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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中興 一百六十七回 端午之宴(1) 文 / 浮竹

    一百六十七回端午之宴(1)

    以養心殿西暖閣為中心,整個大清朝的中央樞紐幾乎全都眾星拱月地佈置在周圍。每天清晨六點鐘,是各衙門夜班與日班交替的時間,軍機大臣、章京和筆帖式們穿過禁軍武衛營戍守士兵交錯投來的目光,低著頭快步往不同的方向走去。他們彼此之間並不互相招呼寒暄,就算是相熟的人,也只不過微微點頭示意。在陳設簡約的軍機值房中,日領班大臣從夜領班那裡接手昨夜皇帝交辦的事務,以及頭天晚上送來,不是格外緊要,不必當時把皇帝叫醒來批閱的奏折,準備開始一天的工作。眼下的軍機處已經有十二名成員,兩名領班大臣則是由胡林翼跟寶鋆兩人輪班充任。

    這天的日領班是胡林翼,他不到五點便匆匆趕進宮裡,一進值廬,寶鋆正獨自坐在裡間的炕上檢點奏折,見他進來,當即起身叫了一聲「胡中堂」,就要跪下去行禮。兩人官職相平,胡林翼豈肯受他這禮,連忙一把攙住,問道:「昨夜可曾有事?」

    寶鋆搖頭道:「沒什麼大事。開平煤鐵公司送了下半年的預算來;山西製造局上奏折請求仿開平例成立公司;晉城探礦事宜已經完畢,請旨擇日破土動工;河南糧價騰貴,河南巡撫請旨開倉放售官糧,平抑糧價;郭大使遵旨回國述職,已經從廣州上岸,準備轉搭輪船循上海北上……」

    「辛苦足下了,這裡有兄弟在,且請回去歇息就是。」胡林翼打斷了寶鋆的話頭,瞄了一眼擱架上分門別類擺放的幾大摞奏折,夜班軍機已經擬批過了的上面貼著紅紙條,剩下的等一會日班軍機們到齊了,胡林翼要與他們一道逐一商討,擬定批復,然後在中午十二點之前送給皇上御覽。

    寶鋆挪動腳步,欲言又止,看了胡林翼一眼,輕聲咕噥道:「胡中堂,皇上……」躊躇了一下,還是說道:「胡中堂可是上了一個折子,請求把軍諮局遷回原址?」

    「不錯。皇上可是已經批回了?」胡林翼眉頭一皺,反問道。

    這話還要從一年多以前說起。奕訢登基以後不久,藉著對南方用兵的機會,把隸屬於兵部的軍諮局遷到軍機處旁邊,命令二十多名參謀委員每日統籌軍情塘報,擬定應對辦法,寫成一式兩份的公文,一份給自己御覽,另一份交給軍機處當值大臣審來。這樣一來把軍機處的軍事職能剝離出來,分散了軍機處的權力,二來也很好地鍛煉了軍諮局這批人的處事能力,減輕了軍機處的壓力,讓胡林翼、寶鋆這些人可以更加把他們的才能專注於民生行政之上。

    現在天國已亡,雖然還剩下兩淮一帶陳玉成的殘部和福建石達開一旅未曾剿滅,但是總體來說大局已定,朝廷已經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作為首揆,本來就不情願讓軍機處大權旁落的胡林翼經過深思熟慮,終於下定決心,冒險向皇上提出恢復本來的權力結構。他所持的理由是,軍諮局位於軍機處左近,閒雜人等往來頻繁,不利於保守機密。他上這個折子,早就預料到皇帝會不高興,但即便如此,該說的他還是照樣要說:軍諮局的那些人年輕氣盛,目中無人,經常冒出一些荒誕不經的言談,現在尚有軍機處轄制,若是以後皇上更進一步的削奪軍機處之權,軍諮局總攬天下軍務成了定軌,還不讓他們給折騰個一塌糊塗?

