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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中興 一百八十七回 兩江流言(1) 文 / 浮竹

    一百八十七回兩江流言(1)

    「何桂清去禮部報到了罷?」奕訢低頭看著一份山西巡撫稟報煤礦招商情況的定期例折,問胡林翼道。

    「回皇上,何桂清自五日前陛見之後,僅在禮部露過一面,一直請病假並不到堂任事。」胡林翼早有準備。

    「過那件事,朕現在要辦了。」奕訢仍是頭也不抬,一面拿硃筆在奏折後面寫著什麼,一面沒頭沒腦地冒出這麼一句。

    上次說過那件事?皇上哪天不要召集軍機重臣商議個十件八件的大事,上次說,又是什麼時候說的?

    「就是軍機處改稱總理政務處,官員不再兼任外職的那檔子事啊。」奕訢終於丟了手頭的奏折,提醒胡林翼道。

    「皇上……」胡林翼說不出什麼阻止的理由,只得唯唯應了聲是。他知道皇帝改革的決心是不可動搖的,軍機改制只不過是一線初曙罷了,以後還有更加天翻地覆的在等著呢。

    「旨朕已經擬好了。」奕訢拿起一份聖旨的草稿,示意胡林翼上前來看。奕訢親自起草的聖旨,文采辭藻上明顯不如軍機大臣們的手筆,不過總算也是條理分明。胡林翼匆匆瀏覽一遍,覺得跟以往所說沒有什麼大的分別,總其概要,就是軍機處改稱總理政務處,凡選入軍機任職的官員,就以軍機處的職務為實職,不得再保留部院原職實缺,也不再稱「軍機處大臣上行走、軍機章京上行走」之名,而是視職階高下,以總理政務大臣、協理政務大臣和委員作為正式官稱,分居一品至從三品。

    除此之外還須重新鑄造總理政務處印鑒,印質用純銀,四角是「敬天安民」四個陽文篆字,中心便是奉旨總理內外政務等等滿漢兩種文字。與眾不同的是,這印要分作兩半來鑄造,一半放在值廬中由兩名委員共同保管,另一半則是奕訢本人親自持有,政務處批復奏折或是發佈政令,要先加蓋半邊銀印,待皇帝御覽過後加蓋另外半邊,方能真正生效,否則便是矯詔欺君。

    詔書發了下去,以軍機改制為中心,一場波及到七部的改革,就像漣漪一樣漸漸蕩了開來。十日之內,朝廷連下三十多道上諭,把吏、戶、禮、兵、刑、工和外務部七部進行了一次規模頗大的重組,裁掉了一部分官員,同時又從今年會試題名的新科進士中拔擢了將近二百人分別在各部充任主事以下官職。

    首先是工部改稱實業部,歸並了原有工部和戶部的部分職權,下轄農務、工務、商務、庶務四司與承值廳、度支院,四司分掌農工商政令,以往所設製造局、礦務局等官辦的實業機構,以及各地鹽課事務,今後都隸屬工務司管理,各局總辦也撤去原任官銜,重新授以工務司員外郎、主事等職。

    戶部改稱民部,除負責起草文書、轉達聖旨的承值廳外,還轄田賦、稅課、通阜、庫藏、薪俸、軍餉六司,田賦司掌滿漢土田財賦,稽核統計天下田畝;稅課司掌商貨稅收,審核海關、常關盈虧;通阜司掌管幣制、鑄幣及天下錢莊票號的審核認定;庫藏司掌國庫糧食、金銀儲藏,附帶供給皇宮日常用度,因為職能上的重疊,便把內務府的一部分機構連同屬員直接併入庫藏司;薪俸司負責發放上起各部尚書,下到京官佐雜的俸祿,軍餉司則是負責駐京各軍的糧餉供給之外,還要協調審核各省地方軍的投解協餉。

    七部之外還添設了兩部:交通部和學部。交通部掌管各地水陸運輸、驛站傳遞,鐵路、漕、海運、以及即將建設的郵政等項統歸該部管理。以往由戶部統理的漕、鹽、關三項,這麼一來就分屬交通部、工部和民部三家,而不論哪一部從這些事務中所得的財賦,最後都得歸在民部庫藏司計入國庫,這就在很大程度上防範了營私舞弊、經手分肥的可能性。

