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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驚蟄 一百五十六回 庚辰正位 文 / 浮竹

    一百五十六回庚辰正位

    多年以後回憶起紹德四年五月初六日這一天的時候,奕訢把他的成功歸結為七分佈置、三分運氣。

    頭一天晚上胡林翼拉了羅澤南入內密談,已經做好了兩手準備:如果能夠成功說服羅澤南自然是好,如果羅澤南堅持不肯,那就先將他拘禁在朗潤園中,臨時委任別人充當大將統帥新軍。他也不兜圈子,開門見山地對羅澤南說明了恭王的計劃,以及自己的立場,跟著問他究竟願是不願。羅澤南當場便愣住了,雖然他對此事早有預感,可是怎麼也沒料到來得如許之快,而且胡林翼還逼著他立刻做出抉擇,無奈之下只好回答說只要部下將士心甘情願,他也就沒有話說。胡林翼一笑,便把廳中正在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邀他一同出去看看結果。說實話,羅澤南見到廳上賓客滿座的情景,心裡確實涼了半截,那種感覺不是自己被人背叛,而是老日子確實氣數已盡,不論自己樂意不樂意,地球該轉的還是轉,明天的太陽還是照樣要出來。他相信胡林翼是一個守信用重然諾的人,所以才用自己參與政變的代價換取他承諾決不傷害太后和小皇帝載淳。也許在羅澤南的心裡,他能為先帝做的最後一點事情就是這樣了吧。

    新軍馬兵兩標在胡林翼與羅澤南的帶領下徹夜急行,天還沒有亮便趕到了北京城,跟著分兵兩路,一路徑直殺往蒙古兵駐紮的營地,另一路叫開城門,分出一營奔紫禁城而去,餘下的各自分散到幾大親王府、各管旗大臣府、各部院衙門,把宗室、官員全都控制起來。歸功於剛剛完成的旗務改革,除了武衛營接近三萬人之外,京旗其餘的部分已經不能持有軍械,八旗軍民合一的狀況已經被打破,各旗管理大臣名義上是一旗之主,實際卻連一個兵也調不動。負責控制八旗、官府的這一路新軍在新任步軍統領的配合下輕而易舉地完成了任務,前去對付蒙古兵的那部分卻遇到了一陣不大不小的抵抗,很是費了一番手腳才掌握了局面。武衛營的都統就是奕訢自己,兵符軍令全都捏在他的手裡,沒有他命令,兩萬七千人的武衛營相當於一灘稀泥,動彈不得。就算誰敢擅自出兵,那也馬上可以用造反的借口鎮壓下去。很快整個京城便落入新軍控制之中,這個時候天色剛剛大亮,奕訢正全副披掛地跪在中和殿,從太后手中接過禪位詔書與皇帝的御寶。五月初六是庚辰日,於是在後世史家筆下,這一次政變便被叫做庚辰正位。

    奕訢登基以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先安頓各地督撫,他下旨廣發文告,假托歷代先祖托夢給紐祜祿氏,把禪位的責任推在祖宗頭上,說是載淳與自己都是秉承列祖列宗的意思來光大大清的,同時繼續尊紐祜祿氏為皇太后,載淳以一個五歲孩童,不但破格跳過了郡王直接加封溫親王,而且也沒有像以前那樣回到皇子聚居的東六所去居住,而是單獨佔有了整座鐘粹宮在明代,這裡一度是皇太子居住的宮苑,載淳自己的父親咸豐也是在這裡度過了他的幼年時代的。這一切行動都在表面上體現出奕訢對他母子兩個的尊敬愛護,似乎也就像他在詔書中明白承諾的那樣,等到載淳成年以後,自己會雙手把皇位奉還給他的。與此同時,又豁免全國田賦一年,推恩釋放獄中關押的輕犯,總之新君登基該做的表面文章,全都一口氣做完了。

    事後回顧當時的局勢,奕訢不得不慶幸凡是軍力較強、督撫比較不受朝廷控制的幾個省份,長毛都鬧得厲害,譬如江西、浙江、湖北等地,沒有哪一處的督撫大員不是深陷其中無暇顧及其他,如果不是因為這樣,說不定像左宗棠這樣讀了太多聖賢書的還真會起兵勤王,弄得不好收拾。就這一點來說,他的運氣實在不是一般地好。