    這話在奏折中他沒有明說,但看樣子皇上是讀懂了他的暗示,否則昨晚例行地傳見寶鋆的時候也就不會當著他的面發火了。寶鋆想要跟他賣好,這才露個口風出來,提點他待會覲見的時候多加小心。胡林翼心底暗歎一聲,心想是禍躲不過,大不了掛冠回家,著書立說,也不枉讀了這麼些年聖賢書。閒話數句,時辰將至,日班軍機漸漸來到,寶鋆便與夜班軍機一同告辭離去。

    大鐘敲了七點,胡林翼整束冠帶,走過那條長不過數百步的青石板路,來到咫尺之遙的養心殿西暖閣。奕訢早已起身,正在院子裡練刀,胡林翼不敢打擾,靜靜站在旁邊看著。一路刀走完,奕訢額頭上掛滿了汗珠,一眼瞧見胡林翼遠遠站著,當下把刀隨手丟給小太監,對著他招手道:「潤之你來了,來來來,著放下紮起的袍襟,從易得伍手裡接過帽子戴上,負手往房裡走去。

    胡林翼不敢跟得太近,等皇帝進了房門,這才邁步走了進去,當值太監一聲唱名,他自己動手挑開裡間的簾子,但見奕訢已經脫了帽子,端坐在寬大的御案後面,面無表情地望著門口,不知道心裡想些什麼。

    「臣恭請皇上聖……」胡林翼跪在地下,一句恭請聖安還沒說完,便給奕訢截口打斷了:

    「朕不安。」奕訢的語調跟他的表情一樣平靜,絲毫看不出有半點生氣的樣子,可是這樣反倒更叫胡林翼心中忐忑。

    「朕之所以不安,是因為你昨天上的那個折子。」奕訢毫不拐彎抹角,直接把話丟了過來。

    胡林翼眉頭緊鎖,抬起頭來,固執地道:「皇上,如果要臣再寫一遍折子,臣仍是要請皇上把軍諮局遷出宮外。」

    「哦?」奕訢忍不住笑了起來:「那你倒說說,為什麼軍諮局就非得遷走不可?別拿那什麼不利機密來糊弄朕,朕跟你相識這麼多年,還能不知道你心裡想什麼?」話說到這裡,竟帶上了幾分調侃的口吻。

    「知臣者莫過於皇上。既然皇上清楚,那臣就明說了。」輕輕拍過一記馬屁,胡林翼把自己心中的想法和擔憂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從國初的八王議政到雍正年間設立軍機處,參與機務的人是越來越少,也只有這樣才能夠保證皇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可是現在隨著軍諮局內遷,能夠介入到中樞決策的人是越來越多了,這樣會不會影響到皇上本人的專權?這是胡林翼第一擔心的問題。

    奕訢仔細地聽著他把話說完了,搖頭道:「聽你這一番話,朕只有更加不安了。」說著站起身來,對胡林翼招招手,道:「跟朕過來,給你瞧一樣東西。」

    胡林翼大惑不解,只得站起身來,隨著奕訢走到外間去。奕訢徑直走向條幾,停了下來,指著一件擺飾道:「潤之,你來看看這個玩意兒,能看出什麼名堂不能。」胡林翼依言走了過去,注目細瞧,卻原來是一隻紫銅的兀鷹,羽毛都是鮮活畢現的,兩邊翅膀平平展開,嘴尖抵在一根銅鑄的樹樁上,穩穩地懸在那裡。只見奕訢伸出手來,在那兀鷹的翅膀尖上一撥,那鷹就慢慢轉了起來,卻始終不跌下來,好像喙尖粘在了那銅樁上一般。

    「這是雲南興國銅礦產第一批銅,給朕打的小玩意。潤之你說,為什麼這鷹能不掉下來?」

    胡林翼細細看了一陣,若有所悟地答道:「兩翅相衡,是以不傾?」

    「沒錯。一國之要,無非在軍在民。從有軍機處以來,歷代祖宗倍加倚重,無不把軍機大臣當作既能治軍、又能治民的全能之才。」奕訢停下來看了胡林翼一眼,把那只兀鷹拿下來端在手中把玩著說道:「潤之,我拿你當作自己人,也知道你一片忠心,都是為國家考慮。我問你個問題,你只平心而論,從實回答便可。」

