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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中興 一百六十八回 端午之宴(2) 文 / 浮竹

    一百六十八回端午之宴(2)

    奕訢對他這種反應十分滿意,再看旁的來賓之中,也有幾個人露出驚訝萬分的表情,與身邊不認得此人的賓客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一時間不禁有些惡作劇成功的愉快感覺。他高高坐在御座之上,對定煊一招手,道:「來啊,賜順義伯坐!」

    那被稱為順義伯的不是旁人,正是天國忠王李秀成。他臉色蒼白地跪下謝了恩,就在定煊命人取來的座椅上一言不發地坐了下來。

    太平軍久據南京,又曾經幾進幾出上海,與不少外國人都打過交道。今日的來賓之中,除了阿禮國本人之外,還有其他兩三人是認得李秀成容貌的,見他以順義伯的身份在大清皇帝的宴會上出現,都是驚訝無比。

    奕訢接過侍衛端上來的酒杯,擎在手中道:「今日諸位賞面光臨,朕很高興。祝願英國女皇陛下、法國總統閣下與美國總統閣下身子健康。」說著把杯在唇邊碰了一碰,重又交給侍衛接著。眾來賓一起舉杯祝頌,說的大多是一些場面套話,什麼皇帝陛下與皇后萬壽無疆之類的。奕訢等著眾人飲了一巡,才道:「今天藉著這個機會,朕要對眾位公佈一件事情。」說著對徐繼畬點了點頭。

    徐繼畬跨步上前,先對著奕訢叩了個頭,繼而轉過身去站在御座前面,捧出一份詔書大聲誦讀。那是一份關於平定太平天國叛亂的御詔,其中並沒有太過指責叛賊的大逆不道,而是極力宣揚朝廷恩德仁慈,讓那些曾經附逆為賊的人重新回他們的家園去耕種謀生。徐繼畬一面讀著詔書,一面已經有侍衛將詔旨的英文和法文抄本一一散發下去,每個來賓手裡都拿到了一份。

    只聽徐繼畬的聲音讀道:「朕聞『度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愁』,我大清滿、漢、蒙、回、藏、苗六族皆出炎黃之後,同源同祖,乃兄弟也,偶有鬩牆抵牾,朝廷本友恭之意,並不追究纖芥之嫌。今偽忠王李秀成幡然悔悟,請降於階前,究其糜爛東南半壁,本當依律論斬;但朕寬閔為懷,此特旨赦免李犯一應罪過,賜爵順義伯,恩准在京師長居,受王道浸沐教化。另有石達開、陳玉成、李世賢者,尚有負隅頑抗之心,朕今言於天下:以上三人凡肯追悔前謬,棄械就縛,朝廷一概既往不咎,視李秀成例妥加安置,唯願少動兵戈,使閩粵兩淮黎民免於兵火。君子之諾,一言九鼎,黃天為證。欽此。」

    他讀罷詔書,又向奕訢行了跪叩之禮,便起身走到李秀成面前,道:「李伯爵,皇上恩賞你府邸一處,宴後禮部官員會送你前去。另有錢銀布帛若干,請你自行向戶部支領。」李秀成面色鐵青,哼了一聲,並不答話。

    奕訢又舉杯道:「大清平定內亂,深得各國臂助,朕在此稱謝,並願以後睦好不絕。諸位,請。」說著一飲而盡,站起身來,挽著德卿離座而去。

    眾賓客禮送皇帝離去,這才重新坐下來飲酒聊天。阿禮國不可思議地搖著頭,對徐繼畬道:「當初叛軍佔領上海的時候,我們都曾以為這場叛亂至少要持續二十年,沒想到皇帝陛下能夠在不到十年之內把它平定下去。」

    徐繼畬露出一抹微笑,用一種平靜的口吻道:「托賴,托賴。這都是黃天庇佑,皇上英明,將士用命之故。」頓了一頓,道:「也要多謝貴國助力。若不是貴國的兵艦為我們扼守鎮江,湘軍的水師也沒那麼容易打垮發逆的水軍。」一面說,心中不由得冷笑,暗想英國人趁火打劫奪取鎮江港,侵入了大清內河,現在已經儼然盤踞下來,在鎮江開設商行,販賣貨物,大有劉備入蜀的架勢了。阿禮國臉上紅也不紅,坦然道:「不必客氣,友邦守望相助,乃是本分。」