    學部顧名思義是管理全國學校、貢舉事宜的機構,下設貢舉、普通、專門三司十二科與留學廳,分別處理科舉考試、普通學校、專門職業學校和派遣留學生的事務。學部尚書上對皇帝直接負責,下可以對各省的提督學政發號施令,督察各省學政建設。

    這次各部整改,除了吏部和刑部所動不大之外,惟一一個似乎被忽視了的就是禮部。禮部掌管五禮秩敘,典領學校貢舉,本來是最為尊崇的一部,禮部尚書也往往都入直軍機,地位顯要;不過奕訢即位以來,對待各種各樣的典禮多是一板一眼地走走過場便算,從來不去認真興師動眾,現在這次改革,又將學校這一塊分出來成立了學部,對於禮部官員來說可不是什麼好消息——原先走後門送銀子的貢生,這一下全跑光了,本來就是清水衙門的禮部更是清得一眼見底,再沒半分油水可撈。

    胡林翼走馬上任,絲毫不出意外地被欽點為總理政務大臣。兩位協理則是文祥和寶鋆。隆宗門內原本軍機值廬旁邊,業經去年上諭修建起兩座二層的小樓,都是獨門獨院,東邊一座早給了軍諮局辦公,西邊的另一座此刻就成了總理政務處的值宿所在。

    雖然已經來過幾次,不過第一天到上任,胡林翼心裡還是有點激動與不安的。天還黑著,他就來到了西樓,在院門外站定,深深吸了口氣,抬頭仰望著門楣上懸掛的紅漆墨字牌匾,匾上七個大字「思天下萬民憂樂」,在兩邊大紅燈籠的映照下顯得格外沉穩。

    「這匾是皇上親筆題的,可見聖恩隆厚!」身後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正是寶鋆。

    胡林翼回轉身,對自己的副手一拱:「寶中堂來得好早。」

    「潤翁還不是一樣!」胡林翼一直有點不太喜歡寶鋆這種不論對誰都故作親暱的態度,只是客氣地答道:「政務處第一日開印辦公,自然要早來些。」

    「聽易公公說,皇上為了題那匾,還專門叫了個翰林去學大字隸法呢。」寶鋆彷彿在炫耀他與天子近侍交往密切一般地信口說道。

    「是嗎?皇上天性好學,又豈止書法而已。」胡林翼敷衍地應了一句,正了正自己的頂戴:「寶中堂,咱們何必站在這裡吹冷風,請。」

    寶鋆連忙退後謙辭,堅稱不敢僭越,兩人互相推讓,拉拉扯扯地一同跨步進了院門。這一進去,不由得便吃了一驚:只見從院門到樓門口數十步的距離,便有十幾名黑衣侍衛夾道而立,胸前都帶著一個金線繡成的盾牌標誌,胡林翼知道那是皇帝身邊最精銳的武衛營巡警處士兵,平時負責保衛養心殿的,怎麼會在這裡出現?

    一個軍校模樣的小軍官走上前來,單腿跪地行了個禮,道:「總理大人,末將奉皇上口諭,帶領本部五十人戍衛總理政務處,晝夜輪班。兄弟們都懂規矩,不會阻擾大人們辦公。」說著叩了個頭,起身站回原位,再不往胡林翼這邊瞧上一眼。

    胡林翼與寶鋆對視一眼,寶鋆低聲道:「潤翁,看來皇上要動真格的啦。」

    寶鋆所指的乃是近來頻頻發生的軍機洩密事件,隨著軍機處人員不斷擴張,保密這個問題也越來越嚴重。雖然皇上三令五申地頒布了好幾個保密規條,可是仍舊有人鋌而走險,把軍機上議定的事情偷偷告訴給當事人知道,藉以從中謀取饋贈。

    若是一般的政務還好說,碰到那些懲辦貪腐的案子,往往就被涉案人等搶先湮滅證據,很有幾個人靠著手眼通天逃過一劫的。奕訢對此惱火得很,可是查不住究竟是哪個洩密,也拿他們沒辦法。所以這次軍機改制,他索性就順便發了一道詔書,命令總理政務處的一位總理、兩位副總理必須在這樓裡居住,三十六名委員五日一輪班,在輪值期間也必須留宿西樓,不准出宮半步。

    雖然位於二樓的寢室佈置得十分舒適,不過胡林翼總覺得,這麼一來自己堂堂總理大臣,就帶了不少囚犯的意味,半個月才能擁有一日休假,回家去與妻子兒女團聚,實在是不近人情之至。不樂意歸不樂意,他也沒什麼更好的法子杜絕洩密,只好對皇上這種專斷的做法逆來順受了。