    在地方督撫之中,皇統易主的消息最快傳到了桂良的耳朵裡。奕訢特地派了自己一名親信去告訴他這件事情的時候,桂良正在用飯,這個驚人的消息駭得他從椅子上跌了下來,足足一個多時辰沒能說得出話來。那親信對待他還是很客氣的,畢竟他是恭親王福晉的老爹,現今王爺登基,那麼他就是國丈,身份自然非同小可。桂良清醒過來之後第一件事情就是上表乞骸骨還鄉,說自己老耄昏花,兼患風疾,已經不能理事,莫如回家養雞養豬,享受兒孫繞膝之樂。表章就由那個送信來的親信帶回北京,奕訢瞧了之後只是付諸一笑:桂良是個聰明人,他也知道自己身為外戚,直隸總督位高權重,奕訢是不可能對他完全放心的。既然他懂得做人,奕訢自也讓他風風光光地下台,當即命令恩准他告老歸田,在京師為他置了一所大宅、數百頃土地,又下旨冊瓜爾佳氏為皇后,桂良本人賜一等候爵,俸祿視尋常加倍。奉到詔書之後,桂良歎了半天的氣: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現如今只能盼望奕訢在皇位上能坐多久便坐多久,萬一有一天他失勢倒台,瓜爾佳氏也必定跟著滿門抄斬,死無葬身之地!他雖然告老,卻仍是繼續護理了幾天督印,等到朝廷新委的接任者文祥從北京風塵僕僕地趕來,這才舉家從總督府內搬了出來,慢慢啟程回京去了。

    至於京中各部衙門,頭頭腦腦原本早已經是恭黨中人,恭王入繼大統已經變為既成的事實,他們也就很自然地接受下來。奕訢毫不客氣地採取了篩子手法,凡是上表祝賀新君登基的一律留任,看不到表章的或是降職,或是以「謗議人君」的名義下獄問罪,這一來更是眾口一詞地擁戴新皇,恭親王這個字眼眼看就要變成歷史的陳跡,慢慢消失在時間的長河當中。

    五月初九日清晨,養心殿西暖閣門前,出現了胡林翼行色匆匆的身影。他在門前停了下來,對門口的護衛道:「皇上還在?」定煊低聲答道:「在。大人請稍候。」說著回身輕輕推開門走了進去。西暖閣是從雍正開始歷代皇帝辦公的書房,奕訢也倣傚前人,把自己的活動中心定在了距離軍機處不到一百米的這座宮殿裡。

    房內燈光有些昏暗,奕訢已經脫去禮服,穿著一身石青常服,光頭沒戴帽子,一手支額,靠在桌邊打盹。定煊見狀,一時不敢上前,猶豫著倒退了一步,卻不小心碰到門扉,發出一聲輕響。

    奕訢霍然睜開眼來,用戒備的眼神看著門口,手也向腰間伸了過去。待到發現那是定煊,這才鬆了口氣,放開已經摸到手中的短槍,略有些疲倦地問:「誰來了?」

    「是胡大人。」

    「請。」

    定煊掩上門退了出來,對胡林翼點點頭,讓開進門的道路。想了一想,又加上一句:「大人請務必快些,皇上這些天一直沒回過寢宮歇息。」胡林翼一呆,含混地應了一聲,邁步進門。已經有護衛點起了蠟燭,在銅鏡的映射下照得房裡一片光明。胡林翼藉著燭光細看,發現奕訢的臉色果然十分不好,不由記起定煊所說的話來。他擇要把這些天來各處的反應說了一遍,末了道:「皇上初登大寶,百官萬民都是擁戴的。」奕訢嗯了一聲,問道:「英美那邊反應如何,可有照會?」胡林翼搖頭道:「還沒有,臣算過了,英美公使都駐在香港,若是從廣州那裡聽到皇上登基的消息,再發來照會,至少得一個月的工夫。」