    徐繼畬也笑了笑,道:「皇上對包令閣下的匆匆離任深表惋惜,他是大英帝國中對待中國友好的代表。」阿禮國皺了皺眉頭,並不答話。包令在中國一向秉承自由貿易主義的政策,其手腕在議會上曾經數次被人抨擊為軟弱。大概也正是因為如此,這一次繼任駐華公使的是以強硬而聞名的額爾金勳爵,他曾經做過牙買加總督與加拿大總督,鎮壓這些地方的叛亂可謂是不遺餘力。包令在華期間所用的手法是連嚇帶哄,總體來說是外交為上,動武為下的,加上現在的大清皇帝本人是一個較為開通的人,可要是額爾金一反他的舊政,把他對付牙買加人的辦法拿到中國來用,阿禮國真的不知道到時候會出現什麼情況了。

    額爾金即將來中國繼任的事情,英國並沒有命令包令在回國前知會大清皇帝,所以現在中國方面應該無人知情才對。他與額爾金的政見不和已經不是一日兩日,他掌握了對中國的最高發言權之後,到時候自己身為駐滬領事,應該如何自處呢?阿禮國心裡想著,不禁輕輕歎了口氣。

    「皇上很想知道,下一位代表女皇對我們說話的朋友,他的名字是什麼?」徐繼畬不緊不慢地開口問道,那口吻像是隨意詢問晚飯去哪裡吃一樣。

    阿禮國愣了一下,正猶豫是不是應該推說不知,只聽徐繼畬自問自答地道:「是不是額爾金勳爵?還是他的弟弟布魯斯爵士呢?」

    「這……」阿禮國不敢相信中國國內竟有對英國如此瞭解的人,他是誰?難道是郭嵩燾從歐洲傳回來的消息嗎?可是他遠在大陸,怎麼可能對倫敦圓桌上的秘密瞭如指掌?

    徐繼畬笑了起來:「若是有可能的話,我倒希望你可以做下一任的公使呢。」說著有點神秘地壓低了聲音:「皇上對你的評價很高呢。皇上說你是一個正直高尚的人,跟你比起來……有些人簡直就是一夥強盜。」

    這話說得阿禮國禁不住會心一笑,現在英國正跟美國為了台灣煤礦爭執不下,按照當年朝廷批准兩國開礦之時頒發的詔書,哪一方先將礦界向外交部派駐台灣的特使報備,哪一方就享有開採權;前段時間英國礦師經過長期勘探,終於發現有一處蘊煤極豐,台灣礦務公司十分高興,急忙寫了文件送交中國,沒想到美國買通了一名礦師,探知這個秘密,搶先向中方申請了開採權。包令得知整個事件,向伯駕提出強烈的抗議,要求他處罰竊取機密的美國公司經理,把那處礦的礦權歸還英國公司,伯駕卻以商業經營無法干涉為由不聞不問;去找外交部,外交部也說既是美國先行註冊,開採權自然只能歸美國享有。數次交涉,包令離任之期已到,只好悻悻的離開了中國。

    「徐尚書。」一個濃重的美國口音在他們背後突然響起,阿禮國嚇了一跳,本能地回頭望了一眼,心中暗道真是說鬼鬼至,伯駕不知道什麼時候從哪兒冒了出來,正一臉怪笑地看著自己。

    「徐尚書,為我們這兩年的親密合作,乾杯。」伯駕一口氣喝乾了杯中酒,笑嘻嘻地道:「國會在給鄙人的訓令裡提出,希望能夠準許我國公使長期駐在北京,以方便我國總統與貴國皇帝的交流。」想了一下,又補上一句:「閣下在大作中盛讚我國的華盛頓總統,鄙人深表感謝。」

    徐繼畬禮貌性地笑笑,陪了一杯酒,道:「此事我們在盧溝之約中早已言明,各國公使有事時盡可領取外交部的通關文牒來京陛見,平時仍是駐紮香港,本官認為並無不便。況且既有成約,還是照約辦理的為好。」

    伯駕皺皺眉頭,臉色有點難看:「話不是這麼說,條約豈是不能改動的?上次那盧溝條約,不也是從舊約改動而來的嗎?」

    難道美國又想借修約尋釁了嗎?徐繼畬警覺地睜大了眼睛,面頰的肌肉瞬間繃緊了:「修約是大事,公使閣下不可隨便出口。」

    「哈哈!實不瞞徐尚書說,美國在中國平亂的過程中付出了不少力量,也遭受了不少損失,可是貴國卻並沒有相應的補償,我國國會對此深表遺憾。」伯駕的手指耍弄著懷表的表鏈:「這樣下去未免讓朋友寒心吧,尚書大人?」

