德的肩,快步向自己的住處走去。

    楊慶城送往北京的信很快有了回音,只不過第三天頭上,雷納德便十分高興地接到從他那裡傳來的話,恭親王希望他立刻起程前往北京,做一次私人的會面,然後才去決定是否聘用他擔任軍隊的教官。

    事情至少有了希望,雷納德匆匆交卸了探礦的工作,在楊慶城手下人的護送下,乘著馬車往北京駛去。因為他的再三懇求,偉烈雅力同意放下工作,陪他去一趟北京,在這次會面當中充當翻譯。沿途的道路並不好,馬車顛簸不已,弄得雷納德只想嘔吐。可是他卻沒有一點抱怨這條路的意思,因為在他的心中,這已經不是一條尋常的官道,而是通向自己理想的巴別之路。

    晚上在途中打了個尖,雷納德興奮得一夜沒有能夠睡著。因此次日下午當他終於在恭親王府私有的花園之中見到了輔政王本人的時候,他的眼圈是黑的,眼珠上也佈滿了一條條的血絲。

    恭親王坐在一張籐桌旁邊等候著他,見到被僕人引進來的雷納德,立刻便起身迎上來,對著他伸出一隻手來。雷納德愣了一陣子,才反應過來,連忙伸手與他握了一握。奕訢一面與落後了兩步的偉烈雅力握手,一面指著自己對面的竹凳,請雷納德坐下。

    雷納德又把自己對楊慶城說過的話重新說了一遍,跟著便眼睜睜地盼著恭親王緊抿的雙唇之中吐出一個「好」字來。有那麼一剎那,他幾乎認為自己的希望落空了,因為奕訢先是搖了搖頭,跟著說了幾句話。偉烈雅力神色間有些失望,伸出手來按在雷納德肩頭,歎息道:「我很遺憾,蘭迪,恭親王已經拒絕了你的要求。」

    可是跟著他的神情就突然變了,驚愕地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似地搖搖腦袋,繼而在胸口畫個十字,一把抱住了雷納德,笑道:「congratulations,randy!」隨即把恭親王的下半截話譯了出來,原來輔政王竟然有意聘任他為神機營的訓練教習!

    神機營是什麼樣的軍隊,雷納德並不清楚,他甚至都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偉烈雅力卻明白那是中國剛剛建立的一支新軍,很得朝廷的重視,雷納德能夠在神機營中任職,那比去做什麼製造局警備隊的教官要好得多了。他滔滔不絕地解釋了一番,終於讓雷納德明白過來,他的願望已經出乎意料地實現了。

    雷納德高興的「啊哈」一聲跳了起來,舞動著右手,滔滔不絕地標達著他對恭親王的感謝。偉烈雅力拍拍他,示意他坐了下來,又道:「輔政王說,雖然聘請你訓練士兵,可是等到作戰的時候,軍隊並不會交給你指揮。這樣你仍然願意嗎?」這一點確實令雷納德十分失望。他本來的目的就是重返戰場,如果不准他做指揮官,那麼還有什麼意義呢?可是已經降臨的機會如果就這麼白白放棄,他永遠都不會原諒自己。於是雷納德.泊松不假思索地答應下來,由此成為了中**史上的第一位外籍教官。

    奕訢給他安了一個神機營訓練顧問的頭銜,比照各處的總辦加倍發給俸祿,一個月是一百六十大元。說好了試用一個月,一個月後如果工作效績顯著,就把薪俸給他翻番,而且還會正式任命他為神機營的軍官。

    雷納德要求先行用三天時間瞭解神機營的現狀,這三天之中,他每天只是帶著一個翻譯穿梭在校場與營房之間,有時候叫住士兵問幾句話,有時候只是站在一旁,默默地看著士卒操練。雷納德的一舉一動全收在奕訢眼中,他也交代下去,整個神機營的營房,除了軍火庫之外,別處都可以任憑他通行無阻。

    第三天的下午,雷納德與翻譯一起尋到了奕訢,劈頭便道;「閣下,請准許我查看庫存的槍彈。」奕訢有些奇怪,問道:「為什麼?」雷納德搖搖頭,道:「昨天的實彈演練我看過了,發現一個十分嚴重的問題。請問貴國是從哪裡購買這批定裝紙殼子彈的?」奕訢心中一跳,隨口答道:「是你們英國公使包令代購,如何,有什麼問題?」雷納德神情有些憤怒,跺了跺腳,說了一句什麼。那翻譯是同文館的學生,尋常會話尚能應付,不過雷納德剛才說的那個字眼,他卻不明白什麼意思。

    奕訢倒是聽清楚了,他是在斥罵包令「turpitude」,卑鄙不要臉。雷納德生了一會氣,從口袋裡掏出一枚槍彈,讓翻譯當著奕訢的面剝了開來,將裡面的槍藥倒在掌心之中,道:「這紙彈裡面裝的火藥份量不足,根本不可能達到槍的有效射程。弄不好,還會誤傷放槍的士兵。」