    胡林翼僵硬地點了點頭,只聽奕訢問道:「你說軍機處的十二人之中,有沒有挾權自重,虛驕自大、假公濟私之輩?」

    噗通一聲,胡林翼直挺挺地跪了下來,俯首觸地,一語不發。

    奕訢彎腰攙他起來,哈哈笑道:「潤之你嚇成這樣做什麼?朕又不是在責怪你。」說著把鷹放回架子上,感慨萬千地道:「朕記得有一個外國的哲人說過,權力導致**,絕對的權力導致絕對的**。去年一年的工夫,軍機上就出了兩起貪墨的案子,懲辦了一名軍機大臣,一名章京。這兩人都是朕與你一同挑選的,你說,難道是咱們有眼無珠,看錯人了不成?」

    胡林翼頓口不言,這兩莊弊案是他心中的一個大疙瘩,一樁是去年新官引見的時候,甘肅巡撫買通章京蔣晉,找了個落第秀才代他不學無術的妻弟引見,在吏部許多官員眾目睽睽之下矇混過關;另外一樁則是在查辦京平路路政貪污案件當中發生的一起貪贓賣放事件,牽連了不少京官,原本在軍機上學習行走的恩科狀元、刑部侍郎石宣文因此被開出了軍機,降官一秩。

    「其實不管蔣晉也好,石宣文也好,都不是生性貪婪的。」奕訢安慰似的拍拍胡林翼的肩膀:「只不過突然之間手裡掌握了偌大的權力,又沒有人在一旁轄制,自然就會生出得意忘形,為非作歹之心了。好像一夜暴富的土財主一般,你就是叫他不要招搖露富,恐怕也是辦不到的。」

    「那……」胡林翼有些遲疑,近來大學堂的一些學生們經常跟著英國教習講論什麼憲政,還有人在京師裡著書立說,宣揚公會、議員的那一套,莫不是皇上也受了他們的蠱惑不成?

    「其實簡單得很。把國家政事分門別類,該是哪個衙門的,就歸哪個衙門去管,各個衙門相互牽制,哪個衙門的人也不能一頭獨大,自己說了總不算。這次軍諮局內遷……」奕訢坐了下來,示意胡林翼也坐在下手,一面思索著道:「趁著軍諮局內遷的機會,朕想要好好梳理一下咱們的中樞辦事機構。」

    他花了大半天的工夫,把自己的想法與胡林翼商議了一番。其實這些話君臣兩人平時也經常談論到一些,奕訢的方案是:包括吏、戶、禮、兵、刑、工與外交部在內的七部各行其責,官員不得跨部兼任;軍機處改稱總理政務處,凡選入軍機任職的官員,就以軍機處的職務為實職,不得再保留部院原職實缺,也不再稱「軍機處大臣上行走、軍機章京上行走」之名,整個總理政務處總共設一品督辦大臣二員、從一品協辦大臣十二員、以及二品至從三品委員若干,正常情況下總理政務處每三年更新一次人員,不合適的淘汰下去,有才能的提拔上來。

    從雍正年間創設軍機處開始,軍機大臣就一直是由各部的尚書、侍郎和內閣學士兼任,雖然後來軍機處成為常設機構,這個規矩卻一直都沒有變。那就是說,那些兼任軍機大臣的各部首腦們既是決策者,又是執行者,其中弊病自然無可避免。現在奕訢這麼一改,就把軍機處的決策權跟執行權分了開來,軍機處變成一個純粹的、常設的中樞決策機構,它在皇帝的批准下發佈政令,只能依靠六部和地方上的督撫去執行。

    這很明顯是在削奪軍機處的權利,胡林翼一時默然不語,不知道是該贊同還是反對。站在有利於國家的立場上說話,胡林翼是覺得這麼辦有些道理的。可是不管怎麼說自己也是軍機首揆,要是一點意見都不發表,豈不是讓軍機上的同僚們心懷不滿?