    「我們中華有一句老話,叫君子口不言利。太過斤斤計較,又豈是真正的朋友所為?」徐繼畬冷靜地反擊道。

    一個咄咄逼人,一個沉著周旋,兩人鬥了一會嘴,終於誰也沒佔上風,徐繼畬借口要去陪別的客人匆匆而去,伯駕無奈地聳聳肩,對阿禮國挑釁似的笑道:「今天宴會上的香檳是美國公司提供的上等貨,閣下不妨多喝幾杯。」說著微微一躬,快步離去。阿禮國氣得臉色發白,悶哼一聲,自言自語地罵道:「這個美利堅流氓!」

    卻說奕訢回到圓明園中自己的行宮所在玉瀾堂裡,一進門,就見易得伍滿臉緊張地迎上來道:「皇上,不好了,慧主子在發脾氣,把小太監跟丫頭們都用花瓶給砸了出來,誰也進不去了。」奕訢皺眉道:「又怎麼回事?」慧妃就是德卿的妹妹慧卿。兩個人雖說是親生的姊妹,可是脾氣稟性真是天差地別,一個溫婉可人,一個潑辣彪悍,德卿是逆來順受,從來聽不到一句抱怨的言語;慧卿卻潑辣火爆,動不動拿下人出氣,把太監宮女身上打得青一塊紫一塊,奕訢責備了她許多次,她卻總是我行我素,絲毫不改,眼下懷了身孕,脾氣更壞,她宮裡頭的人幾乎天天都得頂著個黑腫的眼圈出門。

    易得伍囁嚅道:「這……奴才也不清楚,大概是嫌萬歲爺今兒去西洋樓那邊請外國人吃飯,帶了……」瞟了德卿一眼,道:「沒帶慧主子去,所以不樂意了。」

    奕訢大為皺眉,還沒說話,德卿已經屈膝跪了下來,道:「臣妹年幼無知,皇上看臣妾的面子,切勿怪罪!」當事人都這麼說了,奕訢也沒什麼可講,只沉著臉道:「也罷,既然如此,朕就不問這件事。你去對慧妃講,朕每天忙朝廷上的事情已經夠煩的了,她不能為朕分憂,至少別來給我添亂!」說著對易得伍道:「送皇后去霞芬室安歇吧。」德卿口唇一動,欲言又止,慢慢低下頭去,跟著易得伍走了出去。

    奕訢歎口氣,坐了下來,沉思片刻,道:「定煊你去西洋樓那邊等著,徐大人一招呼完客人,便讓他來見我。郭嵩燾如果來到,不論何時,也不論我醒著還是睡著,立刻要見。還有……」想了想,道:「今天在宴會上與偉烈雅力發生爭執的那個赫德,叫徐繼畬把他帶來,朕要見他。」說著揮揮手,示意定煊出去了。

    宴會持續了三個小時,奕訢睡了一小覺,徐繼畬才滿身酒氣地趕了過來。奕訢讓他坐下,這才問道:「阿禮國如何反應?」徐繼畬答道:「他對伯駕似乎也是諸多不滿,但伯駕方才當著他的面向臣提出修訂條約,准許公使在北京常駐,阿禮國似也有些動心。臣怕他們會再如上次一樣聯起手來,用槍炮脅迫我國修約。」

    「哼!」奕訢冷冷一笑:「神武軍與羅澤南,難道都是吃白飯的?竟能任憑他們挾制嗎?今時早已經不同往日了。不過你說的也有道理,須防他們聯手要挾。」想了一陣,道:「如此,你去隱晦些透露給阿禮國,如果英國方面不派遣額爾金來上任,而是由他本人接任駐華公使的話,我們就批准英國公使常駐在京師。」手指慢慢敲著桌子,沉吟道:「公使駐在對方京都,這本來是國際上外交的慣例。只要他們遵守我們的律例,也沒什麼可怕的。因為怕,所以不准他們來,豈不是反倒顯得我們膽怯?」徐繼畬答應了,又問道:「英美兩國在台灣因為煤礦的權屬爭端不下,臣遵照皇上的吩咐一推再推,以後是否仍要推下去?」

    「推。繼續推,對阿禮國說,先呈報的是美國人,我們也沒有辦法。除非他們能夠拿出美國台灣煤礦公司偷竊商業機密的證據來,否則我們不管。」頓了片刻,又道:「不過也可以適當安慰一下英國人……對他們說,我們準備向英國煤礦訂購一批上等煤炭,叫開礦的商人去與廣東巡撫洽談。」

