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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中興 一百九十回 災年民變起(1) 文 / 浮竹

    一百九十回災年民變起(1)

    時候進入梅雨季節,兩湖『淫』雨連綿,已經將近半月。長江水勢大漲,氾濫的江水挾泥載沙,渾流而下,一眼望上去竟與黃河無異。

    「老子日他先人,個女人養的活梗地是個糊糖!上游監利的徐老爺,一早開了官倉,出糧出錢僱人修堤浚河,這回大水發下去,聽說也就衝垮了兩三處不當緊的所在,雞鴨牲口雖然淹死了不少,房子可都還是好好的;咱們縣裡可倒好!堤也不修,河也不浚,大水一來,全他媽的變魚變蝦了!」

    丈把深的洪水中,幾個狼狽的鄉農赤身露體地坐在房頂,你一句我一句,惡狠狠地咒罵著本縣的父母官。

    「哼,你當那姓徐的就是什麼好鳥?告訴你,天下的烏鴉全是一般黑的,俺表弟在監利那邊做買賣,聽人說,那位徐太爺把庫裡的錢糧虧空了不少,這次藉著修堤的名目,其實是在造黑帳,補空子呢!說什麼只衝垮了幾處不當緊的所在,前幾天咱這兒水那麼大,不是忽然一下子小下去了,你們知道是為什麼?」

    「為什麼?老哥你又知道?」

    「聽說……上游潰堤了!」

    「潰堤?那怎麼會?」

    「哼,怎麼不會?監利縣本來就沒多少錢糧可以抵工的,勞工幹上幾天就跑他先人的了,修的那堤還不是跟馬蜂窩一個鳥樣子!別說今年這水大成這樣,就是尋常年頭怕也抵不住!聽說臨潰堤的時候,徐太爺逼著堤上的民夫跳下去堵口子,一下就死了上千號的人呢。」

    「這麼多?」一人驚訝地張大了嘴巴。

    「可不就是這麼多?那徐太爺生怕傳到上頭去,礙著他那身狗皮,硬是不等水退,逼著捕快頭兒趟著水,把苦主一個個的逮到獄裡押下,免得他們上告!」幾個人越說越邪乎,想到自己目前的處境,無不兔死狐悲,臉上露出憤慨的神色。

    「唉,咱們本縣這位糊糖太爺,也好不到哪裡去!」剛才大罵監利縣徐太爺的那位把矛頭轉到本縣父母官頭上:「這水就算退了,回去也是沒得吃沒得喝,不知怎麼過活才好了。」

    從剛才起,就有一個黑瘦漢子坐在最靠近水邊的地方,沉默不語地望著水天相接的所在,聽著別人罵罵咧咧地發牢騷。眾人罵了一陣,忽聽他道:「過不下去,乾脆反他娘的算了!」操的卻並非湖北土話。

    旁人全都嚇了一跳,先前那人面露懼色,望著他道:「韋老毛,你可別害我們!」

    「就是就是,俺們跟你這當過長毛的人不一樣,都是老實本分的百姓,手裡只會拿鋤頭,從來沒拿過刀啊槍啊的,俺可不敢造反!」

    韋老毛冷笑一聲:「你們說,我韋普成是不是個梗朋友?老莫你說!」

    被稱為老莫的就是剛才破口大罵監利徐知縣的那人,但見他呆了一會,點頭道:「韋兄弟你是一根燈草點燈,冒得二心,大傢伙全曉得。可造反是大事,怎麼能你說反就反了?咱們又沒人,又沒槍,反起來不是找死?」他這話頗有見識,說得旁人盡都附和。

    「槍怎麼沒有?只要你們有膽子干,姓韋的出槍出刀,出錢買糧,管教大家一塊兒成其大事!」韋普成拍了拍古銅色的胸膛。

    「敢幹的留下,以後吃肉喝酒全都一塊兒;不敢幹的,現在就走,也不逼迫!」韋普成指著腳下洪水,撂下一句狠話。

    眾人面面相覷,一人首先道:「操他先人,這不是咱們誠心想反,實在他媽的官逼民反!韋哥,兄弟我卯起跟你做了!」

    「好,夠爽朗!」韋普成拍拍他的肩膀:「打今兒個開始,你就是咱們的老兄弟!」

    受他們的情緒感染,其他的七八人也都紛紛表示願意跟從韋普成。老莫問道:「韋大哥,現下你是咱們的頭人了,可是槍和錢從哪裡來?」

    韋普成神秘一笑:「吾自有辦法。大夥兒等水一退,就去螺山,到了那裡,自然有槍有錢。」眾人全都瞪大了眼睛,對於這位新首領的話半信半疑。韋普成也不在意,自顧自地站起身來仰天長嘯:「翼王,你在天上看著,小將要代你打上妖京,活捉妖頭!」

    小小的湖南臨湘縣,一個毫不起眼的房頂上,一場新的風暴正在慢慢集聚……

    半個月後,大水剛剛退去的武昌府城裡,一片滿目瘡痍的災後景象。

    湖北布政使曾國藩滿頭大汗地站在橋頭,望著手下的綠營兵把一袋袋糧食運到橋下搭起的粥棚裡。兩湖大災,已經驚動了朝廷,皇上御筆批示,撥款五十萬元,另敕安徽、江蘇等地轉運糧食輸入兩湖,賑濟災民,此外還派遣專員,在湖南湖北大規模地募工、募兵,以圖疏散受災人口。