    好在皇上想得倒還周到,在二樓最邊上的一間房裡準備了不少馬吊、棋盤之類的物事,供官員們休閒之用,沐浴飲食也都有專人負責打理,舒適程度比起從前那所低矮逼仄的軍機值廬,當真是不可同日而語。

    一面想著,胡林翼邁步來到自己和文祥、寶鋆兩人共用的公事房,一路所見全是些熟面孔,以前軍機處的大臣、章京多數得以留用,另外又新添了兩三名從原工部和戶部調上來的官員,彼此間也都是認識的。與屬僚們打著招呼,來到貼著「總理政務大臣胡林翼」、「協理政務大臣寶鋆、文祥」字樣紅紙條的房門前面,門口也有兩名黑衣衛士一左一右地把守,如同兩尊門神一般。胡林翼歎口氣,裝作他們並不存在,摸出鎖匙開了房門。

    軍機處雖然改稱總理政務處,不過辦公方式並沒有太大的區別。按照奕訢登基以來改定的一套批折子流程,十八名委員先在一間大房中瀏覽全國各地送來的奏折,在折尾附上白色貼條,寫明自己的處理意見,加蓋自己的私印,然後遞交給總理、協理過目。胡林翼如果覺得貼條上意見可行,就換一張紅紙謄寫一遍,如果認為不合適,便自行重新擬定辦法,或者打回去叫委員們另行會議。

    貼了紅票的奏折歸在一處,鎖在鐵皮箱子中,由承值廳負責送折子的專人捧到西暖閣去讓奕訢批閱。有一些並不重要的例行政務,比如某官身故需要撫恤,某人成年要承襲封蔭之類,這種折子並不會遞到皇帝的面前,而是還在委員們那一關的時候就被挑出,命人送到內閣依例辦理去了。

    紅票上的處理辦法,一旦得到皇帝首肯,便重新發下來給總理政務處擬旨;如果有什麼問題,皇上會立刻傳詔在票擬上署名的大臣去西暖閣加以詢問。所以一名委員一天下來,至少要往西暖閣跑個十幾二十次,對總理、協理來說還得加上早午晚的三次例行召見,確是辛苦之至。只是皇上自己不叫苦,下面的臣子奴才,又有誰敢抱怨的?

    還有一種折子,稱為鎖折,是裝在特製的折匣之中,匣上不署姓名,委員們見了不得擅動,要直接送到皇上面前的。這種折匣上都安著不可拆卸的鎖頭,鎖匙只有兩把,皇帝拿著一把,拜折的大臣手裡一把。密折奏事之權各地督撫多有,但能夠使用這種鎖折的,總共算起來不超過十個人,都是奕訢極信得過的。不是極秘密、極重要的事,也不准動用鎖折,曾經有一次寶鋆奉旨在直隸出差,路上趕上皇后生辰,便在鎖折中附了個賀壽的夾片,結果回京以後給奕訢一頓好訓。

    胡林翼坐定下來,批了幾本折子,忽然一名姓景的委員匆匆叩門進來,把手中一物放在桌上,道:「總理大人,剛才這鎖折送了過來,委員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因此未敢徑行處置,特地先送來給總理大人過目!」

    「怎麼了?」胡林翼奇怪地望了那個鎖匣一眼。這種匣子他也擁有一個,厚約一寸,一尺見方,全由薄銅板錘接而成,開合處掛的是委託外國工廠特製的鎖頭。文祥和寶鋆聞言,也湊過來一同觀看。

    景委員指著匣子接縫的所在:「委員雖未蒙此厚恩可以鎖折奏事,但來來往往,也見了不少這種銅匣,大人不覺得這接縫的所在……像是被巧手工匠撬開過又合攏的?」景委員猶疑片刻,終於直截了當地說了出來。

    「什麼!」胡林翼吃了一驚,拿起那匣子來細看,果然如同景委員所說,隱隱約約有些痕跡,雖然看不怎麼清晰,卻能肯定絕不是自然劃傷所致的。

    這事情就可大可小了,撬開匣子的人目的不知何在?是僅限於偷看其中密折的內容,還是乾脆偷梁換柱,換了一份折子?胡林翼很快想到這些,急火火地站起身來,把折匣一捧:「本官立刻就去面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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