    「廣東巡撫?」

    「不錯。廣東巡撫。廣東不是有許多商人謀建機器繅絲、紡織廠嗎?朕已經命開平製造局售賣繅絲等機給他們,煤炭等物北方工業自給尚且不足,況且海運過去運費也是不低,不如官府幫著就中聯繫一下,叫他們買台灣煤去。」

    徐繼畬這才明白,點頭道:「臣遵旨。」

    「不過既然准他們的公使在北京常駐,我們也須派遣使節駐在倫敦才行。郭嵩燾朕意欲留他在普魯士,倫敦那邊……你有什麼人建議?」

    「回皇上,李鴻章此人精明強幹,又跟隨郭嵩燾磨練多年,可堪此任。」徐繼畬反覆思索,終於提出了一個人選。

    「李鴻章?」奕訢皺起眉頭來,這個人才能是有,但是頗有些貪財好利,要讓他獨當一面,單獨負責對英國的外交,著實是不能讓人放心。但現在堪稱外交人才的,除了郭嵩燾與徐繼畬之外更無旁人,雖然崇文學堂的肄業生和留普歸國的學生不在少數,可是年紀都還輕,用以充任一國公使,顯得既不尊重,又不謹慎,一時倒真沒有合適的人選。總不能讓徐繼畬偌大年紀漂洋過海去罷?琢磨了一會,搖頭道:「李鴻章去是去得,但只能做副使,正使仍須別覓他人……」

    他垂頭苦思,驀然腦中一閃,沒頭沒腦地脫口問道:「劉瑞芬現在哪個衙門供職?」

    徐繼畬茫然搖搖頭,道:「臣愚鈍,從沒聽過這個名字,還請皇上明示。」

    「哦……」奕訢歎口氣,心想大概他還沒入仕,是不是成年也不好說。此人是晚清第一個把朝鮮問題擺上桌面來談的人,在舉國上下無人把朝鮮當盤菜的時候,他首先對李鴻章提出了對待朝鮮的上下兩策,上策,就是趁朝鮮內政凋敝,當機立斷動用軍事力量將其轉為滿清行省,用實際行動明確滿清對於朝鮮的徹底的控制權,以此徹底斷了他人念想。下策,就是在自身力量有限的情況下,把朝鮮問題國際化,鼓動英法德美等國共同行使對朝鮮的保護權,這樣一來,既不喪失主動,也使得最熱心朝鮮的日本和俄國不得不有所忌憚。奕訢覺得這個人很有周旋之才,放他在倫敦,可以在英法之間取得很好的平衡。但既然他還沒出來做官,那就不好找了。

    「也罷,你叫吏部查查看,若有這個人在籍的話,朕要見他。對了,朕讓你把那個赫德帶來,他現在何處?」奕訢暫時放棄了外交官人選的考慮,開始關注起赫德來。

    「就在外面候旨。」徐繼畬起身去喚了赫德進來。這個愛爾蘭青年第一次見到皇帝,難免有些緊張,他緊繃著臉,照徐繼畬事前的吩咐,連鞠了三躬,道:「羅伯特赫德拜見皇帝陛下。」

    奕訢上下打量著他,這個人就是以後操縱中國海關幾十年的總稅務司赫德,不過現在他還只是一介使館秘書,距離總稅務司的道路還有很遠呢。

    「坐。」奕訢命令他坐了下來,談了幾句愛爾蘭風土人情、赫德家世門第之類的廢話,便直言問他是否願意在崇文學堂中任職。

    赫德皺著眉毛想了一陣,忽然搖頭道:「皇帝陛下,請恕鄙人要拒絕您的好意了。」

    「是麼?為什麼?」奕訢也不惱怒,反倒有些好奇地問道。

    「我對學院裡的事情沒有興趣。」赫德聳聳肩,不以為然地答道。

    「哈,哈哈!想不到閣下還是一個實幹家。」奕訢略帶輕蔑的口氣激起了赫德的反感,他霍地一下站起來,大聲道:「皇帝陛下,您可以質疑我的能力,但請不要取笑我的志向!」

    「不可無禮!」徐繼畬急了,連忙上前拉住赫德。

    「哈哈……」奕訢放聲笑了起來,這個愛爾蘭人率直得有些可愛,一點都不像他在史書中讀到過的那個充滿心機與詭計的英國總稅務司。

    「朕希望能夠聘請你充任朕的私人顧問。在我們中國,這個職務稱作『南書房行走』。你可樂意?」

    赫德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這麼大的餡餅會突然掉在自己頭上,直到徐繼畬用手肘碰了他一下,這才連忙躬身稱謝。奕訢當即叫了隨行的內閣學士進來,命他草詔,特賞英吉利人赫德舉人,賜帶七品頂戴,供奉南書房。赫德並不懂得南書房只是皇帝與文人雅士清談之地,本身既不是一個衙門,更加不設專官。誰能在南書房行走,主要憑著皇帝的高興,並不論官位高低,聽一旁的翻譯轉述了,還以為是什麼了不起的職銜,登時滿面喜色,興奮起來。