    他仰頭想了一會,道:「皇上所言固然有理,但臣覺得不應該操之過急。」

    奕訢點頭道:「朕也是這麼想。所以朕第一步打算先小動一下軍機處,下旨免掉幾個尚書的原職。你覺得如何?」

    話說到這個份上,胡林翼已經沒辦法反對,只得替奕訢打算起如何能夠把震動控制在最小的範圍裡來。胡林翼本人的兵部尚書是早已經不幹了的,現在仍在尚書任上的軍機大臣,就是工部尚書沈桂芬、吏部尚書柳樹聲和兵部尚書曹毓瑛三個。免去他們的職務,必然要找人出來繼任,兩人討論了一番,胡林翼提了幾個備選的官員,奕訢思索一陣,最後拍板擢禮部侍郎張之洞任工部尚書,左都御史何璟任吏部尚書。至於兵部尚書一職,胡林翼提了好幾個人選,奕訢都搖頭表示不贊同,眼看午時已過,也沒定下個一二三來,只好暫且放在一邊去了。

    奕訢看看大座鐘,笑道:「時候也不算早了,朕請你吃午飯,怎麼樣?」胡林翼連忙口稱不敢,奕訢也不問他那麼多,逕自喊了太監進來,命令就在養心殿的東邊梢間傳膳。

    胡林翼不敢推辭,只得站起身來,跟在奕訢後面來到東梢間。剛剛在下位坐定,忽聽門外一個聲音笑道:「六哥,怎麼你請胡大人吃飯,也不帶著老七一起?」卻是七爺醇親王奕譞,嘴裡一面說著,一面跨步走了進來。胡林翼素知這位七爺是無法無天慣了,皇上也不加管束,弄得他是越發沒規矩了。見他過來,連忙離座屈膝拜見。

    奕訢嗯了一聲,指著下面的座位道:「老七過來坐下,朕正好有事情問你。」奕譞依言坐了,笑問道:「六哥先別說,叫七弟猜猜。定是問端午節的事情,對麼?」

    奕訢一笑,道:「知道就好。交代給你的差事辦得如何了?」

    此時奕譞已經開府出宮,做了內務府的管理王大臣。端午節眼看將到,奕訢準備邀請各國駐華的公使在圓明園聚會,把籌辦宴會的各項事宜都交給了奕譞去辦,命令他多跟外務部商量著來,遇事多多請教徐繼畬的意見。奕譞年輕人好玩耍,聽說請外國人吃飯,當即興高采烈地答應下來,跑去跟徐繼畬纏了一天,又去崇文學堂找了幾個外國教習,委他們做了幫辦,倒也弄得有聲有色。此刻聽皇帝哥哥問起,當下扳著手指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

    細節瑣事奕訢本來不甚關心,他舉行這次宴會,是懷著另外好幾重心思的。一來自己從去年五月初六正位以來,一直沒有改換年號,現在不論詔書還是公文上,行的仍然是紹德六年的紀元,難免就有些人暗自嘀咕,說是不是有朝一日還要變天?二來太平天國剛剛平定下去,以往因拜上帝之名而中立動搖的基督教各國,此刻都在觀望朝廷的態度,揣測奕訢會不會順勢對外國翻臉開戰。奕訢這一次宴會的目的,也是要給他們吃一顆定心丸,叫他們明白只要不逼人太甚,中國是不願意與外國過分敵對的。

    聽著奕譞的準備還不錯,他就放下了一半的心,笑道:「好,好,等差事完了,六哥賞你。你說你想要什麼?」奕譞紅著臉道:「老七不敢求賞,只要六哥給句好話,晚上就樂得睡不著覺了。」奕訢哈哈一笑,道:「有功就要賞。」說著傳膳太監擺上菜來,他也就不再談論這個話題,招呼兩人動起了筷子。

    卻說五月端午這天,圓明園端的是十分熱鬧,在中國的英法美各國公使都接到了一份以外務部名義發出的請柬,公使們也都很賞面子,除了英國公使包令因為任滿不得不按期歸國,而委託李提摩太和阿禮國兩人代為致意之外,其他有頭有臉的人物幾乎全都親自出席。

    這次英國駐滬領事阿禮國也帶著夫人一同前來,他跟徐繼畬是多年的舊交,兩人久沒見面,各自端了一杯香檳,找個僻靜桌子坐了下來,阿禮國操著一口流利的粵腔官話,徐繼畬則是濃重的山西口音,不住侃侃而談,時不時同聲暢快地笑上一陣。除了外國使節之外,在崇文、宣武兩所學堂任教的洋教習們大多也都來會會本國的同胞,有些學生經過張之洞的批准,也穿戴整齊,跟著先生們進來瞧熱鬧。