    符合條件的壯年災民,有些被募入神武軍當了兵吃上皇糧,有些作為民夫背井離鄉,遠赴山西、徐州、直隸等地的煤礦,又或是上海、蘇州的鐵路做工,甚至有人為了那多一倍的安家費,竟豁出命去擠上了往台灣輸送礦工的火輪船。瞧著這些人與家裡老少抱頭痛哭的離別情景,曾國藩心裡確實也有點不是滋味。可是大災之年,庶民能夠存活,已經蒙天護佑,又豈有怨天尤人的資本在?身為一省藩台,眼下他所能做的也就是賑災放糧了。

    「大人,大人,不好了,您來看那米!」幕僚馮浚光慌慌張張地跑上橋頭,氣急敗壞地跺著腳喊道。

    「怎麼了?不要慌張!」曾國藩略帶薄怒地斥責。大亂當前,主事的人自己先慌了手腳,那怎麼成?

    「米……」馮浚光指著橋下,好一會才喘勻了氣:「江蘇運來的賑米,裡面有半數是砂子!」

    「什麼!」曾國藩一聽來了氣:「待本官親自看來。」

    他匆匆到了棚中,一眼看見米包散開,順手抓起一把,果然是一把米,半把砂,而且還是細心攪勻了的!這卻如何吃得下去?

    咬著牙沉默了片刻,曾國藩冷笑一聲:「左季高此舉未免欺我太甚!」他與左宗棠從前便有過節,兩人的私交一直不好。曾國藩甚至曾經疑心,自己之所以在家守制期滿許多時日卻一直不被朝廷起用,就是因為時任湖北巡撫的左宗棠從中作梗。不然何以左某人剛剛調走,皇上便擢他任湖北布政使呢?

    現在江蘇賑米又攙了許多砂子,說堂堂一省藩台左宗棠毫不知情,未免辱沒了他那個「老亮」的自封名號。捏著那把米沉吟片刻,曾國藩忽然發問道:「除了這批江蘇米,咱們府城裡還有多少米可用?」

    「回大人,不足百石!」馮浚光額頭上全是汗。

    曾國藩瞇起三角眼,心裡慢慢盤算:是立刻下令停發這些江蘇米,換上庫裡的存米呢,還是裝作沒看見,就把這攙砂子的米煮成粥發將下去?米裡攙砂本來是無良商人常用的伎倆,可是這次攙的未免太多了些,幾乎已經到了要從砂裡挑米的地步。用這種米賑災,會不會引發民變?可要是就這麼吃了這個癟,曾國藩又覺得有點氣不順。

    想了一會,他決定還是暫且忍耐為上。左右自己不過是個布政使,頭頂還有巡撫李孟群、總督官文蓋著,跟江蘇那邊的扯淡事情留給他們去頭痛也罷。

    「這些米暫且封存起來,你在此地看緊了災民,莫要叫他們混鬧,本官現在去見撫台大人!」曾國藩叮囑了馮浚光幾句,匆匆跳上馬車,往撫台衙門方向趕去。

    一見李孟群,還沒來得及把江蘇米的事情說出來,已經給拖著進了裡間:「哎呀呀,滌生啊,兄弟正想命人去請你,可巧你來了!」李孟群神色凝重,按著曾國藩在炕上坐定,忽然躬身對他就是一拜。

    曾國藩嚇了一跳,急忙跳將起來回拜:「老憲台這是何意?折殺下官也!」

    「唉,兄弟唐突,求滌生救我一救!」

    「這……」曾國藩愈發糊塗起來。

    「不瞞滌生說,監利那邊出大事了!」李孟群一面擦汗,一面把一份緊急塘報遞過來叫曾國藩瞧。

    曾國藩恭恭敬敬地雙手接了,打開來瞄上一眼,不由得驚道:「石達開?!」

    原來就在半個月前,湖南與湖北邊界上的臨湘縣出了一標叛匪,打著「殿前吏部又正天僚開朝公忠又副軍師頂天扶朝綱翼王喜千歲」的旗號聚眾作亂,很快從湖南打到湖北,十數日間連佔了監利、石首、潛江、沔陽,直逼荊州。荊州府急奏求援,說是匪勢甚是浩大,足足有一萬多人圍攻荊州城。

    眼下大水剛過,正不知道會不會跟著來一場大疫,偏又鬧起了叛匪,真是船破再遇頂頭風,什麼倒霉事兒都趕在一塊來了。可是那石達開不是早就押上北京,斬首示眾了嗎?從哪兒又冒出來一個石達開?曾國藩捏著那份塘報,一時不由得有些迷惑。

    想了一陣,安慰李孟群道:「老憲台,下官看這石達開多半只是托名偽號,未見得是真的。」

    「但願如此。」從前太平軍侵掠湖廣的時候,李孟群還只是署理安徽巡撫,因為不擅軍略,作戰屢敗,給降了一級調到湖北任按察使,幸得他除了打仗不行,做官治民倒還可以,不數年間又復了原先品秩,仍做他的布政使。此刻聽說石達開三字,當真是噩夢再起,好不容易開復原官,難道又要壞在這伙長毛的手裡?無怪乎他要將曾經督辦團練剿匪的曾國藩視若救命稻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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