    談了一會,定煊進來稟報,說是郭嵩燾已經抵達,正等候皇上召見。奕訢笑道:「赫德先生,請你先回去休息,朕有一個老朋友從遠方回來了,朕要見他。」皇帝下了逐客令,赫德自然乖乖離去,臨走的時候仍是不忘滿口感謝徐繼畬的引薦。

    奕訢深深吸了口氣,道:「筠仙回來了,你是否留下跟朕一同見他一見?」徐繼畬自不會說個不字,急忙口稱遵旨,站起身來準備迎接郭嵩燾。

    過了片刻,只聽門外腳步聲響,門簾一動,一個人影跨過門檻,出現在面前。奕訢離座起身,兩步走下階去,張開雙臂朗聲道:「郭卿,歡迎你回來!」此之謂抱見禮,乃是皇帝接見遠道而來的大臣,最隆重的禮節,通常只是對待滿人與蒙人才用,奕訢這一抱,是首開了有清一代漢人受抱見禮的先河。郭嵩燾受寵若驚,僵硬地與奕訢抱了一抱,重又跪下行禮,道:「臣奉旨持節旅歐,幸得皇上恩德護佑,雖無大成,但也不辱使命!皇上去年正位,臣遠在普魯士,無緣拜賀,實大罪也。」

    奕訢伸手拉他起來,笑道:「咱們君臣那麼些年,誰還不知道誰,說這種虛套的客氣話幹什麼?」正色道:「你這幾年與普魯士的邦交成效甚著,能夠取得普魯士官方的允許,讓大清派遣留學生在彼學習工業軍事,又能以低價買得魯爾最新的煉鋼技術,這一次更成功邀請了普魯士的特使來華,朕謝你尚且不及,又為何要去怪你?」

    說到特使,忍不住問道:「上次你送回來的信中語焉不詳,這個普魯士特使馮許斯樂瓦格納男爵是什麼來路?」

    郭嵩燾答道:「瓦格納男爵是普魯士公會議長俾斯麥的知交好友,據說曾經在普魯士騎兵隊中服役,現在乃是柏林大學中的一位司業教習。臣在柏林期間曾教他識漢字,其人風流儒雅,頗喜鑽研孔孟之學,卻對程朱頗多非議。」

    「哦?這人倒十分有趣。他現在何處下榻?朕想不要等待回京,趁著各國使節都來了圓明園,就在這裡為他舉辦一個歡迎宴會,你去問問他意見如何?」

    「回皇上,定都統安頓他在西洋樓居住。臣等一會就去對他說知皇上的意思。」

    「唔。郭卿,你與俾斯麥打交道時間不短,可摸得準此人對我們的態度如何?若是我們對抗法國,普魯士會不會在歐洲協助我們?」

    列國在中國的侵略勢力,以英國最為強橫,法國和美國比較薄弱。而且法國跟英美國在華爭奪利益,時有齟齬,在歐洲又與普魯士世有仇怨,奕訢覺得要想收回主權,從法國下手是最好的選擇。雖然這件事一兩年內急切著手不得,但從現在開始樹立盟友,總是一個不會錯的選擇。

    郭嵩燾似乎早預料到有此一問,沒怎麼想便胸有成竹地答道:「俾斯麥自任議長以來,一直致力以普魯士為主軸,統一整個德意志。但另一國名奧地利者,亦要爭奪統一的先機,眼下普奧兩國爭執頻發,恐怕普國無力與法國反目。」這些與奕訢所知道的大致相合,當下道:「不打緊,你先歇息去罷。」

    郭嵩燾遵旨起身,與徐繼畬一起辭了出去,走到門口,迎面撞上一個生面孔急匆匆地進來,他不敢多問,連忙悄無聲息地離去。

    來人是軍諮局的參謀委員馬大猷。軍諮局的辦事章京一直是得到奕訢允許可以不經通傳直接參見的,他匆匆進來,跪下行過了禮,便從袖中取出一份塘報,雙手交給易得伍,道:「皇上大喜!羅將軍在福建抓住石達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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