    事情至此,已經無可置疑,很明顯,是包令在交貨之前便動了手腳,賣給中國的是一批偽劣產品。因為誰也沒有過這方面的經驗,竟給他矇混過去了。奕訢忙帶著雷納德去開了庫房,要他逐箱抽檢,結果不出意料,十分之七八的子彈都是有問題的。一時間只覺得胸中發悶,直想抓過包令來痛毆一頓,可是分明又不現實,只得恨恨地把手中一顆剝開的子彈拋在地下,咬牙道:「本王記住了!」

    雷納德看看輔政王的神色,開始著急替英國紳士辯白,說包令的行為並不是英國人公眾道德所允許的範疇云云。奕訢一個字也沒聽進去,低著頭想了半天,忽然道:「泊松先生,你已經得到這份工作了。」說罷,負手便走,雷納德愣在那裡,好久才反應過來,禁不住張開手臂,與那翻譯狠狠地來了個熊抱。

    他追趕上去,叫住了奕訢,十分認真地道:「閣下,我認為,神機營目前的體制是完全不能適應戰爭要求的。一旦真的走上戰場,這套臃腫而鬆散的管理制度,一定會變成士兵的枷鎖,會把他們的幸運女神趕走的。」奕訢頗感興趣地嗯了一聲,道:「這個本王早已知道,只是不知該如何整頓而已。現在有泊松先生充當顧問,不如就委託泊松先生制定一套完善的體制吧。」雷納德挺起胸膛,大聲道:「iwilldomybest!」

    雷納德花了足足半個月的時間去草擬這份整編方案。在他最終拿了定稿給奕訢看之前,他一直把自己關在神機營特別給他劃撥的房間裡,不出房門一步,連飲食都是由雜役送進去的。就在軍營中和朝堂上關於他的議論越來越多,甚至有幾個翰林出來指責如此做法大違祖制,不成體統,而被奕訢援引康熙年間南懷仁為工部侍郎、欽天監正,教授西人曆法的例子給頂了回去之際,雷納德終於完成了他的整編計劃,興致勃勃地找到奕訢,把足有半尺厚的手稿拿給他看。

    一頁頁地看過去,奕訢禁不住驚歎於雷納德的思慮周詳,他甚至連士兵的標準裝備都想到了,包括統一的軍裝、槍支、子彈帶、水壺、飯盒、擲彈筒等等物品,算起來總共有二十多樣。至於軍隊的編制,他建議奕訢在目前的條件下暫且放棄炮兵的組建,而以「battalionoflightinfantry」為基本的戰術單位,每個營由十「|com|pany」構成,其中包括燧發槍兵、擲彈兵連和來復槍兵,以八比一比一的比例組合而成,軍官士兵共計六百四十人。「|com|pany」以下的單位是「platoon」,這也是最基層的編制單位,每個「platoon」有十六人。相當於步兵「battalion」的騎兵戰術單位是「regiment」,由三個「lo處s」構成,每個團的人數為四百五十人。鑒於奕訢已經對神機營的官兵做了去粗取精的工作,雷納德同意保留全部的四千九百多人,而把他們重新編製成六個步兵營、兩個炮兵營以及一個後勤支援大隊。

    不論步兵或騎兵都要統一服裝,撇掉原先那種臃腫而不利於靈活作戰的號衣。這件事情其實奕訢已經在做了,見雷納德提到,就順便拿了自己叫裁縫定制的士兵軍服式樣給他瞧。制服有夏季與冬季兩種,分別是草綠色和鉛灰色,都是直襟立領,有些類似中山裝的樣子。帽子則是厚布納成的圓盔,同樣也分草綠鉛灰兩種顏色。雷納德顯然有些失望,因為在他理想中的陸軍制服,應該是像英軍那樣鮮艷明亮的大紅色,而不是那種晦暗的灰色,軍帽也不應當是這種像小土包一樣毫不起眼的圓頂帽。不過他還是接受了這個現實,畢竟穿什麼樣的衣服並非是最重要的。

    這份手稿是用英文寫成的,翻譯琢磨了半天,不知道那「battalion」、「|com|pany」應當對應在中**隊之中的什麼稱呼,直急得滿頭大汗。奕訢想了想,道:「不如這樣,一個『battalion』是六百四十人,與中國一營規模差相彷彿,就翻譯作營罷。「regiment」既然與之同意,就不必另立他名,也譯作營。|com|pany與其下的platoon,可以分別稱作哨、隊。不過,我以為十六人的作戰單位是不是有些大了?」雷納德搖頭道:「不大,對於散兵加縱隊的戰術而言,十六人正好。」奕訢點點頭,道:「那麼就照這樣辦罷。」

    讓八營一隊的官兵盡數接受雷納德的訓練顯然是不現實的。因此奕訢決定,先把各營、哨、隊的正官集中起來密集作訓一個月,然後再由他們去執行學到的東西。雷納德不僅同意了他的看法,而且還十分高興地期待著正式訓練的開始,甚至可以說直到他真正面對八個戰鬥序列營的四百四十八名各級軍官之前,雷納德.泊松,這個三十二歲的前大不列顛皇家騎兵,都是滿懷躊躇地要在中**隊這塊很有潛力的地方體現自己的人生價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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