    郭嵩燾的兒子剛基,今年才不到十六歲,可是自從跟隨文祥到上海出使過一次,嶄露頭角之後,便一面讀書,一面在外務部幫辦公務。他心眼靈活,什麼都學得很快,深得徐繼畬得稱讚,說這是郭家的千里駒是也。這回端午大宴,徐繼畬也把他給帶了來,郭剛基說得一口流利的英語,在這麼多外國人面前一點也不打怵,引來一片交口讚譽。

    阿禮國上次作為包令的隨員一起與文祥交涉,已經見過了郭剛基,當時並不知道他就是堂堂大清駐歐洲公使郭嵩燾的兒子,只道是文祥所帶的一個書僮,已經頗驚訝於他與年齡不相稱的才能;到了這次再會,徐繼畬給他正式引見,這才明白過來,忍不住豎著大拇指讚道:「用貴國的一句老話說,這叫虎父無犬子啊!」

    郭剛基大大方方地舉杯稱謝,跟著道:「家父本要趕回來拜侯閣下,無奈路上因些事端耽擱了一兩日,學生這裡代家父向閣下與夫人敬一杯酒。按我們中國人的說法,先乾為敬。」說著一飲而盡,禮貌地沖公使夫人笑了笑。

    這邊聊得開心,那邊卻忽然爆發出一陣吵鬧聲音。循聲一看,卻原來是偉烈雅力臉紅脖子粗地跟什麼人吵架。徐繼畬見狀,連忙起身對阿禮國夫婦告了一聲罪,匆匆跑了過去,一面叫道:「亞歷克斯,有話好說,何必動氣?」

    奔到近前一瞧,偉烈雅力吵架的對象卻是一個年紀輕輕的小伙子,徐繼畬只見他雙手舞動,滿口方言嚴重的英語,大略只能聽懂他是在指責包令對中國的政策不夠積極;偉烈雅力是包令的朋友,雖然也對他的保守態度略有不滿,可是卻不能容忍這個愛爾蘭人如此誣蔑自己的好友,當下說了幾句。那青年反唇相譏,說了偉烈雅力所屬的大英聖公會幾句壞話。這下偉烈雅力可不答應起來,言語間頗牽扯到對方的種族,於是他便惱怒起來,要不是給人拉著,幾乎要對偉烈雅力拔拳相向。

    徐繼畬好容易勸開兩人,強按那青年坐定,問道:「請問閣下尊姓大名,在哪裡高就?」那青年仍然面有怒色,道:「我名叫羅伯特赫德,是英國駐港公使館的翻譯。」徐繼畬點點頭,剛要勸他同偉烈雅力和解,忽聽門外三聲炮響,繼而一陣齊聲:「皇上駕到」!也就顧不得赫德,匆匆招呼中國官員站班跪迎。

    奕訢在幾名武衛營侍衛的簇擁下走了進來,臂彎裡還挽著一個女人,卻是皇后瓜爾佳氏,桂良家的女兒德卿。大家面面相覷,都沒想到皇上竟會帶著皇后出席宴會,一時間不知道該行什麼禮節。外國使節們卻不奇怪,攜女賓出席已經是西方上流社會的社交通禮,甚至有幾個膽子大些的走上前來,試圖吻德卿的手背,嚇得她臉色發白,直往後縮。

    寒暄了幾句,奕訢便道:「今天請各位吃頓便飯,也邀了一位客人作陪。」翻譯把話譯出來,眾人都甚奇怪,不知道這作陪的究竟是何方神聖。奕訢神秘兮兮地一笑,轉頭對定煊道:「請他進來。」定煊躬身「著」了一聲,跟著悄悄退了出去,不多時,引著一個人進來。

    這個人不露面不打緊,一露面,阿禮國當即驚叫起來,滿臉都是不可思議的神情,好像眼睜睜地看著一隻鴨蛋裡面孵出了小雞一般,嘴巴張開好久閉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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