    奕訢想了一會,道:「我們主動給他們照會,通知這件事情,不要等著葉名琛那只蝸牛動彈了。對了,本王……朕考慮了一下,覺得外交這一塊還是專立一個衙門的好,什麼事情都要禮部出頭,顯得太不莊重,也容易給外國人借口。你去草擬一個外務部成立細則,各級官員都比照六部設置,辦公處所就設在六部旁邊。須用多少費用,調哪些人,一一報上來。」胡林翼應了一聲,又問道:「那外務部尚書的人選……」

    「你看呢?」

    「臣不敢妄議。」

    「說。現在朕名分上是皇帝,可是關起門來議事,仍是希望你們都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就像從前在鑒園裡一樣。明白麼?」胡林翼連忙跪下來免冠叩頭,答道:「臣遵旨!」奕訢歎了口氣,心知他們的習慣是改不掉的,自己也樂得保持這份皇帝的威嚴,只要他們能夠照舊出謀劃策也就夠了。當下問道:「你覺得外務部尚書誰來擔任?不論滿蒙漢,只提一人便可。呃,險些忘記一件事情:外務部不須像六部那樣每職分設滿、漢兩官,以後六部也要漸漸改革過來。不論滿漢,官惟有才者居之。」

    胡林翼琢磨了一陣,道:「按理說,郭嵩燾是最合適的。可是他已經回了倫敦……是否召他歸國?」奕訢沉思片刻,道:「不必。徐繼畬近來身子好麼?可能受得了忙碌?」胡林翼臉上露出一絲微笑:「徐繼畬迷上了西洋體操,請士官學堂的洋教習幫他編了一套操法,每天帶著一幫教習、學生,練得十分起勁呢。」奕訢一愣,旋即笑道:「看樣子是沒問題。那就這麼先定下來,徐繼畬調任外務部尚書,他留下的位子讓張之洞去接。」

    沒什麼要事,胡林翼便要跪辭。退出暖閣的時候,恰好碰上在崇文學堂教授外文和西洋醫學的合信教士,心中不由得暗自奇怪:皇上若是身子不適,怎麼不傳御醫,卻非要叫西洋醫生來看診?不過這疑惑也就是一閃即逝,因為奕訢本來就是一個「崇洋媚外」之人,平時也總說西醫治病中醫養身,傳西醫診病雖然不合規矩,可他畢竟是皇帝,別人誰也不好說什麼。兩人打個招呼,胡林翼便急急忙忙地回軍機處處理剛才皇上吩咐的事情去了,把合信這檔子事完全拋在腦後。

    軍機處的成員也發生了一次重大的變動,人數規模史無前例地增長到了七個人,根據昨天發下的聖旨,除瑞麟和麟魁退出軍機以外,在原有胡林翼、寶鋆兩個的基礎上又增補了五名新成員,這五人的年紀都在四十歲往下,可稱得上是年富力強,勇於任事之輩;又都是從前恭黨之中的骨幹,一直很得奕訢信任,除了禮部侍郎沈桂芬之外,其他的四個人:曹毓瑛、朱學勤、蔣晉、董恂、都是從原先的軍機漢章京中擢拔上來的,一時之間很惹來了不少嫉妒的眼神。這麼一來,軍機領班既是漢人,其餘的大臣中又是漢人居多,七人之中唯有寶鋆是滿人,紹德四年五月的這個七人軍機,便被人叫做是「漢軍機」。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細節上的調整,比如胡林翼擢武英殿大學士,免去兵部尚書職務;原任光祿寺卿曹毓瑛調任兵部漢尚書;原任工部尚書文祥出任直隸總督留下的空缺由禮部侍郎沈桂芬調補;原任左都御史柳樹聲調任吏部尚書,左都御史之職由原任監察御史何璟遞補。軍隊方面,定煊調任武衛營都統,步軍營改稱警備營,衙門稱京師警備總署,專司京城除紫禁城以外部分的治安,人員規模裁減至原來的二分之一,由楊慶城擔任都統;神武軍的上下領導也都做了些改動,都統制的人選卻仍是羅澤南。

    詔書發下來之後,羅澤南可不幹了。原本他與胡林翼已經達成君子協定,說好了事定之後他便歸隱山林不再做官,怎麼皇上又要他繼續當這個都統制?這頭接了詔書,那頭他便跑到胡林翼家裡去要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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